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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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釉里青华三(上)

    “你这孽子,整日顽劣,不知上进。与其看你这般,门风颜面尽失,不如我今日打死了干净!”商王元份见那行杖的小厮下手温温吞吞,拈轻避重地,急怒之下竟亲自夺过牙杖来,狠狠地向允谊身上打了去。

    允谊先挨了几下,虽不甚重,但他自幼娇生惯养的,尽管因为举止浮浪,常受父亲的责骂,但如这般挨打,也是头一遭,如何不疼。父亲这一仗下去,只听得“诶哟”的一声,再看已奄奄地垂下了头去,瘫在那缚身的长凳上,周身汗流不止。

    商王仍不肯住手,一下接一下地打了下去,允谊只好低头哼着痛,亦不敢多出声。这样打了近十下,眼见得允谊臀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边的仆婢们恐怕出事,忙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不住地磕着头,只要商王饶过了允谊。

    商王只是不听,又接着打了两下。允谊的乳娘李笙娘再看不下去的,便壮着胆子上前抓住了商王挥杖将低的手,慌张着劝道:“王爷莫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咱们公子就要没命了啊。”一面说着,一面战战兢兢地斜觑向允谊,一脸的心疼忧惴。

    “让开。”商王一震身子便将笙娘脱开了,又吼道:“这等孽子,再不严责,他日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呢。我一世谨慎,治家亦不敢有半分松懈,都要败坏在他手上了。这孽子。就是打死了,也不值什么的。”商王虽这样说着,不知不觉地,却已缓缓地住了手,喘吁吁地,气在原处。

    允谊见父亲住了手,这才艰难地仰起头来,望向父亲,断断续续地哼道:“父王,父王……孩儿不敢了,不敢,不敢了……孩儿痛……,痛啊。”说着,泪水已是不觉地掉了下来,一面又想伸手来拉父亲的衣摆,却是气弱,够也够不到。

    商王不去理会允谊,背过身缓缓颤颤地踱了几步,又挺住了,面上横纹显现,仿佛忧惆。满屋的仆婢一时都噤住了,唯有笙娘轻悄悄地伏到了允谊身边,默默地替他揩着脸上的汗。望着那伤口,低啜不止。

    “真是不得了了,堂堂的亲王府,为了那么个破罐子,竟打起孩子来了。”忽然严声一喝,传入堂内,众仆婢慌地一抬眼,便就是商王妃卞玉真了。只见这商王妃四十若许年纪,穿一件蜜杏色千秋缎织锦滚边曳地长褙,里面交襟杂花罗袄,缃縠迭裙;头上梳着中正的凤山髻,鬓边已露出了些许华发,颊边也隐隐耷落下两缕横纹,髻上有簪钗金辉,翠宝雍华,两相映衬下,更有一种铅华摇晃的沧桑,因而稳厉,不容轻觑;她与仪怀很是相像,只下颌与唇棱更方些,不说话的时候很像汉晋时的观音像,就是如今这样心境年纪,看着也还不差。此刻商王妃这样敛势深沉的走来,方唇紧抿着,一脸问罪的严状,就是商王看见了,也不自禁地旁避了一下。

    允诜端扶着母亲也一道来了,他穿一件深青罗圆领长跑,外罩一件羽蓝缎坎袖外披,头发尽束着,发上只饰一根水丝绦带,举动修洁儒睦,一丝不紊;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弟弟,神情间恍惚有疑,又不敢多话。沈长馨也跟在后面,一身家常的淡色茧绸衫裙,堂风吹过,拂起靥边垂发,不经参差,亦云淡不动,看上去既不出声也无心斥。

    “允谊!”卞玉真看到幼子残伤奄奄的模样,真是心疼如绞,就要扑下身子去看,又忍住了,只攥紧了拳心提在胸口。略定了定心,她方道:“王爷何故如此啊!”说罢,抬眼望向商王,那忿定的眼神间,说不出的空悸。

    “你自己问这孽子!”商王亦辗过头,丢开不言。

    原来这商王妃卞玉真先育有允让,允诜并仪怀,后来府中有了侧妃与众多的侍妾,夫妻之情不断衰弛。允谊是卞氏幼子,因此卞氏格外珍爱,捧呵掌上,以至于惯成了这样。

    “就是怎样,王爷也不该这么打他,允谊再是过错,也是王爷的亲骨肉,金娇玉贵的……”

    “我还要如何?”未等卞玉真说完,商王便怒抢道:“王妃说的不错,他是金娇玉贵,天家子弟,但他的行径,可担当得起他的身份。我若再不管束,他今日是窃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器物,来日呢?还要做什么?”

    “哼,无关紧要么?王爷又何必说的这样轻松!”卞玉真亦不肯相让,目光冷咄咄的,直是逼人。

    商王越发气怒,面上都涨红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成了什么人了,我……”

    “父亲母亲!”允诜见父母争持不下,越发不让,恐怕,何况允谊伤势惨重,也不容多耽,忙拦上前去,跪到父亲面前,垦言道:“父亲,母亲也是挂念弟弟,情急之下才言语激动。慈母之心,请父亲体谅,勿与母亲计较。再则,弟弟虽是有错,父亲也责打过了。弟弟如今伤势,还该快些医治,迟了恐怕不好。”允诜说着,一面微微侧首,向弟弟望了去,无限的恻隐不忍。

    “哼!这孽子,谁管他好不好!”商王恨恨地拂袖去了,目光却是直直的,像要刻意避开允谊似的。

    见商王去了,卞玉真身子登时一懈,盘望见允谊沾血淋漓的伤口,险些昏厥倒地,幸亏左近的人扶的急。

    “母亲!”允诜忙起身扶住了卞玉真,长馨亦默默上前,扶住了另一边。

    “快,快!”卞玉真招呼左近人道:“快将允谊好生送回房中,笙娘仔细着。庆成,去请陈太医来,快,快去!”

    待诸事吩咐毕,卞玉真才在允诜的扶持下坐到了一边,一面松喘着气,似懊又似惜地,连迭叹道:“这孩子真是不该,真是不该。我待他的一切,他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母亲!”允诜不知如何慰人,只好就这样陪着母亲,

    秋风桓庭而过,吹的锦屏后岫瓷瓶里的枯峭的篷枝一折,余烬散入金蒂镶炉中,沉烟缥缈,却始终未尽,留心未留间,便会觉到那早已风干了的陈年。

    如今已是干涩透了,说不上好坏。一天天,一年年的,相敬如宾,也相见无因。像是熏炉里的干花,或是药柜子里的草药,还是这么个东西,没有消亡,也不够“活着”。

    卞玉真这样想着,又抬眼望了望那百无聊赖的垂帘屏风,映入眼帘的,是儿子懂事宽慰的笑容,一下子,身后便更空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