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脱皮之山海寻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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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怪物

    我们进屋,所有人都看了我们一眼,目光里都含有警觉,等看清了来人神情又才松活下来,依旧盯着桌上的赌局。赌客中有几个人特别的多盯了我们几眼,嘴上低声说笑,手上指指点点,目光都在李十八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想必是不认识李十八,旁边认识的人在介绍。

    我用手指戳了李十八一下,低声笑道:“李哥,有人在看你。”

    李十八当做没听见。

    李十八和范羊儿都有熟人,进门就各自找了去处。我第一次进赌场,先四处打量。

    屋里支了两张桌子,一桌在“扎金花”,一桌在押单双,有的在赌,有的在看。押赌的桌子上四方各坐一个人,轮流坐庄,旁边的人也可以下注,瞅着有感觉就押上一注,也可以不押,但不能坐庄,不坐庄的赌客称为“杀边口”,也叫“吃麻麻鱼”。杀边口的也有七八个女的,叼着烟,在边上押中了就欢天喜地的坐一边去,等一会儿又来。

    扎金花的那张桌子是普通的八仙桌,押单双的是一台钢板炉。这钢板炉通体用钢铁制造,下半部分是座煤炭炉子,上面是张方桌,连为一体。桌面上有海碗大一个圆孔,盖着炉盖,用时把煤粉掺水捏成鸡蛋大的坨坨从圆孔加进炉子,燃起来后整个房子就都暖和了,闭上炉盖,一炉碳能烧一夜。桌面下接着一根鸭蛋粗的铁管烟囱,通过屋顶接到户外,既用于排烟,也能排出大部分一氧化碳。冬季寒冷时围炉而坐,烤火烫菜,暖意烘烘。我在其他省市没有看见过此物,不知道这钢板炉算不算得上是四川特产。

    我也在两张桌子之间来来回回杀边口,我平时不打牌,但牌桌子上就惧怕我这种棒棒手,一个多小时下来,我竟赢了七八百块,那会儿差不多要顶我一个月工资了。

    我也留意看着李十八,他已经输了五千多,我知道他是故意输的,押单双对他而言就是儿戏,不可能会输。李十八人情通透,他说他靠赌博求生,如果逢赌必赢,哪个还敢跟他赌钱,那就断了衣食来路。周边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底细,都以为他残疾了就没有了手艺,早就没有人把他当个人看了,见他输钱,把他在人缝里挤来挤去,他也不恼,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到了差不多十一点半,赌场老板站起来招呼:“吃宵夜吃宵夜。”

    李十八给我说过,这人外号叫“熊耳巴”,四十开外的年纪,从小就没走过正途,坐过三次牢,中间坐牢出来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正当生意,但没几个月就不做了,仍旧在社会上飘。这一类人在社会上混来钱容易,尝过了甜头,让他去做小生意,那锱铢必较的清苦日子必然过不惯,改邪归正很难。这类人常年跟警察打交道,积累了不少的反侦察经验,我到赌场上一看,见他这里防备森严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众人纷纷起身,拖桌子搬板凳,很快收拾停当,厨房里用搪瓷脸盆端出来两大盆挂面,半盆腊肉炒土豆丝,另有几袋烧腊,有牛百叶、猪头肉、猪尾巴、猪耳朵等,用塑料袋打包来的。厨娘手艺不错,盆里汤面上浮着一层油辣子,撒上一把葱花,有红有绿,看着就逗人口水。只听一阵碗筷碰闯之声,满屋吸得面条响。

    这宵夜虽然简单,但也有个说法,不算是白吃,一则到赌场上来的多数都是老板熟人,人家来给你捧场子,在你的场子上不管输赢你得让人家吃饱肚子,这算是道义;二则赌场设赌都是设上半夜和下半夜两场,以半夜十二点为界,而赌场肯定不是白设,对赌局是要抽头的,叫做“打板板”,上半夜收一次,下半夜收一次,因此这宵夜也是提醒各方参赌人士,上半夜的赌局结束了,如果还要继续赌就该收下半夜的板板钱了。这也算是开赌场的一个规矩。

    场子上老板备的有饮料,也有啤酒,喜欢的自取,管够,但不劝酒。熊耳巴在桌边坐下,吩咐道:“喊丁老将把门锁了,上来喝酒。”

    “老将”是我们老家那边对老年人的一种通称,但算不上是尊称。

    没两分钟,看门的那老头儿“踢踏踢踏”的踩着楼梯上来了,眯着眼,弓着背,两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进了屋。

    熊耳巴招呼:“舅舅,过来坐。”

    那老头儿一摇一摆的走过去,桌子边上几个人连忙挪屁股,在熊耳巴旁边腾出一个空位来。

    有人问:“熊哥,还搞不搞下半场?”

    熊耳巴放下碗,看着四周,咧了咧嘴嘿嘿笑道:“看你们。”

    场子上抽板板钱也有规矩,都是按赌注大小来。比如打麻将,赌场一局抽一注,放一炮是一百元,赌场一注也只能抽一百元,也叫抽“一手”,但一场只抽一次,一次一共抽四手,由胡前四把牌的人出。而像押单双、扎金花这样的赌法抽板板就比较厉害了,庄家赢一局赌场抽一手。规矩大家都懂,赌场和赌客都恪守规矩,断不会像菜市场买小菜一样狗扯羊扯的打嘴仗。

    像熊耳巴这个一晚输赢一、二十万的场子,他熬个通宵能打个两万元左右的板板钱,那时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庭一年的工资收入也不过才一万多点儿,因此这在当年也要算是一笔巨款了,因此熊耳巴自然乐意再开个下半场。

    熊耳巴虽然是老板,但是自己也赌,他手气好,当晚猜单双赢了两万多。之前我们进屋时那个一直打量李十八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双手臂上有纹身,头发剃得极短,发茬子贴着头皮浅浅的一层,映得头皮发青。那时候还没有碎发、小平头这一说,在我们那样的闭塞小镇里,人们普遍都认为只有劳改犯才剃那么短的头发,因此剪这样短发的必然不是好人。

    熊耳巴四周望了一圈,又盯着“劳改犯”嘿嘿一笑,问道:“兄弟,你呢?”

    劳改犯是带着现金来的,他手气背,熊耳巴赢的钱大半部分都是他输的。劳改犯至少带了五万现金来,他从肩上那个挎包里拿钱出来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里面应该还有个两、三万。

    其实熊耳巴的意思很明显,想继续赌,想把劳改犯那几叠钱全弄到自己腰包里。赌场上的钱大多是借来借去,赢的到最后往往也就是赢的一口帐,像劳改犯这样带几万真金白银上赌场来的百年一遇。

    劳改犯虽是输得不少,神态之间却并不见着急,见熊耳巴问他,也笑了一笑,说:“看你,熊哥。”

    熊耳巴嘻嘻一笑,脸上绽出一朵花来,说道:“那好,继续搞。”

    “啪”的一声,丁老头儿一巴掌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吼道:“熊耳巴,老子两个说好了的,老子这里下半夜不准搞。”

    熊耳巴赶紧站起来拉住丁老头儿,一手从兜里摸了三张百元大钞往丁老头儿的兜里塞,一手揽着丁老头儿的肩哈哈笑着:“舅舅,就今天晚上搞一回,就今天晚上一回。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丁老头儿没有接钱,也没有推,身子却坐了下来。

    有好事的问道:“丁老将,下半夜啷个不准搞呢?”

    丁老头儿把筷子拿起来,用筷子指着所有的人转了一圈,瞪着眼睛说道:“老子这里有东西!你们不晓得哇?”

    “东西”这个词在四川方言里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字眼儿,人可以说成是东西,不是人也可以说是东西,一件事可以说是东西,脑子里的想法多也可以说成脑子里东西多,大概天下之物没有四川方言里的“东西”这个词涵盖不了的。然而更奇妙的是两个四川人讲话,你一句东西去,他一句东西来,两个人居然都能够听得懂对方说的是什么东西,这可就高明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四川人的一项特异功能。

    大凡火葬场、殡仪馆都或多或少有些瘆人的传说,这里当然也不例外。众人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对这里的传说谁个不是耳熟能详。丁老头儿说他这里有“东西”,大家都听得懂,明白他说的是他这里有鬼。因此众人一听丁老头儿这话,脸上的神态顿时都有了变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