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北风七月百草折
是年七月初五，大宋的使团将自汴京出发，东出幽燕，抵访辽国上京。引进使赵旭于初三这日进宫面君，聆听圣训。
赵祯是在睿思殿见的赵旭，是时殿内还有庞藉，钱惟演，吕夷简等要臣。
“微臣参见皇上。”赵祯道过免礼后，赵旭又环身向其余大臣平手轻拜了一番，不卑不亢地见礼道：“见过各位大人。”
赵旭居官已二月有余，比从前白净健壮了些，仍故风骨凛凛，气傲耿介；穿一身晏紫色的瑞锦官服，仪容整肃且耳气宇端重。
赵祯见赵旭如此周谨行慎，又从容不卑，更觉满意。
赵祯望了望殿上诸臣，皆是他信任倚重之辈，温肃道：“爱卿明日将出京，辽国与我大宋相争侵伐数十年，先帝在时，虽立下了‘澶渊之盟’，但辽人鲸食中原之心并未从此而绝。朕既为大宋君父，当以身相率，亲涉辽境。但天下任重务繁，不可稍弃，是为其一；我为嫡夏之裔，辽国契丹为蛮夷，夷夏尊卑有别，是为其二。爱卿不辞千里之劳，以身犯险。入则周旋智略，出则筹谋文辩；殚精竭虑，忠诚尽瘁。是为万民，为天下，为朕，朕以不胜感激，必翘首盼卿等平安旋归。”
赵祯自十二岁登基以来，便自觉担起了帝王的重担，辛苦经营而无怨艾。且他天性知仁而善感，能恻隐悲悯于万民疾苦。故而这一番话实是发乎真心，句句肺腑。
殿上诸臣亦群情感动，纷纷跪下，叩首万岁。
赵祯镇静道：“卿等平身吧。赵卿年纪尚轻，又是头一遭出访辽国。朕知你们其中不乏存疑有虑者，不妨都说出来，问出来吧，也算是对赵卿一番提点指引。”
先说话的自然还是吕夷简，他对赵旭本人是不置可否的，但赵旭太年轻，虽有才华却没什么居官经验，有的仅是皇帝的喜爱信任和因此而生的一些贵戚士族们的友谊与支持。出使辽国乃是要事，担此重任，吕夷简自然不能不激这个年轻人一激。
吕夷简跨步上前道：“素闻赵大人博学，辽邦与我中华异物，其族亦渊源历久，文化风物非短时能习尽。大人既能得皇上和庞大人的青眼，必定敏慧超群，能学贯华夷。”
吕夷简精通诸夷语言人文，赵祯心知他此番言语用意，一是盘究赵旭作为使臣的资格；二是隐指他年纪资历都尚浅。辽朝中素不乏言辞犀利善作意刁难之辈，且看赵旭如何应付了。
赵旭亦跨步向前，大方道：“下官是晚辈，自不及吕大人博学而多闻。吕大人亦曾在天禧元年与天圣四年时任引进使出使辽国，晚辈虽未得亲见，但亦可想见大人彼时风采。辽帝耶律德光是时已有十三名成年的皇子，其中都幽王耶律阿靖军权最重，逢南王耶律辰和虽为汉女所生，却深受其父喜爱。此外还有北苑王耶律楚扬，云州王耶律天德等亦受倚重。下官自知辽国朝中形势复杂，必谨慎言行，暗察形势，守持大国之节，不妄逞冲动，亦不使国蒙羞。”赵旭答的有理有节，显出了他对辽国朝政的了解，既不与吕夷简冲撞，也未降低自身。
吕夷简接道：“赵大人说的不错。诚愿赵大人到了上京见了辽帝风度仍故。本官知道赵大人骨气凛然，昔年殿试时在皇上面前亦不忤愿变色。辽人虎蛮之族，不同皇上天威仁儒。才辩若不胜便强词强理，甚而斧钺加身。大人既要捍卫国威，必当保重自身，不受人侵辱挟制。”吕夷简说着，语声渐缓，锋芒略去。
赵旭微微一笑：“下官自谨记吕大人教诲，若使国有丝毫被难，便是下官蹈海决死亦不能赎。”赵旭年轻而热血，此时在殿上虽有些拘礼，亦难掩慷慨的意气。
吕夷简仍是清简傲气的：“赵大人不必说什么蹈海决死，本官说的，是要大人保重自身。自身都不保，遑论国威。”
赵祯望了这二人一眼，沉着道：“出使乃是一国要事，世殊而时异，纵有前鉴，亦难周蹈。吕卿所言成理，赵卿实时进退，当有许多该思量自省的地方。人格周全，国体方全，赵卿当牢行牢记。”
“是！微臣谨记于心。”
宋辽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澶渊之盟”后，辽国明面上是罢了兵的，但边境一带流寇峰起，从未断绝，有多少是受了辽国授意的，就不得而知了。两国势力相当，争夺暗涌。使臣盘桓其中，要应付明里暗里的陷阱，一不小心还会卷入对方争夺愈烈的内政中，自是步步为营，处处伏机。
“别的爱卿呢？庞卿呢？可有什么要说的。”赵祯用期许的目光望了庞藉一眼，庞藉系两朝元老，做过帝师，又是赵旭及第时的主考。既知赵旭才干，又知皇帝用心。
“选贤任能，因人施用，皇上圣明！担系重大，鞠躬尽职，一时之功或是万世之功，功成万世也只在一时，赵大人不易。”庞藉从容地说着，睿智深邃而冲淡随和。
“嗯。”赵祯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思庞藉果是砥柱之老臣，泰山压顶，四两拨千斤，岌岌亦从容。
“钱卿呢？”赵祯扫了一眼殿上诸臣，又问道。
钱惟演自始一言不发，便是等着皇帝来问呢。他驱步向前，平和道：“赵大人是第一次出使辽国，北国苦寒，不同中原。赵大人当多备衾裘，以防不虞。”
钱惟演说话最喜欢卖关子，这点赵祯是知道的。赵旭与钱惟演虽往来不深，但他是聪明人，凡听到什么话也都会咀嚼二三。
七八月，北地寒，又不知有什么深意呢……
陈君良等人又各说了些要紧的不要紧的话，大臣们便散了。赵祯又留庞藉在御书房说了一会儿话，方命小潘子送他回都堂。
（都堂：宰相们办公的地方，庞大人是参知政事，即副相。）
赵祯是在睿思殿见的赵旭，是时殿内还有庞藉，钱惟演，吕夷简等要臣。
“微臣参见皇上。”赵祯道过免礼后，赵旭又环身向其余大臣平手轻拜了一番，不卑不亢地见礼道：“见过各位大人。”
赵旭居官已二月有余，比从前白净健壮了些，仍故风骨凛凛，气傲耿介；穿一身晏紫色的瑞锦官服，仪容整肃且耳气宇端重。
赵祯见赵旭如此周谨行慎，又从容不卑，更觉满意。
赵祯望了望殿上诸臣，皆是他信任倚重之辈，温肃道：“爱卿明日将出京，辽国与我大宋相争侵伐数十年，先帝在时，虽立下了‘澶渊之盟’，但辽人鲸食中原之心并未从此而绝。朕既为大宋君父，当以身相率，亲涉辽境。但天下任重务繁，不可稍弃，是为其一；我为嫡夏之裔，辽国契丹为蛮夷，夷夏尊卑有别，是为其二。爱卿不辞千里之劳，以身犯险。入则周旋智略，出则筹谋文辩；殚精竭虑，忠诚尽瘁。是为万民，为天下，为朕，朕以不胜感激，必翘首盼卿等平安旋归。”
赵祯自十二岁登基以来，便自觉担起了帝王的重担，辛苦经营而无怨艾。且他天性知仁而善感，能恻隐悲悯于万民疾苦。故而这一番话实是发乎真心，句句肺腑。
殿上诸臣亦群情感动，纷纷跪下，叩首万岁。
赵祯镇静道：“卿等平身吧。赵卿年纪尚轻，又是头一遭出访辽国。朕知你们其中不乏存疑有虑者，不妨都说出来，问出来吧，也算是对赵卿一番提点指引。”
先说话的自然还是吕夷简，他对赵旭本人是不置可否的，但赵旭太年轻，虽有才华却没什么居官经验，有的仅是皇帝的喜爱信任和因此而生的一些贵戚士族们的友谊与支持。出使辽国乃是要事，担此重任，吕夷简自然不能不激这个年轻人一激。
吕夷简跨步上前道：“素闻赵大人博学，辽邦与我中华异物，其族亦渊源历久，文化风物非短时能习尽。大人既能得皇上和庞大人的青眼，必定敏慧超群，能学贯华夷。”
吕夷简精通诸夷语言人文，赵祯心知他此番言语用意，一是盘究赵旭作为使臣的资格；二是隐指他年纪资历都尚浅。辽朝中素不乏言辞犀利善作意刁难之辈，且看赵旭如何应付了。
赵旭亦跨步向前，大方道：“下官是晚辈，自不及吕大人博学而多闻。吕大人亦曾在天禧元年与天圣四年时任引进使出使辽国，晚辈虽未得亲见，但亦可想见大人彼时风采。辽帝耶律德光是时已有十三名成年的皇子，其中都幽王耶律阿靖军权最重，逢南王耶律辰和虽为汉女所生，却深受其父喜爱。此外还有北苑王耶律楚扬，云州王耶律天德等亦受倚重。下官自知辽国朝中形势复杂，必谨慎言行，暗察形势，守持大国之节，不妄逞冲动，亦不使国蒙羞。”赵旭答的有理有节，显出了他对辽国朝政的了解，既不与吕夷简冲撞，也未降低自身。
吕夷简接道：“赵大人说的不错。诚愿赵大人到了上京见了辽帝风度仍故。本官知道赵大人骨气凛然，昔年殿试时在皇上面前亦不忤愿变色。辽人虎蛮之族，不同皇上天威仁儒。才辩若不胜便强词强理，甚而斧钺加身。大人既要捍卫国威，必当保重自身，不受人侵辱挟制。”吕夷简说着，语声渐缓，锋芒略去。
赵旭微微一笑：“下官自谨记吕大人教诲，若使国有丝毫被难，便是下官蹈海决死亦不能赎。”赵旭年轻而热血，此时在殿上虽有些拘礼，亦难掩慷慨的意气。
吕夷简仍是清简傲气的：“赵大人不必说什么蹈海决死，本官说的，是要大人保重自身。自身都不保，遑论国威。”
赵祯望了这二人一眼，沉着道：“出使乃是一国要事，世殊而时异，纵有前鉴，亦难周蹈。吕卿所言成理，赵卿实时进退，当有许多该思量自省的地方。人格周全，国体方全，赵卿当牢行牢记。”
“是！微臣谨记于心。”
宋辽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澶渊之盟”后，辽国明面上是罢了兵的，但边境一带流寇峰起，从未断绝，有多少是受了辽国授意的，就不得而知了。两国势力相当，争夺暗涌。使臣盘桓其中，要应付明里暗里的陷阱，一不小心还会卷入对方争夺愈烈的内政中，自是步步为营，处处伏机。
“别的爱卿呢？庞卿呢？可有什么要说的。”赵祯用期许的目光望了庞藉一眼，庞藉系两朝元老，做过帝师，又是赵旭及第时的主考。既知赵旭才干，又知皇帝用心。
“选贤任能，因人施用，皇上圣明！担系重大，鞠躬尽职，一时之功或是万世之功，功成万世也只在一时，赵大人不易。”庞藉从容地说着，睿智深邃而冲淡随和。
“嗯。”赵祯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思庞藉果是砥柱之老臣，泰山压顶，四两拨千斤，岌岌亦从容。
“钱卿呢？”赵祯扫了一眼殿上诸臣，又问道。
钱惟演自始一言不发，便是等着皇帝来问呢。他驱步向前，平和道：“赵大人是第一次出使辽国，北国苦寒，不同中原。赵大人当多备衾裘，以防不虞。”
钱惟演说话最喜欢卖关子，这点赵祯是知道的。赵旭与钱惟演虽往来不深，但他是聪明人，凡听到什么话也都会咀嚼二三。
七八月，北地寒，又不知有什么深意呢……
陈君良等人又各说了些要紧的不要紧的话，大臣们便散了。赵祯又留庞藉在御书房说了一会儿话，方命小潘子送他回都堂。
（都堂：宰相们办公的地方，庞大人是参知政事，即副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