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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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法之悲,人之殇

    旬阳通往擎龙城的官道上,从钱蠹府中出来的吴步平与封行正二人骑马并肩而行。这一路,二人天南海北的谈了许多。

    最终封行正的话茬还是落在了这次的劫案之上:“不知通判大人对此次连环匪劫案有何看法?”

    “封老弟,我虚长你几岁,如若不弃,你我不妨以兄弟相称。”吴步平本就对封行正印象颇好,一路上的了解更确定了此子对南靖的赤子之心,甚是合他的胃口。

    “承蒙通判大人抬爱,如此小弟便唤你一声大哥了。”

    “封老弟,此处没有外人,只管将心中所想全数道来。”

    “大哥可知,今日在那钱蠹府中,我呈于你的那三份罪证是从何而来?”封行正略带神秘的问道。

    “想必是老弟你多方搜集而来,难不成还是那帮盗匪给你的不成!”吴步平捻了捻稀疏的胡须,笑着看向封行正。

    封行正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三份罪证均是小弟所书不假,但不知大哥可曾仔细思量,这三桩案子,吴仁里与田友贤夫妇所犯罪行,小弟作为镇守,只有上报之责,而无断案之权。凡涉及刑律者,这旬阳境内唯有钱蠹方可断狱问刑,既是未曾问刑,何来如此细致的罪证,所犯之事记录的一清二楚,便如亲历一般。”

    “日此说来,其中却有蹊跷。”吴步平示意封行正继续往下说。

    封行正从怀内拿出两卷白布,递给吴步平:“大哥请看。”

    吴步平接过白布,将其中一卷铺展开来,只见布上满是红色小字,有种淡淡的血气扑面而来,在娟末还有留着看似手膜状的红印,吴步平又展开另一卷,亦是如此模样。

    “贤弟,莫非此卷乃案犯所供之词。”吴步平看着封行正的眼睛。

    “正是!发现之时正绑在犯人脖项之上。”封行正点点头。

    “那方才在钱蠹府中为何不一并呈上?”

    “大哥乃一州通判,专司断狱争讼,南靖律法明言,不得越权私刑问案。两案案犯伤至如此模样,倘若小弟将此卷一递,大哥治我一个私刑之罪,小弟我便是跳进黄河亦洗不清啊!”封行正也是一脸的无奈。

    “如此说来,这帮盗匪真是有趣得紧,也并非全是一帮草莽。大哥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带头之人。”吴步平将两卷白布握在手中,微微一用劲,白布震成了碎片,他一松手,随着风向后飘去。

    封行正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没想到看似文弱的吴步平有着一身不凡的内劲。“大哥,这次旬阳频发的连环劫案,透着一丝危险的味道。不过小弟对这帮劫匪倒是颇有好感。”

    “哦?你身为南隋朝廷命官,竟会对违犯律法打家劫舍之人心生好感?”吴步平的话语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对封行正产生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封行正深吸了口气,将狂跳不止的心压制下来,迎上吴步平阴冷的目光继续说道:“大哥,你笑我也好,怒我也罢。小弟我确实是止不住的对他们生出一种好感来。”

    “这个吴仁理,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咱栗园镇上被吴仁里糟践的良家女子可不在少数,只是他家中颇有资材,每次皆拿出大笔钱财来封堵受辱女子及家人的嘴,且极尽威胁恐吓之事,受辱女子向来选择息事宁人,从未见报官。”提起吴仁理,封行正就怒发冲冠,银牙紧要,显是对此人恨之入骨。

    “岂有此理,那你等就没想个什么法子办了这厮?”听到这里,吴步平插了一句嘴。

    “大哥且听我先将原委道来,前次被辱的女子唤作素娥,是我镇上的一户平常人家,平日里指着点针线活养家。那日吴府管家谎称府里老太太有几件衣裳要她缝制,将她诓骗到吴府,被那吴仁里生生给玷污了。事后,吴仁里唤来素娥丈夫牛二,给了他大笔钱财平息此事,那牛二本就是个浪荡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又最是嗜赌,见有钱可拿,全然不顾素娥死活,反道劝起素娥来,要她干脆做了吴仁里的姘头。素娥被人玷污,心中已是羞愧异常,见自家男人此等轻贱自己,当晚便投了井,第二日早晨被人发现时早已是香消玉殒。见死了人,吴仁里心中害怕,又给了牛二一大笔钱封口,牛二拿了钱,不顾素娥尸骨未寒,撇下灵堂内的妻子又去耍钱去了。”说道这里,封行正的手攥成拳头状,指甲掐在肉里,像是要掐出血来,面上泛起悲伤之色,像是为素娥这可怜之人哀叹。

    “吴仁理可恶,这牛二也是个该死之人。此等事岂是人做出来的。”吴步平听下来,也是同样的咬牙切齿。

    “所以小弟才说对劫匪有感激之情。平时吴仁理犯事都是半遮半掩,藏着掖着的,今次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凌娘家妇女,还累得人家投井而死,在镇上引起了民愤。小弟也有心惩办此人,拿了他送至旬阳府,钱蠹钱大人审了半月,告知我因此案死无对证判其无罪,将他放了回去。反倒责我一个失察之罪,罚我三月俸禄。”谈到钱蠹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封行正一脸的不屑。

    “见小弟亦奈何他不得,吴仁理此后又多次在小弟前面言辞讥讽,让小弟好生难堪。可气归气,确实是那这狗贼毫无办法。此次劫匪散尽他家财,又割了他胯下那活儿,让他日后不能再干那伤天害理之事,今后要如同狗一般屈辱的活在世间,栗园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他们替我等出了一口恶气,为那些受凌辱的女子讨回了公道,同时也算是告慰了素娥姑娘的在天之灵。”说着说着封行正眼中留下两行清泪来。

    “如此说来,确是我等纵容了这奸恶之徒,是南靖律法造就了这一桩桩人间惨案。”吴步平的面色微微抖动起来。

    “大哥,常言道天子犯法如庶民同罪,可这法律也曾管过王孙贵胄,民不敢言、民不直言、民不愿言,总有千般律法,这作恶的依旧作恶,为善的依旧被欺压,他吴仁理一个毫无任何功名之人,仗着有几个臭钱,便可欺男霸女,为所欲为。偏偏南靖律却奈他不何,眼见一位位女子遭其毒手,却只能任其逍遥法外。小弟这官实在是当得憋屈啊!”封行正说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是怕别人瞧见他的悲伤,只是感叹正不压邪,心中无颜面对辖下的百姓,愧对助南靖走向强盛的誓言。

    “让此等恶人逍遥法外,吾之过啊,吾之过啊!。”吴步平阴冷的脸却在此刻完全崩塌了,他再也绷住不自己的情感,不禁仰天长啸。“吴步平啊,吴步平,你虚有神断之名又如何,究其一生,这世间的恶人你又能抓多少。凭你一人之力,便能易边这日月乾坤吗?你一个小小擎龙州的通判,有何通天本领,妄想断尽这天下冤案,荡平这世间诸恶。”

    见吴步平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悍然爆发了,封行正更是在马上放声啜泣起来。两个大男人,感叹着世事不公,责怪着自己无能,在这官道之上放声痛哭起来。

    沿途路过的车马行人看见哭的撕心裂肺的吴步平和封行正二人,无不侧目。一个老妪见二人实在哭得伤心,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二人近旁,关切的问道:“孩子,何事哭得如此伤心。讲来给老人家听听。”

    吴步平看了老人一眼没有说话,从马背下翻身跳了下来,照着老人磕头便拜:“吴某无用啊,吴某无用啊,我愧对南靖百姓,愧对苍天大地!”封行正也是一骨碌落在地上,与吴步平一同拜了起来。“大娘,我等无用啊,连一个恶人都奈何不了,如何匡扶得了我南靖江山啊。”

    老人似乎是生气了,深处拐杖来在二人头上狠敲了一下:“就你们此等心性,还强匡扶我南靖江山,若是六十年前我南靖儿郎都如你们般蠢笨,只怕早已做了北陆人的亡国之奴。当年北陆人南侵,便是是国都大郑被攻陷,我南靖儿郎依然没让北陆人在我南靖站稳脚跟,征战十五载,最终将北路鞑子赶出我南靖,一个不留。遇事莫要轻言放弃,此路不通还有他途,看你们年纪轻轻,想是遇到了难事,可如此心性不坚,南靖靠你等又有何用,如若北陆人卷土重来,你等亦要在这里呼天抢地吗!”老妪之言铿锵有力,振聋发聩,二人顿时觉着精神一震。

    “老妇人所言甚是,我等如此惺惺作态,实在是让您见笑了,见笑了。”老妪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吴步平从地上蹦跶起来,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面上焕发出光彩来。封行正却是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来,被吴步平一把拉起来,渐渐也停止了啜泣。

    吴步平拉着封行正对老妪行了一个大礼,道声感谢,便飞身上吗,策马扬鞭向擎龙城而去。

    老妪或许不知,她今天的一席话将彻底改变吴步平今后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