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主仆
快酉时了吧，如果在家里，该是全家人挤在耳房，准备开饭的时间了……
娉婷想起往日的这个时候，自己如何在爷爷奶奶面前撒娇，如何哄得爹娘开怀大笑，而今，却是连多想他们一刻都不敢。
不知不觉，她已经由原来认定自己是在“扮演”时家女儿，变成了真正从心底将他们视为亲人。
她真傻，自以为三世为人，将一切看得透彻，觉得自己通透，其实她哪里是通透？她根本浅薄的很，那样将她视为珍宝的至亲，那样早已深入骨髓的亲情，她不该现在才明白。
酉时初，郑家大太太的锦辉院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忙着摆饭，服侍大太太用晚食。
大太太是个自律的人，锦辉院里大到中馈管理，小到一日三餐，大太太都喜欢以一种井然有序的步调进行，便是遇到天大的事，也不会自乱章法。
就拿这每日的三餐饭食来说，大太太习惯定时定点，便是事情再多、再如何忙碌，也不会错过用餐的时辰，饭食也讲究荤素搭配，每餐七分饱。
锦辉院的下人都深知大太太的习惯，是以便是日常普普通通一顿饭食也丝毫不敢马虎。
西暖阁里，丫鬟们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将一道道色香俱全的菜肴摆上桌，碗盘碟盏，林林总总十几道，丫鬟们却是从头到尾未发出半点声响。
菜摆好了，一个大丫鬟正要举箸布菜，却听上首大太太声音温和道：“如今天冷，你们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炖上两盅热汤，给院里的下人们都喝上一碗暖暖身子，这里交给安妈妈就好。”
几个丫鬟闻言一笑，恭敬的应了声是，朝大太太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站在大太太身边的安妈妈立即上前准备布菜，却被大太太轻轻拉住。
“安夏，算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坐下来陪我一起吃罢。”
似是怕安妈妈拒绝，她又笑着补了一句，“好安夏，难得我把丫鬟们都支走，能松泛松泛了，你就可怜可怜你家小姐吧。”
大太太今年四十三，生得端庄秀丽，因善于保养，肌肤依然细腻如雪，看着便像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比起平素的稳重沉静，她此刻言笑晏晏的模样竟多了几分做姑娘时的俏丽，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听她这般说话，安妈妈自是不好再推拒，索性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如此，那奴婢也就厚着这张老脸，沾我家小姐的光了！”
说着，一边将大太太平日爱吃的菜布到她面前的碗里，一边笑道：“小姐别说，之前还不怎么觉得，这会儿奴婢一坐下，这肚子里竟像要开锣打鼓似的，待会儿怕是要吃空两张盘子了！”
大太太轻笑，“莫说两张盘子，便是你要吃光了这一桌子，你家小姐也舍得。”
安妈妈却眨巴眨巴眼睛，摆手道：“那可不成，奴婢要真吃光了这一桌子，回头那帮小丫鬟们看见了，还以为奴婢是饿死鬼投胎，那奴婢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放！”说着，还作势拍了拍自己不再年轻的脸蛋。
主仆俩皆笑出了声，彼此间亲昵尽显。
一时饭毕，大太太看着安妈妈的神色，才轻声道：“不是叫你在家里多呆两天吗，怎么这没到半天就回来了？”
安妈妈是大太太打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大太太娘家只是寻常的刀笔小吏，不比其他官家小姐从小就前呼后拥的，所以待这个唯一的贴身丫鬟很是上心，安妈妈也投桃报李，对自家主子忠心耿耿。
大太太嫁到郑家后就亲自给安妈妈挑了一个人品相貌都不错的后生嫁了，安妈妈成婚后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日子过得也和美。
只是那时郑家还只是住在西城空有钱财、无甚地位的商贾，郑大老爷每日在外忙于应酬，对内宅之事鲜少过问，老太太刁钻难伺候，整天变着法儿想压制大太太，大太太自己又是继室进门，前头还有原配留下的嫡子，境况着实举步维艰。
安妈妈心疼大太太，成婚后一直不肯要孩子，直等到七八年后大太太彻底在郑家站稳了脚跟，才生了个儿子，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却不想安妈妈儿子下生的第二年冬天，安妈妈的男人就为救一个落水的女子而不幸身亡了。
安妈妈悲痛欲绝，那段日子大太太几乎着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生怕她伤心过度，自己有个好歹。
今天正好是安妈妈男人过世十五年整的忌日，大太太提前几天就嘱咐她回家，可安妈妈硬是留到昨儿下午才走，今儿下午过了半晌，便又回来了。
安妈妈听主子问起，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计较的人，只我们娘儿俩到坟前祭拜一番就足够了。”
大太太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没告诉你，上个月我特意让人以你的名义到城南几座佛寺里都添了香油钱，让佛祖保佑他在天之灵。”
安妈妈闻言，眼圈霎时一红，“小姐……”
她知道小姐其实每年都会以她的名义到寺院里捐银子，却从来不肯让她知道。
她这辈子，能跟着小姐这样的主子，真的值了。
大太太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笑着打趣：“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这会儿倒叫我弄哭了，还不如不留你吃这顿饭。”
安妈妈被自己主子逗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一时招呼了外间候着的丫鬟们将饭桌撤了，安妈妈亲自端了茶盏服侍大太太漱了口，陪着她在屋子里散步消食。
主仆俩从暖阁出来，过明间，到东次间的小花厅里欣赏两株建兰。
现在已是寒冬腊月的时节，这两株建兰却碧叶亭亭，挺直的花柄上还有几朵盛放的兰花，花瓣紫中带红，着实好看。
安妈妈不禁感慨道：“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这头一次看到冬日里开花的建兰，而且还是这样稀奇的紫色。”
因着这会儿屋子里还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大太太不再像之前似的随意，但听人提起这两盆花，仍然弯了弯唇角，“这是暮山紫，出自峨眉山那边的名品，知道的人不多，此花花瓣带紫，有紫气东来之意。”
娉婷想起往日的这个时候，自己如何在爷爷奶奶面前撒娇，如何哄得爹娘开怀大笑，而今，却是连多想他们一刻都不敢。
不知不觉，她已经由原来认定自己是在“扮演”时家女儿，变成了真正从心底将他们视为亲人。
她真傻，自以为三世为人，将一切看得透彻，觉得自己通透，其实她哪里是通透？她根本浅薄的很，那样将她视为珍宝的至亲，那样早已深入骨髓的亲情，她不该现在才明白。
酉时初，郑家大太太的锦辉院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忙着摆饭，服侍大太太用晚食。
大太太是个自律的人，锦辉院里大到中馈管理，小到一日三餐，大太太都喜欢以一种井然有序的步调进行，便是遇到天大的事，也不会自乱章法。
就拿这每日的三餐饭食来说，大太太习惯定时定点，便是事情再多、再如何忙碌，也不会错过用餐的时辰，饭食也讲究荤素搭配，每餐七分饱。
锦辉院的下人都深知大太太的习惯，是以便是日常普普通通一顿饭食也丝毫不敢马虎。
西暖阁里，丫鬟们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将一道道色香俱全的菜肴摆上桌，碗盘碟盏，林林总总十几道，丫鬟们却是从头到尾未发出半点声响。
菜摆好了，一个大丫鬟正要举箸布菜，却听上首大太太声音温和道：“如今天冷，你们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炖上两盅热汤，给院里的下人们都喝上一碗暖暖身子，这里交给安妈妈就好。”
几个丫鬟闻言一笑，恭敬的应了声是，朝大太太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站在大太太身边的安妈妈立即上前准备布菜，却被大太太轻轻拉住。
“安夏，算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坐下来陪我一起吃罢。”
似是怕安妈妈拒绝，她又笑着补了一句，“好安夏，难得我把丫鬟们都支走，能松泛松泛了，你就可怜可怜你家小姐吧。”
大太太今年四十三，生得端庄秀丽，因善于保养，肌肤依然细腻如雪，看着便像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比起平素的稳重沉静，她此刻言笑晏晏的模样竟多了几分做姑娘时的俏丽，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听她这般说话，安妈妈自是不好再推拒，索性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如此，那奴婢也就厚着这张老脸，沾我家小姐的光了！”
说着，一边将大太太平日爱吃的菜布到她面前的碗里，一边笑道：“小姐别说，之前还不怎么觉得，这会儿奴婢一坐下，这肚子里竟像要开锣打鼓似的，待会儿怕是要吃空两张盘子了！”
大太太轻笑，“莫说两张盘子，便是你要吃光了这一桌子，你家小姐也舍得。”
安妈妈却眨巴眨巴眼睛，摆手道：“那可不成，奴婢要真吃光了这一桌子，回头那帮小丫鬟们看见了，还以为奴婢是饿死鬼投胎，那奴婢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放！”说着，还作势拍了拍自己不再年轻的脸蛋。
主仆俩皆笑出了声，彼此间亲昵尽显。
一时饭毕，大太太看着安妈妈的神色，才轻声道：“不是叫你在家里多呆两天吗，怎么这没到半天就回来了？”
安妈妈是大太太打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大太太娘家只是寻常的刀笔小吏，不比其他官家小姐从小就前呼后拥的，所以待这个唯一的贴身丫鬟很是上心，安妈妈也投桃报李，对自家主子忠心耿耿。
大太太嫁到郑家后就亲自给安妈妈挑了一个人品相貌都不错的后生嫁了，安妈妈成婚后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日子过得也和美。
只是那时郑家还只是住在西城空有钱财、无甚地位的商贾，郑大老爷每日在外忙于应酬，对内宅之事鲜少过问，老太太刁钻难伺候，整天变着法儿想压制大太太，大太太自己又是继室进门，前头还有原配留下的嫡子，境况着实举步维艰。
安妈妈心疼大太太，成婚后一直不肯要孩子，直等到七八年后大太太彻底在郑家站稳了脚跟，才生了个儿子，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却不想安妈妈儿子下生的第二年冬天，安妈妈的男人就为救一个落水的女子而不幸身亡了。
安妈妈悲痛欲绝，那段日子大太太几乎着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生怕她伤心过度，自己有个好歹。
今天正好是安妈妈男人过世十五年整的忌日，大太太提前几天就嘱咐她回家，可安妈妈硬是留到昨儿下午才走，今儿下午过了半晌，便又回来了。
安妈妈听主子问起，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计较的人，只我们娘儿俩到坟前祭拜一番就足够了。”
大太太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没告诉你，上个月我特意让人以你的名义到城南几座佛寺里都添了香油钱，让佛祖保佑他在天之灵。”
安妈妈闻言，眼圈霎时一红，“小姐……”
她知道小姐其实每年都会以她的名义到寺院里捐银子，却从来不肯让她知道。
她这辈子，能跟着小姐这样的主子，真的值了。
大太太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笑着打趣：“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这会儿倒叫我弄哭了，还不如不留你吃这顿饭。”
安妈妈被自己主子逗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一时招呼了外间候着的丫鬟们将饭桌撤了，安妈妈亲自端了茶盏服侍大太太漱了口，陪着她在屋子里散步消食。
主仆俩从暖阁出来，过明间，到东次间的小花厅里欣赏两株建兰。
现在已是寒冬腊月的时节，这两株建兰却碧叶亭亭，挺直的花柄上还有几朵盛放的兰花，花瓣紫中带红，着实好看。
安妈妈不禁感慨道：“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这头一次看到冬日里开花的建兰，而且还是这样稀奇的紫色。”
因着这会儿屋子里还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大太太不再像之前似的随意，但听人提起这两盆花，仍然弯了弯唇角，“这是暮山紫，出自峨眉山那边的名品，知道的人不多，此花花瓣带紫，有紫气东来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