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陛下尽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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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御史台怼王对阵铁面无情萧尚书

    御史台晁如新盗取吕忠格字画一事震惊朝野。

    棠靖也是头大,昨晚还高高兴兴喝酒呢,今儿一醒来就听说出大事了。

    大朝上,棠靖汗流浃背一脸懵圈,只好由葛秋生等人禀谏。御史台奏谏他部积极,撸起自己人来也是毫不手软,因为一旦让别人质疑参弹起自诩“清正”的他们,那就是御史台最大的污点和失职。

    瞿人凤经过一个晚上的审讯,已将事情捋出个大致了。为什么是“大致”呢?因为吕忠格不在人世,死无对证。

    威严肃穆的宣德殿比佛堂宝殿更加令人虔诚谨慎。他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颤抖,尽量完整详细地将事情叙述——

    十几天前吕忠格的两个儿子到永和县衙报案,说他们准备分遗产时发现他父亲的一些字画失窃。昨夜已经叫了两人前去辨认,与在晁如新家中搜到的基本相符。但晁如新拒不承认偷窃,他说那是吕忠格塞给他的,因为他之前找到了几位曾经被吕忠格侵害过的女子,吕忠格送了银钱字画求情,想让晁如新放他一马,但晁如新收下东西后不守信用,迫得吕忠格悬梁自尽。也正是十几日前,袁千紫开始夜夜噩梦,说吕忠格化作厉鬼要向她索命,精神日渐崩溃终于在昨夜爆发……

    看来是一起“做了亏心事,半夜鬼敲门”的事了。陛下着棠靖差人与瞿人凤共同查办。

    棠靖才刚升的御史大夫,手下竟出了这等龌龊事而他丝毫未察,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得陛下没有怪罪他御下不严,赶紧自己磕头请了罪:“臣御下不严,竟丝毫未察,还请陛下降罪。”

    ——“陛下!”

    只听大殿内响起吏部尚书萧裕安浑厚的声音,众臣纷纷扭头看去。

    萧裕安一步上前,对天子揖了一礼,然后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棠靖,“棠大人未必是毫不知情吧?”

    棠靖错愕:“萧尚书这是何意?”

    萧裕安“哼”地一声冷笑,“三日前你升任御史大夫,那晁如新送了一幅吕忠格的字给你做贺,你敢否认?”

    什么?!棠靖心中巨震。御史台众人与众朝臣一样惊诧万分,殿中又是哗然一片。

    棠靖的身子都矮了一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反问:“那是吕忠格的字?”

    “瞿县尉,你来说说情况吧。”萧裕安看向瞿人凤。

    瞿人凤陡然感到天子的目光像箭一般射来,他抑制不住地颤抖,将头又往地上低了一低,“昨夜审讯罪……罪犯晁如新,问其……其所有赃物,以便追缴……罪犯晁如新道……道三日前他将吕忠格的一幅字送……送给了棠靖棠大

    人以……以贺其升任之喜。”汗水吧嗒吧嗒滴落在沁凉的地砖上,砸开一朵朵水花。“罪犯晁如新道……他并未告知棠大人那……那是吕忠格的字——”

    萧裕安夺话道:“三日过去了,棠大人难道看都没看一眼?”

    棠靖赶紧道:“我没看!我真的不知道!”顿了一下,他又忙朝陛下禀说:“臣真的不知。臣在三日前确实收了晁如新送的一个卷轴,那日臣还要招待其他访客,所以……所以臣之后也忘了这回事。”

    萧裕安咄咄逼人:“是忘了?还是起了贪念?要知道自吕忠格死后,他的字价可是升了十几倍。现在他的字五百两金至三千两金不等。”

    “……”棠靖瞪大眼睛,一时失语。

    葛秋生朝监朝岗上的弥澄溪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弥澄溪微微摇了摇头。

    静观其变。

    萧裕安又道:“那幅字找到了吗?”

    瞿人凤赶忙禀道:“已经派人到……棠大人家中取……取了,据罪犯晁如新……交代,是吕忠格飞白书……华瑾仪的燕……燕嬉。”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弥澄溪,陛下亦然。《燕嬉》是晔朝最为有名的春帖之一,文人雅士应该都能背得出来,而作者华瑾仪就是弥澄溪的母亲。

    这时,一个太监匆忙入殿来,成功将所有人的视线从弥澄溪身上吸引开。

    太监朝陛下深揖一礼,禀道:“启禀陛下,永和衙卫将一应赃物送抵,已至殿外。”

    楚奕央道:“拿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衙卫服制的人跟在四个太监身后入了殿,领头的两个太监手捧着托盘。众人纷纷伸长脖子,两眼闪光,仿佛看见好几万两金子似的。

    那个手中托盘里只有一个卷轴的太监开口道:“启禀陛下,此乃至棠大人府中取得的吕忠格飞白书《燕嬉》。”

    楚奕央扬了扬手。

    空手的两个太监上前将卷轴缓缓拉开,呈予陛下阅览。

    华瑾仪的《燕嬉》楚奕央幼年习字时也写过不少,自然认得。他又扬了一下手,两个太监便转了个身,将字卷面向众朝臣。

    不一会儿,众臣私语四起。

    “是吕忠格的飞白啊!”

    “没错呀!”

    “卷尾有吕忠格印章。”

    “这一幅字起码值两千金吧?”

    ……

    “棠大人家中无有其他吕忠格的字画了吗?”萧裕安问那个伏跪在地,额头紧贴在手背上衙卫。

    “只有……只有这幅。”衙卫的声音抖得破碎。天子上位,其威盖顶,谁人不惧。

    棠靖向前膝行了一步,对着御座上的陛下再一伏拜,他已是恐慌至极,但为官三十载练就的沉稳逼得他临危仍气骨凛凛,声音铿锵不带一丝乞怜:“臣真的没有打开看过!臣真的不知啊!”

    殿中片刻静寂后,萧裕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棠大人。”

    整个宣德殿俨然已经成了萧裕安的戏台,他是扮的是“红脸”的正义人臣,“当初弄春阁一事,吕忠格请辞国子监祭酒,但晁如新仍要提告吕忠格——此事你果真是不知吗?”

    棠靖扭头望向萧裕安,一脸不可置信:“萧尚书是说本官一同迫害了吕忠格?”

    萧裕安眯起眼睛,眼神里透露着狡黠,“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你棠大人的协同,那晁如新如何能找到几位曾受吕忠格玷污的女子来状告他呢?”

    ——“因为晁如新的妻子曾是弄春阁的姑娘。”

    这一句话像惊雷一样炸开了。更令人意外的是说这句话的不是棠靖,而是站在监朝岗上的弥澄溪。

    弥澄溪朝陛下揖了一礼,便从监朝岗上下了去。

    众人的目光紧随着弥澄溪,看着她来到萧裕安面前。

    这位身穿青色官袍,顶着一张还未长开带着点婴儿肥稚气脸庞的少女,用着一副“这事我来跟您说”的表情看着须发灰白正颜厉色让人不敢造次的萧裕安。

    御史台嘴巴最厉害的监察御史对阵为官近四十载以铁面无情著称的吏部尚书!!众臣莫名地热血沸腾起来。

    弥澄溪道:“晁如新之妻袁千紫在弄春阁时名叫‘芳芝’,下官埋伏弄春阁实证吕忠格奸/淫you女未遂那次便是那芳芝姑娘报的信。”

    弥澄溪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可萧裕安宦海沉浮的年月比她的年纪还要多出两倍,哪里会随这个小丫头片子的节奏来。“晁如新为妻报仇也罢,为那几个女子伸张正义也罢,但属下紧攥着一个辞官请罪的前国子监祭酒不放,作为上峰竟然放任不管,无有过问,这不是失职是什么?害出了人命,这与协同无异!”

    萧裕安厉声厉色,打得弥澄溪措手不及。这已经不是“人心隔肚皮,他想什么我怎知”,而是不可辩驳的失职。

    棠靖望着弥澄溪,鼻头微酸。他冤枉,但他无从自我申辩。他此时只能寄望于弥澄溪了。

    “棠大人,”弥澄溪也转头看向棠靖,“我朝现律中新律的第三十九条是什么?”

    众朝臣与棠靖同陷入思考。很快,棠靖答:“新律不审旧案。”

    众朝臣纷纷点头称是。

    “萧尚书,”弥澄溪又转萧裕安,笑了

    一笑,“你现在还会觉得晁如新会将他要状告吕忠格之事让他的上峰或者同僚知晓吗?”

    “我——”

    弥澄溪不待他言,字字铿锵道:“晁如新秘密寻找那几位女子,说服她们状告吕忠格,他做这件事情要的就是疾风惊雷!他要吕忠格彻底的身败名裂!”她的声音清越,像钟声一样激荡在每一个人耳畔。

    ……所以吕忠格悬梁自尽了。弥澄溪在心中默叹。

    萧裕安哑口无言,方才他还是戏台上的“红脸”,此时他脸上黯淡无光,已是一副溃败之色。

    秦沐阳见自己的上峰被小丫头碾压,赶紧上前转移话题道:“那……吕忠格已逝,如今无可对证,晁如新所说那些字画是吕忠格为求放他一马而给的,这……”他看向弥澄溪,一副接力上峰与之对手的姿态。

    对啊!众人一脸恍然大悟。这个要怎么审?

    弥澄溪微微一笑,“若真是吕忠格自己送了银钱字画给晁如新,那晁如新收下‘贿赂’却言而无信,吕忠格大可把心一横,反告晁如新偷盗他的字画,玉石俱焚嘛。”

    此一话落,满殿皆静。但人人心中激颤不已——这不是一个年才十九的小姑娘呀!这完全就是个老道啊!

    萧裕安马上抓到了漏洞:“那晁如新又如何敢将字画堂而皇之地送给棠大人呢?”

    对啊!众人茅塞顿开。

    弥澄溪淡淡一笑,“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家都这么想呀!如果字画是他偷盗的,那他又怎么敢拿出来送人呢?”

    对啊!众人醍醐灌顶。

    “都是你的猜想罢了,弥监察。”萧裕安仍然不服。

    “稍等。”弥澄溪说着,走到呈着托盘的太监面前,将画卷一个个拆看起来。

    众臣伸长脖子,耐心地等着她给一个答案。

    “找到了。”弥澄溪这一声下,众人的心都一跳,跟着开出了一朵小小的期望的花。

    弥澄溪要将画卷拉开,却又突然停下了动作,一脸恍然大悟,又自言自语道:“哦!这里是宣德殿。”经过一番思考,她只将画卷拉开一点,然后扯开一个笑脸对萧裕安道:“烦请萧尚书将这些字念出来。”

    萧裕安似有若无地瞪了弥澄溪一眼,转过视线去看画卷上的字,朗声念道:“吕公洛林像,明启四年,六月初二,冯若,绘。”

    殿内又响起各种私语之声。

    “有劳萧尚书。”弥澄溪颔首致意。然后,又问众人:“大家可知道这位冯若师傅?”

    马上就有人答:“知道!京中最好的画像师。”

    “对!没错!”弥

    澄溪点点头,“冯若师傅专画人物,以画得快且真出名。而明启四年六月初二正是吕忠格五十艾年。这样一幅自己寿诞的画像,试问吕忠格又怎么会拿去给晁如新呢?”

    众人纷纷点头,声声道是。御史台一众长舒一气,方才绷得太紧,现在放松下来反倒热汗淋漓。棠靖因为激动,身体微微颤抖。萧裕安敛容屏气,可看向弥澄溪的目光却是满满的欣赏。

    楚奕央看着下方正接受众人点头称赞一脸“大家过奖了”假谦虚的弥澄溪,一抹笑爬上他的嘴角。

    我的澄溪就是厉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