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记不住”与“忘不了”
想到浪里白条，师狄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对于这位狱卒，他是越来越赏识了。不过自己这一去丰都城，过了十殿阎君的审判，服完刑，以后就该去投胎转世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和浪里白条的命运将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真是‘身世浮沉雨打萍’啊。”师狄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叹道。
“你说啥捏？”
“声音大点儿说，有啥要背着人滴，你是不是对俺兄弟俩不满意啊。”
师狄的脑瓜“嗡”的一声就蒙了。“哎呀，我说老天爷啊，不，阎王爷啊。我这还没到丰都城呢，还没审判我呢，这就开始给我上刑罚了吗？为什么派这两个家伙来一路上折磨我呀。”师狄心里默念道，嘴上却忙不迭地回答道：“没有没有，两位官差，我怎么敢对两位不满意呢。两位官差比那个什么牛头马面都好得不知道多少倍。”师狄赶紧祭出自己的马屁大法来。
“哥，牛头马面是谁呀？”
“哎呀，你怎么连他们都给忘了。他们是我们死对头啊。”被喊哥的这位怒其不争地对自己弟弟说道。
“我忘了不是正常吗？谁让咱爹妈给我取名字叫‘记不住’的？我要是凡是都能记住，岂不是就要叫你的名字‘忘不了’了？”
忘不了看自己的弟弟又开始跟自己胡搅蛮缠，便不再理他，转头对师狄说道：“我可都给你记下来了啊，某年某月某日，鬼囚师狄于押解丰都城路上诽谤中伤地府七品上差牛头马面。”
“嗨，你什么意思啊？你这是要挟我。”
“我记得归记得，是不是要告诉别人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这是知法犯法，我要是告诉了别人，你可是罪加一等的。”忘不了笑嘻嘻地对师狄说道。
师狄停下脚步，看着这位叫做忘不了的鬼差。这家伙细长的脸上长了一只坚硬的喙，喙的两边长了两绺细长的胡须，头上红彤彤地垂着一个大鸡冠。对于他的这副长相，师狄怎么看都觉得贼脸猴腮不像好人。也不知道地狱选公务员是不是都没有面试，也不看看长相。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无辜地辩解道：“我只是为了表达对两位的敬意，我也并没有说牛头马面就不好，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地府法律，怎么能算知法犯法呢？俗话说的好，不知者不罪嘛。”
“是啊是啊，哥哥，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师狄。”
“对，师狄又不知道地狱的法律，随便说了一句话怎么就能获罪呢。再说了，不知道地狱法律的大有人在，我就不知道啊。万一哪天我要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难道也要把我治罪吗？”
“对啊对啊，”师狄看这个叫做“记不住”的糊涂蛋弟弟稀里糊涂地帮自己说话，赶紧连声附和。
“他叫‘记不住’你也叫记不住啊？”忘不了对师狄训斥道：“就在我刚押解你上路的第二天上午辰时三刻，我就给你宣布了地狱法典的重要条款，刚才你触犯的这条‘污蔑上差’的条款就在第477条、219款。别以为我忘了，只要我想记，我就没有会忘的东西。”
师狄哭笑不得地说道，“可是我也不叫‘忘不了’啊。你当时跟和尚念经似的一大段东西在我面前念叨了整整三个时辰，连午饭都不让我吃。你觉得我能够记住吗？”
“是啊是啊，不可能记住的嘛。别说这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师狄。”
“对，别说师狄了。就算是换一个状元郎也记不住啊。”
“那我可不管，反正我是念过了，他也在《地狱法典应知应会手册》上签字按手印了，随他怎么说，我只认手印。”
“哥哥，哥哥，你此言差矣。这位——你叫什么来着？”
“师——狄。”
“对，师狄，虽然按了手印，但是你并没有让他真正地掌握和熟悉《地狱法典》中的每一条内容。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太……官僚了？”
“哎我说弟弟，你到底跟谁一伙的啊？你怎么处处帮着他说话啊？我才是你亲哥好吗？”
“我这叫帮理不帮亲，对吧——你叫……”
“师狄！”师狄不等他问出来，赶紧拦住话头，第n次报上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师狄真是被这两个家伙给烦得要死。一个长了个鸡头，尖喙赤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名叫“忘不了”，另一位长了个鱼头，秃顶没有头发，脑袋上密密麻麻全是银色的鳞片，极其健忘，尤其记不住人，名叫“记不住”。
这两个本是两兄弟，想必地狱当差也不讲究个亲属回避，哥俩做搭档，经常从良莠监往丰都城押解鬼囚。
哥哥忘不了，因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喜欢翻旧账。一言不合就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翻出来。
弟弟记不住，因为极其健忘，所以反倒对谁都和和气气，只是总让人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并且这两个家伙还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能在跟你接触的过程当中，能根据你大脑的波动看到你的记忆。
比如说三天前，师狄经过一个鬼驿——所谓鬼驿，就是给往来鬼差住店歇脚的地方——他看到菜单上有卖酱油阳春面的，就点了一碗。毕竟自己身上还有些散碎银两。刚吃了一口，就觉得味道挺一般，于是失望地说道：“想再吃一碗好吃的阳春面就那么难吗？”
这个时候，记不住盯着师狄看了一会儿，得意地说道：“你刚才说‘再’吃一碗好吃的阳春面，也就是说你生前吃过一次好吃的阳春面，并且这碗阳春面对你而言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直觉告诉我，你很怀念你母亲给你做的阳春面，但是你脑子里面的记忆很模糊，有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住了。”说罢，扭头问忘不了：“哥，你帮他回忆回忆吧。”
忘不了看了一眼师狄的脑门，仿佛答案就在那里明摆着。他看了几秒钟以后，像讲故事一样，对师狄和记不住娓娓道来。
“在你的记忆里，确实有一碗你母亲做的阳春面。就像我弟弟说的，你自己只记得了个大概，有很多细节都已经被你锁在了记忆深处。当然了，这都是瞒不住我‘忘不了’的，只要是在你记忆里存储过的事情，只要我弟弟告诉我个大概，我就能顺着将其中的细节补充出来。”
“所以，这件事儿得你们兄弟俩配合才行是吗？”师狄啧啧称奇。
“是啊，不过我们打捞记忆有两个原理。”
“原理？什么原则，说来听听！”师狄好奇地停下筷子，两手撑着头，凑上去问道。
“第一个原理：打捞出来的记忆，未必和你现有的记忆相同。”
“那肯定是你们搞错了啊，我自己的事情，你们还能比我更清楚？”
“此言差矣，”忘不了摇头说道，头上通红的大鸡冠也随着摇头左右摆动。“殊不知，你的大脑有的时候是会骗你的。”
“大脑会骗人？我看是你骗人吧？”
“有的时候，你经历了非常痛苦或者内疚的事情，如果让你永远记住这些事，那么你会被这些痛苦的记忆所折磨，痛不欲生。在这个时候，你的大脑为了让你不太痛苦，就会帮你篡改一下记忆，给你一个假的，但是更容易接受的记忆。让你对自己做的恶或者受的苦有一个自我解脱的借口。这样的情况下，我挖出来的记忆是真的，你自以为真的记忆却是假的。”
“哦，”师狄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理论，但觉得忘不了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便不住地点头。想了想，师狄又问道：“那挖出来的记忆肯定就是真的喽？”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原理：打捞出来的真是记忆并不等于真实发生的事实。”
“这个我来解释吧，”弟弟记不住斜坐在条凳上，端着茶碗抿了一口说道：“所谓记忆无非是你曾经的所见、所闻、所感存储在了你的大脑里。我挖出来的是深层记忆，你自己记住的，是表层记忆，而不管是深层记忆还是表层记忆，最终都有可能跟现实是不一样的。因为眼见未必为实。”
(本章完)
“真是‘身世浮沉雨打萍’啊。”师狄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叹道。
“你说啥捏？”
“声音大点儿说，有啥要背着人滴，你是不是对俺兄弟俩不满意啊。”
师狄的脑瓜“嗡”的一声就蒙了。“哎呀，我说老天爷啊，不，阎王爷啊。我这还没到丰都城呢，还没审判我呢，这就开始给我上刑罚了吗？为什么派这两个家伙来一路上折磨我呀。”师狄心里默念道，嘴上却忙不迭地回答道：“没有没有，两位官差，我怎么敢对两位不满意呢。两位官差比那个什么牛头马面都好得不知道多少倍。”师狄赶紧祭出自己的马屁大法来。
“哥，牛头马面是谁呀？”
“哎呀，你怎么连他们都给忘了。他们是我们死对头啊。”被喊哥的这位怒其不争地对自己弟弟说道。
“我忘了不是正常吗？谁让咱爹妈给我取名字叫‘记不住’的？我要是凡是都能记住，岂不是就要叫你的名字‘忘不了’了？”
忘不了看自己的弟弟又开始跟自己胡搅蛮缠，便不再理他，转头对师狄说道：“我可都给你记下来了啊，某年某月某日，鬼囚师狄于押解丰都城路上诽谤中伤地府七品上差牛头马面。”
“嗨，你什么意思啊？你这是要挟我。”
“我记得归记得，是不是要告诉别人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这是知法犯法，我要是告诉了别人，你可是罪加一等的。”忘不了笑嘻嘻地对师狄说道。
师狄停下脚步，看着这位叫做忘不了的鬼差。这家伙细长的脸上长了一只坚硬的喙，喙的两边长了两绺细长的胡须，头上红彤彤地垂着一个大鸡冠。对于他的这副长相，师狄怎么看都觉得贼脸猴腮不像好人。也不知道地狱选公务员是不是都没有面试，也不看看长相。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无辜地辩解道：“我只是为了表达对两位的敬意，我也并没有说牛头马面就不好，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地府法律，怎么能算知法犯法呢？俗话说的好，不知者不罪嘛。”
“是啊是啊，哥哥，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师狄。”
“对，师狄又不知道地狱的法律，随便说了一句话怎么就能获罪呢。再说了，不知道地狱法律的大有人在，我就不知道啊。万一哪天我要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难道也要把我治罪吗？”
“对啊对啊，”师狄看这个叫做“记不住”的糊涂蛋弟弟稀里糊涂地帮自己说话，赶紧连声附和。
“他叫‘记不住’你也叫记不住啊？”忘不了对师狄训斥道：“就在我刚押解你上路的第二天上午辰时三刻，我就给你宣布了地狱法典的重要条款，刚才你触犯的这条‘污蔑上差’的条款就在第477条、219款。别以为我忘了，只要我想记，我就没有会忘的东西。”
师狄哭笑不得地说道，“可是我也不叫‘忘不了’啊。你当时跟和尚念经似的一大段东西在我面前念叨了整整三个时辰，连午饭都不让我吃。你觉得我能够记住吗？”
“是啊是啊，不可能记住的嘛。别说这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师狄。”
“对，别说师狄了。就算是换一个状元郎也记不住啊。”
“那我可不管，反正我是念过了，他也在《地狱法典应知应会手册》上签字按手印了，随他怎么说，我只认手印。”
“哥哥，哥哥，你此言差矣。这位——你叫什么来着？”
“师——狄。”
“对，师狄，虽然按了手印，但是你并没有让他真正地掌握和熟悉《地狱法典》中的每一条内容。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太……官僚了？”
“哎我说弟弟，你到底跟谁一伙的啊？你怎么处处帮着他说话啊？我才是你亲哥好吗？”
“我这叫帮理不帮亲，对吧——你叫……”
“师狄！”师狄不等他问出来，赶紧拦住话头，第n次报上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师狄真是被这两个家伙给烦得要死。一个长了个鸡头，尖喙赤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名叫“忘不了”，另一位长了个鱼头，秃顶没有头发，脑袋上密密麻麻全是银色的鳞片，极其健忘，尤其记不住人，名叫“记不住”。
这两个本是两兄弟，想必地狱当差也不讲究个亲属回避，哥俩做搭档，经常从良莠监往丰都城押解鬼囚。
哥哥忘不了，因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喜欢翻旧账。一言不合就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翻出来。
弟弟记不住，因为极其健忘，所以反倒对谁都和和气气，只是总让人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并且这两个家伙还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能在跟你接触的过程当中，能根据你大脑的波动看到你的记忆。
比如说三天前，师狄经过一个鬼驿——所谓鬼驿，就是给往来鬼差住店歇脚的地方——他看到菜单上有卖酱油阳春面的，就点了一碗。毕竟自己身上还有些散碎银两。刚吃了一口，就觉得味道挺一般，于是失望地说道：“想再吃一碗好吃的阳春面就那么难吗？”
这个时候，记不住盯着师狄看了一会儿，得意地说道：“你刚才说‘再’吃一碗好吃的阳春面，也就是说你生前吃过一次好吃的阳春面，并且这碗阳春面对你而言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直觉告诉我，你很怀念你母亲给你做的阳春面，但是你脑子里面的记忆很模糊，有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住了。”说罢，扭头问忘不了：“哥，你帮他回忆回忆吧。”
忘不了看了一眼师狄的脑门，仿佛答案就在那里明摆着。他看了几秒钟以后，像讲故事一样，对师狄和记不住娓娓道来。
“在你的记忆里，确实有一碗你母亲做的阳春面。就像我弟弟说的，你自己只记得了个大概，有很多细节都已经被你锁在了记忆深处。当然了，这都是瞒不住我‘忘不了’的，只要是在你记忆里存储过的事情，只要我弟弟告诉我个大概，我就能顺着将其中的细节补充出来。”
“所以，这件事儿得你们兄弟俩配合才行是吗？”师狄啧啧称奇。
“是啊，不过我们打捞记忆有两个原理。”
“原理？什么原则，说来听听！”师狄好奇地停下筷子，两手撑着头，凑上去问道。
“第一个原理：打捞出来的记忆，未必和你现有的记忆相同。”
“那肯定是你们搞错了啊，我自己的事情，你们还能比我更清楚？”
“此言差矣，”忘不了摇头说道，头上通红的大鸡冠也随着摇头左右摆动。“殊不知，你的大脑有的时候是会骗你的。”
“大脑会骗人？我看是你骗人吧？”
“有的时候，你经历了非常痛苦或者内疚的事情，如果让你永远记住这些事，那么你会被这些痛苦的记忆所折磨，痛不欲生。在这个时候，你的大脑为了让你不太痛苦，就会帮你篡改一下记忆，给你一个假的，但是更容易接受的记忆。让你对自己做的恶或者受的苦有一个自我解脱的借口。这样的情况下，我挖出来的记忆是真的，你自以为真的记忆却是假的。”
“哦，”师狄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理论，但觉得忘不了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便不住地点头。想了想，师狄又问道：“那挖出来的记忆肯定就是真的喽？”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原理：打捞出来的真是记忆并不等于真实发生的事实。”
“这个我来解释吧，”弟弟记不住斜坐在条凳上，端着茶碗抿了一口说道：“所谓记忆无非是你曾经的所见、所闻、所感存储在了你的大脑里。我挖出来的是深层记忆，你自己记住的，是表层记忆，而不管是深层记忆还是表层记忆，最终都有可能跟现实是不一样的。因为眼见未必为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