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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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游冶

    天圣七年,汴京,七月流火。

    惠王府新晋的小郡王赵允谚正拓步昂首地走在皇城宣德门以出,东角楼东去,星罗棋布的浩闹街巷间。这十六岁的小郡王,气质堂皇,俊宇轩华,身量虽已长,或许还能再长些。一副灵顽少年的模样,遨游意盛,又带着那天家子弟的贵致,颐指宛然。皂英靴上细金描龙,暖玉色的暗斓锦袍明晔若漪,鸽子蛋大的明珠托在冠上,垂带飒若流星,青缎抹额两边各垂下一绺长长的头发,这样一路走来,好不光鲜照人。

    “主子如今自己做了王爷了,奚廷真为主子高兴,只怕以后王妃也该给主子些面子,不会那等管束了。”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秀气顽憨的锦衣华僮一面嘻嘻地笑着,一面说道。

    “我那母妃的事情,哼,管她呢!”允谚重重地哼了一声,信他此刻志得意满,说不出的轻松兴奋,也将母妃平日里那些在他看来无端无聊的拘束生气扔到了一边。

    “那我以后就唤主子王爷了,咱们家惠王爷王妃就是老王爷王妃了,诶,这也不对。”奚廷忽斟酌了起来:“这样一唤,倒把王爷王妃叫的老了,再者,那些更长一辈的太王爷,太王妃又该如何称呼。”奚廷思之无果,竟嘟着脸认真懊恼了起来。

    “管这些,我们自己听得懂就行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允谚信口应道,步下渐次如星,一晃就跑到前面去了。

    “是,王爷!”奚廷乖腆地笑了笑,也忙欢欣地追了上去。

    夕阳渐渐地铺漫了开来,天上大朵大朵的云棉絮絮游曳着,竟似压低了,云后沉金粹霭的,不知掩映何处仙阙。一会儿,那金光柔溢了出来,竟与地上新捻的千幢灯火连在了一片。连街铺席内皎珍珠玉帛,迎绣幡招展,山楼茶坊间,仰士女停香,路仙桥浮秾。

    不远处,鼓楼上点声沉匀,楼中披甲的鼓人,细杳明晰的一点,层城竞耀下,丹霞远没中,如自古代走来。

    鼓声一点,两点,三点五点,六点八点,记熟了的数目节奏,悠悠地,落入了这城市与寰宇同老的晨昏中。道上的行人们也渐次忙乱了起来,有着急归家的,有嬉兴愈浓的,总是窜入各处繁华里,乱没了踪迹。

    贩凉的小户们将晶莹各色的冰果纳到青竹小具中,呈列摊上,是最后一季了,过了七月就该换上新秋的蒸糕酿酒了。各处酒楼也挂上了时鲜的新菜牌,其间脚子们游来窜去的,将一碟碟新烹的肴僎送往各处。

    有一个绸袴总角的男童飞也似地自允谚肋下蹿了去,原来是去抢前面纸灯摊上新扎的那只最大的金鱼灌海灯。奚廷正要发问,见对方是个孩子,也便罢了。只见那男童跳至最前处将金鱼大灯扑摘了下来,又顺手牵了一只略小些的葵蓝纸燕子花灯。

    允谚一时好奇,遂向四地去看,果见一个穿大红绣袄洒金绫裙的垂鬟女童在后怯怯地张着脑袋,见那男童摘下了两只纸灯旋掩口一笑,小步奔了过去。

    允谚与奚廷相视一笑,也自向前去,揭过不提了。

    又漫无目处地走了一会儿,奚廷不禁问道:“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走到哪儿算哪儿呗,前些日子为了皇兄要庞大人考察我们几个的文政功课,我都有大半月没出过门了。读书也罢了,只天天看母妃的脸色,就要气坏了。呵!”说到此处,允谚竟顽声一笑:“你可记得大前日,不知哪个傻角听了谁的挑唆,竟往我们府中送年幼的优伶,父亲纵是却了,也将我母妃气的好惨,脸都煞白了。我倒有些高兴呢,从没见她那样呢,呵!”允谚越说越喜,眸中泛着童蒙的稚气,

    “王爷,那送人来的,是一个骑都尉,姓曹的,叫什么我忘了,我在门子处看过那通报簿上的名姓。”

    “姓曹的,骑都尉,从五品的小官竟也就往亲王府中送人。”允谚尚未悉朝事,也没什么头绪,只是随口说道。

    奚廷又接着道:“是啊,我听徐大爷说,这姓曹的不仅往咱们府中送人,还往商王府和崇王府中送人呢,崇王爷倒是收了,商王爷嘛,据说商王妃和两个年长些的侧妃发了悍,不许收呢。”

    “哈哈,有意思,真有些意思。”允谚畅意笑着,只当是件王府中拈酸的琐事听了。

    二人闲说着,不觉已出了潘楼大街向南通巷去了。这巷中是一色的金店,处处装潢贵重,门庭深阔,只比别处人略少些,遇有罕品争竞,便也是匝层列坐,热闹的紧。

    允谚一面走,一面向两边略看了看,倒也瞧得些物件,成色精细不输官中的,尤其一枚镂空的葡萄纹薄金香球,刻画繁复,清润如苞,挂在璃纱窗内那缠枝纹紫木架下,金苏垂飒,玛瑙滴红,十分的小巧别致。允谚停步看住了,赏玩似地,奚廷似瞧出了他的心思,遂上前道:“王爷,可要买了回去?”

    “唔。”允谚犹疑了一会儿,道:“罢了,今日带的现钱不多,改日再说吧。”他正说着,屋中便有一个长衣盈翩的女子向这边走了来,自蕴粉垂纱的长袖中抬起一只纤葱玉手,将那枚香球摘了去。

    那女子摘得香球后,便回身向内走了去。允谚挨前一步留心去看,只见另有一长身窈袅的女子侧倚在呈列珍宝的长柜边,迎着屋中满璨的琉璃灯光,正微仰着头把玩一串碎碎晔晔的宝石链子呢。先前的那个女子走至她身前,抬手一放,坠下那香球,瞳瞳纱影中,黄莹莹的一片。依稀瞧得二人笑语了几句,便唤过近处的店仆,命将那两样东西包了起来。

    “诶!”奚廷叹了一声,有些遗憾似的。

    天色愈低,近烛红飞。转眼间,丽人已自门中偕步而出,香尘拂地,纱娑如迤,行过那“七宝楼台”的银镶绣匾,恰自允谚身旁经过了去。

    允谚约略打量,只见这二人皆是眼下都中最入时的打扮,轻纱软罗,裙裳流曳。先前撷珍者着轻樱丝纱叠若棠纱衫,轻绯沁粉的罗裙,嫣染如棠;捧珠仰玩者则着烟罗抹胸,水红长衫,牙白绉丝裙上大片细笔金描的盛开芍药。二人皆挽着长帛,粉衣者垂鬟绕鬓,飘带垂腰;红衣者则螺髻簪颤,曲缕映靥。一路翩飘着,晚香露零,金风屑洒。

    允谚当空一笑,艳慕这夜的绮丽,玉京秾华。

    只一会儿,四处都点了灯,红灯遥列成行,一递递的金辉楼台,更华映千幢,瑶晔天星。

    却走的慢了,望着脚下团花砖路上跹约的行纹,步步都生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