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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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喋血码头

    先不说一家客栈后院库房被天师道烧了个精光,且说两天后的定州码头上,一上午淅淅沥沥的春雨,让近水的码头变得分外潮湿,弥漫的水汽让人通体的不舒服,红帽子税吏侯定方,中午端着一碗滚烫的辣油面,在税栏前将就一顿。虽说是将就吃一顿辣油面,可浇头却是一层厚厚的五花大肉,每日不菲的油水,足够应付他没一顿的“将就”。

    就从昨日起,定州的风声开始紧了,据说是派去追踪不平社的赤蟒军精锐斥候在赤龙山下遭遇伏击,活生生的人出去,拉回来的却是一具具无头将军。此事让鲁放大发雷霆,通令全城搜捕不平社余党——说是余党,其实就是指那些与不平社成员有亲戚关系,或者往常私交不错的人士。

    大索全城,自然码头也不放过,凡是欲从定州码头出城的客商俱要严密盘查,谨防漏掉一个与不平社有关联的人物。侯定方冷眼旁观码头上赤蟒军士兵荤素不禁的盘查方法。那位平素经常往来定州的胖客商,就因曾在北县做过生意,便被怀疑成不平社党徒,硬是被盘剥了上百两银子,才能过关。还有一位姓吕的小娘子,就因为跟那不平社党魁吕梁栋同姓,就被军士们拉回去仔细盘查了。两日下来,诸如此类的荒唐事,发生了不下十件。

    辣油面上热气腾腾,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侯定方正欲大快朵颐,这时,从不远处的货街上传来一阵喧闹声。

    “快拦住他!”远远传来一阵阵的呵斥声,侯定方忙瞪眼望去,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前方冲撞过来,侯定方匆忙一闪,险些将手中的辣油面都泼洒了,兀那小杂毛!侯定方瞥向身后已摔在地上的家伙,那是个脸上黑污不堪的小男孩,破旧的衣服上一块一块的补丁,此刻正满眼惧色的望着自己——“小猴子?”这是位在定州城里吃百家饭的小男孩,平日里侯定方也曾接济过他。“侯大哥,救救我!”那小孩子哭丧着脸向侯定方求救。

    货街上的呵斥声原来是冲着小猴子来的!这时那群人已然追到了侯定方的税栏:“臭小子!总算逮到你了!”为首穿着皂服的粗壮汉子瞅着侯定方身后的小猴子说道。——原来是捕房的捕快。

    侯定方放下手中的辣油面,朝前踱了两步,便将小猴子挡在身后,他拱手对那捕房的粗汉抱拳说道:“莫不是这娃儿手脚不干净了,劳动捕房的大哥湿着身子来追赶。”右手已从怀里掏出了几两碎银奉到捕快前面:“几位大哥赶紧到对面酒居热壶好酒,暖暖身子,兄弟我来管教这没爹没娘的孩子!”侯定方作势狠狠瞪了下地上的小猴子,满脸真诚的对领头的捕快说道。

    当头的捕快与侯定方虽不相识,但瞧侯定方的税吏装束,语气便缓和些许,说道:“这位兄弟,非是张某不给你面子。只是这娃儿如今上了不平社的榜头,张某奉了上方指派如今就要将他捉拿归案!”

    侯定方一愣,双眉一皱,问道:“张大哥,何至于此?这只是个在定州吃百家饭的小娃!”

    “嘿嘿!”张捕快嘻嘻一笑,瞅着地面上的小猴儿道:“这娃儿精着哩!你问问他,不平社攻打北县衙门的时候,他有没有帮着望风!”

    侯定方转头猛瞪一眼小猴儿,小猴儿怯怯的眼神背后有一丝忿恨的情绪,侯定方心道,只怕这张捕快所言不虚。

    吕梁栋等人攻打北县衙门的时候,小猴儿恰在北县流浪,平素里,他常受吕梁栋等不平社的叔伯接济,他对这些乡亲有着天然的亲切,所以当时小猴儿主动提出帮不平社望风,只是等到不平社撤往赤龙山时,小猴儿却未跟过去,他重新回到定州城,继续他的流浪生活。

    如若小猴儿被捕快带走,定是有死无生的结局,侯定方望望捕快,再望望蜷缩在地上的小猴儿,心里却在暗骂不平社害人,此刻他绞尽脑汁欲想出一个办法,来解救小猴儿。

    正在此时,他望见货街那边,一辆牛车后面一位白发老者带着两个娃娃朝着码头过来,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那是郎大宗,救星来了!两个月前郎亭集便是从侯定方这里上岸北行的,当时定州有名的士子都曾到码头上迎接,侯定方对当时情形记忆犹新。

    他一把就将地上的小猴儿拎起,他用身体挡住了捕快的视线,对小猴儿使了一个眼神,轻声道:“小子!只有那白发老神仙能够救你,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一把了!”

    侯定方大声一喝:“好你个小毛头!天大的胆子敢跟不平社扯上,算我侯定方看走眼了!”随即侯定方双臂运力便将小猴儿朝外面抛了出去。那小猴儿身子甚是灵巧,凌空越过了捕快们,一个跟斗便落到外面,他二话不说便朝着牛车奔去,惊愕的捕快紧随其后。

    郎亭集带着秦律一行在这天中午,终于到达了定州码头。一家客栈被烧,李福惨死,郎亭集满怀歉意,欲带着小丫头双儿一道回剑江书院,可双儿却舍不得这方自小长大的水土。恰好此时,一家客栈的长住客阿堂提出来,愿意留下来料理客栈,直到双儿成人。阿堂常住在一家客栈,对双儿如同自己闺女一般,如此郎亭集也不再坚持。

    倒是离去时,秦律,曹容与李双儿这三小之间有诸多不舍,秦律将自己保留着的那块异鸟天猫赠与他的“天”字玉佩送给了双儿。有朝一日,三小又会重聚,届时则是另外一番天地。

    牛倌阿江与熊一极并排走在雨后的货街上,前方便是定州码头,直湖水坞的楼船一直停留在定州码头等候郎亭集。

    快到码头时,郎亭集下车,一手牵一个,带着秦律与曹容走在潮湿的货街上。郎亭集正饶有兴致的与两位小朋友讲述货街的风貌,这时牛车前传来一阵嘈杂声音,放眼望去,一个满脸油污的娃娃正被一群捕快紧追着,朝自己奔来:“老神仙救我!”

    小猴儿闪到了郎亭集身后,秦律警惕的望着突如其来的小猴儿。

    那帮捕快却没追过来,熊一极当街一站,正将他们堵在身前。“你是何人,莫要挡着差爷的道!”张捕快仰头对着熊一极喝道:“跑了不平社的小贼,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熊一极的个头比张捕快高了一头不止,他嘿嘿一笑,一动不动。

    不平社?郎亭集扭头望向背后的小猴儿,不平社魁首吕梁栋托他转呈的万民书正躺放在郎亭集的怀里呢。“老神仙救救我吧,被他们抓住,小猴儿就活不成了!”小猴儿哀求道。

    那日秦律也在郎亭集房内,也听过不平社的名号,因此秦律此时对这邋遢的小猴儿也生出了保护的心态,身子自然将小猴儿挡了个严实。

    那边张捕快强行想冲过熊一极,不想被熊一极朝后一推。熊一极的一推压根没有用上体内的蛮熊劲,可他是什么人物,只凭在深渊下隔三差五扛野猪的力气,便将平日只知欺负老弱的捕快摔了个人仰马翻。“快拿不平社啊!”张捕快吃痛不住,朝着码头那边大声嘶吼。

    码头那里驻防的可都是赤蟒军的正规人马,登时一下子便来了十来名拎着铁枪的赤蟒军卫士。

    当先的是一名腰插玄刀的尉官,那尉官约莫三十出头,沉稳而有章法的脚步显出他有一身不俗的修为,他早瞧见张捕快一众人追捕小猴儿到了码头,因不属于同一体系,所以乐在旁边看热闹,但当张捕快喊出不平社的名头来时,他便不好再看热闹了:“嚷!捕司莫非连一个小娃儿都抓不到么?”他恶狠狠的盯着张捕快道:“被人一推便倒了,莫非是纸糊的么?嚷!”说罢一脚便将张捕快踢了个滚。赤蟒军卫士已将牛车围住。

    那尉官径直走向熊一极,二话不说,便朝着熊一极胸膛打了一拳:“活腻味了?!爷们瞧你也是不平社的同党!”这一拳虎虎生风,尉官倒不是真想将熊一极怎样,这只是赤蟒军办事的方式,能动手的,绝不要二话。

    一拳过来,熊一极不闪也不避,拳头正中熊一极胸膛,此时尉官只觉拳头击到了铁板上,一阵生痛:“哇!”随即又是一声惨呼:“啊!”熊一极朝尉官的腹部回击了一拳,尉官一个踉跄,便倒在地上,与张捕快做了邻居。

    这下这两日在码头上搜刮了不少油水的尉官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个壮汉的厉害了:“快求援!真是不平社!”

    雨后的码头立时热闹起来,不少过路百姓,附近货商都围了过来瞧新鲜,其中就有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侯定方,旁边正有个背着包袱,绸布坎肩的汉子也在看热闹,侯定方便在那人耳边说道:“啊呀!快看那老爷子,那不是剑江书院的郎大宗吗?”那汉子转脸望向侯定方,一脸木讷:“你方才说啥?”

    侯定方说道:“郎大宗啊,你仔细看看那位老爷子!”

    那汉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

    侯定方眉头一皱,答道:“小弟是这码头上的税吏侯定方,前两月郎大宗便是从定州码头上岸的!兄台怎么称呼?”

    那汉子嘿嘿笑道:“小商李井松。如兄弟所说,那老爷子真是郎大儒了,又怎会是不平社哩?”

    两人的对话迅速从人群里传开了,“这群官爷昏了头吧,连郎大宗都被指成不平社了?”

    余下的军士听到人群如此议论,一时倒不敢多做动作,只有地上捂着肚皮的尉官在吼叫:“你们这帮废物,也在看热闹吗?”

    有节奏的踢踏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显然是赤蟒军的大队过来支援了。

    少妇阿柔从牛车上下来,见四周已聚上了几十号人看热闹,不禁皱了皱眉头。

    援军终于到来,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领头的是一穿着银甲,披着红袍的中年将领,瓜子脸庞上三络胡须迎风飘荡,满是儒气的脸上不怒而威。——“司徒副将来了!”人群中一阵喧哗,司徒钟,定州赤蟒军三大副将之一,已算是定州的一手遮天的头面人物了。

    司徒副将身后跟了八骑亲卫以及百人步军小队,甫一到来,下属亲卫便迅速指挥步军将现场又围出了三丈的空地。

    “不平社叛党呢?”一名亲卫喝道。张捕快当先爬起来,朝郎亭集那边指着道:“司徒大人,不平社的小贼在那!”

    而那位尉官则指着熊一极道:“这人,这人也是不平社党徒!”

    司徒副将迅速将全场扫了一眼,疑道:“老弱妇孺都是不平社的党徒?”

    张捕快回道:“大人!那老头身后的小贼,便是不平社北县一案里的重要人犯!”

    “老夫郎亭集!”郎亭集踱步到人前,总算开口说话,他朝副将司徒拱手招呼。

    “哦?”司徒副将这才正眼望向郎亭集:“你是郎亭集?剑江书院的郎大儒?”

    郎亭集与司徒副将答话的时候,阿柔却紧张的望向四周,人越聚越多了,阿柔瞥见人群中有一面容富态,员外打扮的中年人,一闪而没——分明是天师道曾元朗。

    不妙!阿柔紧张的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人头攒动,里面不知掺杂了多少天师道徒,看来天师道在镰刀镇败北,仍不甘心!

    她迅速到了熊一极身边耳语,朝牛倌阿江笔划了一个手势,迅速众人聚到郎亭集身边。

    “天师道!”在郎亭集耳边轻轻传递消息,郎亭集闻言一愣,深望一眼阿柔。

    此时司徒副将正在呵斥张捕快等人:“你们莫非被鸟凿瞎了眼?郎大儒怎会是不平社的?!”

    人群中,明楼杀手李井松亦被挤得够呛,杀手天然的敏感已让李井松感觉到一丝不寻常,怎的会聚来这么多人?朝四周一瞥,他已发现了不少熟悉面孔——天师道在镰刀镇的漏网之鱼。

    “借过!借过!”李井松不须阿柔命令,立马朝人群外面挤去。侯定方喊道:“兄台!不瞧热闹了吗?”瞧个锤子哦!李井松心里暗骂一句,右手臂上的臂刺,已借着拥挤的工夫,深深的自下往上斜刺入一名天师道徒的心房,那道徒当即毙命,身子则倚在前方犹在看热闹的百姓身上。

    便这般,一路借过的李井松,不一会儿便收拾掉五个天师道徒。

    “郎大儒,我们大帅对大宗甚是推崇,大宗过定州而不入,未免太……”司徒副将道。

    郎亭集正要说话,忽然人群中传来阵阵尖叫:“杀人啦!”有看热闹的百姓觉察到自己背心热乎乎的,用手朝后一抹,再一看,竟是热乎乎的鲜血!现场几百号人登时乱起来了。

    “快上牛车!”阿柔喊道,说罢抱住秦律与曹容,便往牛车过去,那小猴儿也跟着躲了过去。熊一极有样学样,一把抱住郎亭集,也往牛车奔去。

    “快,护住郎大宗啊!剑江书院的郎大宗啊!”人群中不知谁在喊叫。如今挤又挤不出去,反倒中间被赤蟒军步军围成的一圈,还有一大片空地,慌张的看客们在身后的推力下,半推半就就往空地挤去,一时间,步军对空地的封锁被彻底打破。

    嘭,一道蓝色的信花自牛车内弹到半空中炸开,那是直湖水坞的特制信号,码头就在眼前,楼船就在附近,曹容谨记长辈的嘱咐,毫不犹豫将信花发出。

    “就一个莽汉,剩下的不是娃娃就是小媳妇,今遭看你如何走得掉!”曾元朗站在不远处货仓二楼上,冷眼望向即将失控的现场。

    阿柔见人群冲破军士的封锁,正朝着牛车聚过来,她朝着司徒副将怒斥道:“天师道!”却发现此时司徒副将已不见了踪影,眼见八名穿着赤色盔甲的赤蟒军卫正夹杂在人群里亦朝着牛车挤过来,要糟!阿柔心道一声,朝着熊一极喊道:“呆子,当心!”说罢顾不得隐藏身份,翻手已将乌蛟匕握在手上。

    “快护住郎大宗!”人群里仍有人在呼喊,李井松在人流中溯源而去,中间他已经悄无声息的放翻了好几个天师道徒,又是一记臂刺,那正呼喊的道徒来不及惨叫便瘫软在人流之中。

    一名赤蟒军卫已经接上了熊一极,赤蟒军特质的赤铁枪带着劲风直击熊一极的胸部,熊一极依旧不闪不避,他单手一探,便紧紧握牢军卫的铁枪,一式最简单的举火燎天,便将军士连枪带人挑起到半空中。那军士尖叫一声,便松掉手上的枪柄,落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熊一极一把便捞住了军士的腰,单手便将他举过头顶。——身为雪熊军的少帅,熊一极早就对赤蟒军的招式了如指掌,即便此时脑门串线,他也能下意识的应对。

    “再过来,杀无赦!”阿柔当先一声喝,随即熊一极亦有样学样,如闷雷一般的呵斥:“再过来,杀无赦!”将军士狠狠一抛,便砸到了正向牛车聚集的人流内。

    这一下,不明真相的百姓方才醒悟过来,纷纷后退“快逃,别上了天师道的当!”人群外围侯定方大声提醒大家,就在李井松行动的时候,侯定方也发现了人群的不寻常,他趁乱挤出了人群,站到税栏的桌子上观看场内动静。又是一记臂刺,李井松便随着人群迅速往后撤。可怜这帮天师道徒,碰到了李井松这样的明楼杀手,莫名其妙便折损了近半人手,还查不到所以然来。

    潮水退去,礁石露出。货街前的大块空地上,留下来近三十名穿着各色衣服的天师道徒,以及穿着赤色战甲的赤蟒军卫,而地上则倒下来近二十具尸首。而司徒副将不知所踪,他带来的赤蟒步军被人群冲的七荤八素,畏畏缩缩的聚在货街的另一边。

    “啧啧”侯定方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合着司徒副将,是天师道?定州真是什么都有啊!”别人魂飞魄散的时候,侯定方正仔细考虑自己的出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