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疆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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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各尝悲喜

    魏灼钰说这句话是硬生生压下了悲痛与重伤,身为守边将军的责任感和为人的原则支撑他走过来,向他的殿下请示。

    “你准备如何写战报?”楚未逍看他道。

    “自然是如实写。”因为根本瞒不住的。魏灼钰眼里流露出一丝嘲讽,“相信陛下定然迫不及待要出兵取源石矿。”

    是啊,他想弄死的人终于死了,只怕看完喜不自胜,也必然顺坡下把责任推到张德卢身上,说他假传圣旨延误军机,间接导致韩家大公子惨死,理应挫骨扬灰,最后下严旨尽快夺回源石矿。

    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在天下前三的源石矿面前保持冷静。可是这前后对比,何等地叫人心凉?魏灼钰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如今要保住西南,东方尧还得稳住他,大概是不会降他的罪的。可是一旦他的利用价值消失,又会是怎样的死局?只怕比今日还不如。

    楚未逍淡淡道,“将军也累了,请去休息吧。有些事还为时过早,多想无益。”

    魏灼钰定定看他,“借公子吉言了。”

    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旁人是看不懂的,但郑河山大概能明白,这是一种许诺和效忠。

    随着大军防线前移,他们在雅图行省边缘城市宜兰驻扎,休息整顿,等待圣令。

    而西南轰轰烈烈的动向早第一时间经送往了帝都永安,所有信息东方尧收到的基本是两份,一份来自他的眼线,一份来自魏灼钰。

    这位西南将军的密报公然写着他派去的监军传的是假圣旨,已然被他处决了,且会立即组织开战。再结合自己人的消息,看得他怒火万丈,掀翻了一桌折子,恨恨咒骂:“反了!反了!”

    李耀听说陛下昨日大发雷霆,饭也不吃,下了朝便去探探口风,结果孔盛翎在议事,让他等了大半个上午才被允许进去。

    恰好此时加急西南战报到了,东方尧便拆开即阅,看到某一处时,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紧接着垮下嘴角,将其递给二位丞相,闭目道:“你们自己看吧……”

    李耀赶紧接过,恨不能一目十行,目光陡然扫到“……韩将军为贼人所害……”他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不住。

    孔盛翎握住他的胳膊,面露关切,“左相还好吧?”

    李耀眼前一阵阵泛金星,颤着手一把抓过战报,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认一点也没有看错。

    他抬头看着东方尧,面色苍白如纸,后者一脸沉痛,“丞相节哀,对了,韩帅必然受不住这消息,丞相将这战报送去给他,顺便慰问慰问吧。”

    捅完刀还不算,还让他去报丧,叫他给韩渊心窝子上也来上一刀,李耀此刻的心情已然不是愤怒不满能够形容的,他心都凉透了。

    他一走,东方尧便难掩喜色,“快!快拟旨!拿源石矿!”

    “陛下,”孔盛翎倒没那么激动,“您打算如何安抚韩帅?他手中可有十万精兵,就抵在您喉咙上。”

    “韩成州死于他韩府的叛徒和张德子,与朕又有什么相关?而且他不还有一个儿子么?给他儿子升官!给韩成予提位份!赏他些好东西……这些事右相代朕办了吧,就说朕伤心过度,无法理政。”东方尧想了又想,赞叹道:“当初发现韩府有人通敌果然不揭穿是对的,随后再安排那人随军一起出征西南,如今这把刀终于捅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右相此计实在是妙不可言呐……”

    “陛下,”孔盛翎提醒他,“这件事休要再提,否则必招灾祸。”

    好一招借刀杀人,这天下竟有这等事!竟有国君自发和敌国配合硬生生把前线抗敌的国之忠良逼到绝境乃至惨死,明知韩焱已经判国,明知他有罪,明知他危险,却要放任他,让他和一无所知的韩成州一起前往西南!何等残忍无情!何等荒唐好笑!东方尧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是得意,“好好……朕不提了不提了……”

    今日,韩府来了一位贵客。

    韩渊一身便衣,迎他进门。

    “丞相可是稀客。”他让人上茶,不住拿粗糙的指腹摩挲手边的刀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来看看元帅。”李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韩渊会意,屏退下人,身子前探道:“何事?”

    李耀上前,掏出战报来,韩渊噌地一下起身,紧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可是西南来的?”

    “……是,”李耀双手递给他,“元帅还是坐下看吧。”

    韩渊哪里还坐得住,他困在家中基本得不到关于西南的任何官方消息,只能从街头巷尾听来片言只语,今天说打胜了,明天说韩家大公子好生厉害,听得他抓心挠肝地难受。

    他一把抢过去,一个字一个字锁入脑中,李耀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突然顿住,艰难维持的满脸冷静破开一丝裂痕。

    他死死瞪着那张纸,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点燃。魏灼钰写得很详尽,前因后果都极力交代清楚,看到“随后斩其头”五个字时,韩渊再也忍不住,“刺啦!”柔韧的皎纹纸被他抓破。

    从进门开始他便与朝中文官无异,毫无侵略性,而此刻,这柄藏剑于匣的神锋出鞘了!

    李耀只觉迎面而来一股悍然凛冽之气,他甚至在这一瞬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硝烟气息,听到了雄浑悲壮的战歌!而且,他突然想起,韩渊是这永安城中,最接近九阶的人!

    身体先于思想做出了反应,雄浑的灵气从李耀体内呼啸而出,两位当代家主的气息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相撞,“轰!”门窗尽碎,墙瓦难存,气势冲霄而上,天之上的灵气潮似乎也颤了几颤。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韩渊的刀已经架在了李耀脖子上,“张德卢难道不是你们派去的吗?这份战报我不信!我儿到底是如何死的!”

    李耀无奈道:“元帅,我也不完全信,只不过此事我从头到尾连边都未曾摸着过,是陛下与右相负责的。今日他故意叫我来,为的不就是挑拨你我关系?你我同为七大家族,处境如何不都是心知肚明么?”

    韩渊哪里肯依,丧子之痛搅乱了他一直以来极力维持的隐忍,他不想再听下去,亦不愿在对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只好出刀。

    李耀知他是痛极怒极了,什么也听不进去,也不再硬碰硬,几个闪身躲了开去,“元帅!你府中有奸细,还请元帅注意自身安全!”说完几个纵跃走人了。

    被惊吓的下人们不敢进去触元帅霉头,没一会儿,圣旨到了。

    韩渊跪在地上,麻木地听着那些高官厚禄、奇珍异宝、金银玄玉加身,孔盛翎把陛下的辞令写得极尽沉痛伤怀,对臣下贴心安抚,大力封赏安慰。韩渊接了旨,久久不说话。

    这时候他知道,无论爱子是怎么死的,他都得认了,这份圣旨给这件事彻底拍了板,定了论,州儿是真的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下旨太监道:“元帅节哀。”

    韩渊突然呕出一口血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