奈何陛下尽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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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女婿行跪岳丈

    第二封书信,弥澄溪说她喜欢陛下的声音。她说陛下的声音似细雨敲击瓦片,似水滴落入玉盘,如玉石般温润,如春风一样撩拨……

    这到底是谁撩谁啊!

    而且她在信末落了一个“您”字——“你”在我“心”上。

    简直甜到齁啊!

    楚奕央翘着嘴角,红着脸,满心甜蜜和思念。

    那个小甜瓜不在,也就只有靠这些充满甜言蜜语的信来润目养心了。楚奕央想把信放到宽袖里,可总觉得太随意,也莫名地生出会弄丢的担心来。思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到衣襟里贴身藏着。

    当!

    外头云板响起。余音袅袅,半晌不绝。

    汪正上前揖礼,道:“陛下,经筵的时辰到了。”

    所谓“经筵”就是为帝王讲论经史,讲课老师一般由翰林大学生、国子监祭酒、丞相或礼部尚书轮流担任。楚奕央的经筵在每月逢七的巳时。而经筵的地方就是在宣德殿的偏殿——承泽殿中。

    今日经筵的讲课老师是弥修,楚奕央一见到他登时就心虚气短——这是他自去过汐颜小筑后,弥修的第一次经筵。

    师者为尊,帝王也不例外。

    楚奕央浅躬揖礼,尊了一声:“弥先生。”

    如果可以他倒还真想喊一声“岳丈大人”,一想到这里楚奕央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自己与弥澄溪向弥修隐瞒已有感情之事的愧疚,有对夺人清白这种非君子之为的羞耻,有对此时无法公开二人关系的自责,也有对弥澄溪的思念,所有这些情绪的叠加,让他生出了满腹委屈。需要弥澄溪抱抱才能好的那种委屈。

    弥澄深躬还礼,“陛下。”

    待陛下落了座。弥修又揖了一礼,道:“臣今日想与陛下讲一讲经史之外的事。”

    楚奕央顿时眼皮突突直跳,怯怯地应了声:“嗯。”

    弥修依然保持着揖礼,似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楚奕央瞬间了然,便抬手挥了一挥,汪正见状便将所有侍候的人清退,只余师生二人。

    楚奕央的心嗵嗵乱跳,可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啊。

    听得宫人殿门合上,弥修这才收了礼,他望向陛下,却恪守不能直视君王的礼节。他开门见山道:“臣女性格倔强好强,但却秉正刚直,一心立志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但女儿家始终是要嫁人为妇,”弥修话到此处顿了一顿,楚奕央也忽觉口干舌燥,咽了一口唾沫。“先前金宁郡主为豫章郡王提亲,臣当时觉得他们二人未曾谋面,怕是做了拉郎配,但自豫章郡王随臣习书法以来,二人相处和睦关系融

    洽——”

    “弥先生!”楚奕央打断了弥修。

    弥修心头一颤,双手不禁一抖,他并非是惧天子之威,只是不想让那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他不想让弥澄溪成为陛下的妃嫔。

    楚奕央已经起身来到了弥修跟前,他行了一个揖礼,语气郑重道:“朕与澄溪彼此心悦。”

    弥修呼吸一窒,脸色发青。只是彼此心悦……那还没事。他自我安慰着,赶忙又道:“臣女蒲柳之姿,亦非端庄秀婉,又一心志在仕途——”

    楚奕央将身子又低了一低,“朕与澄溪已有过肌肤之亲。”

    只觉一道霹雳直冲脑门!弥修两眼一黑,腿脚瘫软——

    “先生!”楚奕央赶紧出手相扶。

    弥修瘫坐于地,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全身发抖。“……”他已气结,张着嘴却一个字就都说不出来。那些道德情操礼义廉耻统统都学到沟渠里去了吗?真是家教不严!真是家门不幸啊!

    前所未有的的羞愧感像惊涛骇浪一样拍向楚奕央。他自己也是一个女孩的父亲,他能明白一个父亲听到这种事的心情。

    “此事怪朕。是朕失了君子之风,行浪子之为。”楚奕央说罢,干脆利落地就跪下了——

    “陛下!”弥修惊恐万分,赶忙起身换伏跪大礼,“使不得啊,陛下!这万万使不得!”

    楚奕央伸手将他扶起身来,一脸坚毅又认真:“这是女婿行跪岳丈,哪里使不得。”说实话,叫出“岳丈”这两个字楚奕央还颇有些难为情,一时不禁脸热不已。

    弥修也是一噎。被当今圣上尊称“岳丈”,任谁都会冲昏头脑吧,说没有一点高兴得意是不可能的。可短暂的昏头之后,弥修还是恢复理智来——

    “臣,还有一事要禀知陛下。”弥修又是伏身拜礼。

    “好,那岳丈请先起身。”这第二声“岳丈”楚奕央叫得自然了许多。

    “臣惶恐。”弥修未起,反而又在地上磕了一头,“请陛下容臣先禀。”

    不愧是亲父女,弥澄溪也一样的执拗。楚奕央无奈,只得自己起了身,由着弥修行臣子本分。

    弥修这才直起身子来,“此事因果关系,前情复杂,是臣所历秘事,臣女一无所知。”

    闻此,楚奕央不由得倒吸一记凉气。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弥修才要先将女儿摘出去。

    弥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境,才将声音压低到他们二人可闻的程度,道:“先帝曾让臣写过立皓王为太子的诏书。”

    这句话威力之大恰如山崩海啸,震得楚奕央脑中空白一片。

    弥修随即又道:“但当日诏书又烧了。”

    什么?!

    为什么写了又烧了?楚奕央茫然地望着弥修。

    那一日是明启五年八月十二,也是在这承泽殿中。明启皇帝命退了众宫人,只留下弥修。皇帝似乎心情很好,让弥修拟诏要立皓王楚晟为太子。可诏书写好了,只差御宝落印,皇帝刚出殿门一个太监就急匆匆来禀,在皇帝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皇帝勃然大怒骂了一声“竖子”,将手中的诏书又丢到弥修手中,命他烧毁。

    弥修摇了摇头,“臣也始终未知那日是出了何事,只知皓王被禁足府中,连八月十五中秋宴也未得出席。”

    “此事还有谁知?”

    “臣原以为只有臣与先帝知道,直到弘正元年四月的某一日,一个前御前影卫要来杀臣。”

    “杀你?!”楚奕央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向弥修近了一步,似要看看他哪里受伤了。

    “是。”

    楚奕央瞬间了然,奉武殿培养出来的武者经过遴选,成为御前影卫就要立誓为皇帝尽忠十年,退宫之后他们依然以皇帝“护基人”自居,那位前御前影卫是怕弥修道出曾立诏之事危及他的皇位,再引纷争。

    “他还是御前影卫时代号‘十三’,于明启五年腊月时退宫。退宫后他游历了国朝十三州,又出关去了夏国,直到听闻宫中惊变,才从夏国赶回。”

    从夏国赶回,为的却是杀他。

    楚奕央忽然笑了笑,“朕猜,那位前御前影卫就是李叔吧?”兰芝他们四人都以为他是毕诚毅的堂弟,唯独兰芝和阿松大婚那日又见了李叔他们一家三口。

    弥修愣了一下,颔首道:“是。他被赐姓为‘李’,自取名为‘轻云’。风轻云淡之‘轻云’。”

    “李轻云。”楚奕央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忽又微笑道:“御前影卫退宫后要么从军要么从政,多少权臣招募都未听闻有成功的,竟是到了你弥府做了掌厨。”弥澄溪的午膳他蹭吃过好几回的,弥澄溪还得意洋洋地说李叔手艺好,夏国的菜式他也会做。

    如此看来,这李轻云是把刀架在弥澄溪的脖子上“要挟”着弥修呢。

    当年太后和容氏要扶楚曦以继位,若他们伪造了立太子的诏书,那如今这皇位上坐着的可能就不是自己了。

    “朕有一事不明。”楚奕央忽然想到,“当年宫中生变时,先生你在哪里?”

    “臣女当年九月患了天花,在次年二月才痊愈,臣全程在青州照料。”

    这么一说,倒真是病得及时。宫变之后便是太后一党与云相一党较量

    ,如果那时弥修就在京中,恐免不了被拉入党争。这么一想,楚奕央倒衷心觉得弥澄溪是弥修的福星,也是自己的福星了。

    楚奕央将事情从头捋析了一遍,不由赞叹弥修是一个始终为女儿着想的好父亲!

    毕竟立诏之事可危皇位引风波,弥澄溪考中乡试时,弥修借由此与她断了父女关系;弥澄溪一入仕为官,弥修又自请挂冠,都是为了保护弥澄溪。因为他不知道这个皇帝得知立诏一事后会如何处置这“潜在的隐患”,他无惧自己的生死,但却想尽办法要保全女儿性命。

    弥修从李轻云那里得知皇帝出现在兰芝和阿松的婚宴上,猜测着二人关系,却因不想暴露李轻云的身份和当年立诏之事故而选择在她去荆江后,自己直接来面对皇帝。

    他先是“投石问路”,若皇帝与弥澄溪只是君臣之谊,他便求个豫章郡王妃的身份给弥澄溪做“护身符”,一切也维持着之前的状态。却不料皇帝自曝与弥澄溪的亲密关系,他不想让皇帝未来得知此事后对弥澄溪心生嫌隙,故而全盘托出,恐怕也做了为此“殉身”的准备吧。

    记得弥澄溪第二次醉兔肉的时候把他当成父亲弥修,她说自己这个皇帝果然如父亲所言是个……

    “岳丈。”楚奕央说着,朝弥修行拱手深揖,“澄溪有您这样的父亲,是她之幸。而国朝有您这样的忠义良臣,是朕之幸。”

    弥修闻言,眼眶一热,立即以额磕掌还了一礼。

    “臣还有一事要禀知陛下。”弥修直起身,抬头仰看楚奕央。

    “岳丈请说。”

    “睿世宗曾欲越过先帝立您继位。”

    这一话说可比刚才所道的立太子诏一事更让楚奕央震惊!

    帝祖竟然曾想让自己越过先帝直接继位?!

    弥修一脸坚定地颔了颔首,“臣的恩师——原翰林院大学士覃景行与现左丞相——时任国子监祭酒的陆哲瀚于嘉胤四十六年十月的某一日受睿世宗召见,睿世宗提了立您继位的想法,但恩师与陆相皆反对。”

    嘉胤四十六年时自己不过才十一岁,帝祖有如此的想法确实太欠妥了。楚奕央如是想。

    “明启三年八月时,恩师已是病入膏肓,与臣秘道起此事时唏嘘嗟叹。”

    先帝明启醉心修道炼丹无心国事,徒增赋税和徭役不得民心,在位七年,若不是太后暗中帮扶政务,平与夏国战事为其博得几分功业好名,不然恐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楚奕央默了许久,突然哂笑道:“这……大概便是命定吧。”

    弥修不解。

    “若当年真是

    立了朕继位,那如今的国朝恐是一分为三了。”自己,先帝及谋朝篡位的端亲王。

    弥修点了点头,算是赞同这个设想。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吧。”

    与弥澄溪的缘分大概也是如此。若她是以承恩女官的身份入宫,恐怕两年期满都见不到皇帝。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