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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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兵者凶器也

    天师道,负平州一隅,独扛大焱的威名早已响彻大陆,众人听到来者是天师道,倒有一半四散而去,余下一半齐齐望向人群中的郎亭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是当世大儒郎亭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女娃娃,老夫跟你道个不是。”郎亭集缓缓走出了人群,轻轻拍了拍正在痛哭的双儿的脑袋,他走到火场正中,库房,银松树上腾腾的火苗将郎亭集的脸庞映成赤红色。

    “尔等妖人,借真武之名,行灭世之法,天道朗朗,恶报将至!”郎亭集须发皆张,怒视屋顶上天师道众人:“夫兵者,不祥之器!”郎亭集双目直视站在檐下的众人,秦律只觉一道灵光撞入自己的脑内:“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郎亭集吟诵出一篇圣人文章:“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风乍起,房顶上的天师道众人为郎亭集气势所摄,却又不知郎亭集下一步的打算,那火德星君正欲接话,忽的心生警兆,不妙!

    夜色中,春风乍起,正自燃烧的银松树上,一根火枝应声而折,那根犹自燃烧的火枝在虚空中甫一飘荡,化作一道虚影,便朝己方攻来,火枝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紫焰。

    郎亭集仍在不停的吟诵:“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那道火枝贯穿火德星君身旁天师道徒的眉心,来不及哀嚎,那道徒的脑袋受不了刹那间炽热的火苗,登时裂开。

    “是乐杀人。”秦律望着火场当中宛若神仙的郎亭集,以及屋顶上头发燃烧骤然裂开的脑袋,不由痴了,任脉内的炎龙气在体内蠢蠢欲动,他情不自禁的向手腕上的“小红”渡了一丝炎龙气,弱不可见的红芒,自秦律的袖中射出。

    风再起,又是一名道徒,脑袋如同折断的树枝,凭空掉落,另有一名,显然是受了小红的攻击,一声不吭便滚落下屋顶。

    顷刻之间,便莫名其妙折损了三名道徒,火德星君大吼一声:“神火天罗!”一道火线自他的手心内射出,在上空化作一道圆弧,身边的道徒迅速围成阵型,亦如星君一般,很快数十道火弧在屋顶组成一道密集的火网。那道火网带着淡紫的颜色,明眼一看便知是轻易不能触碰的。神火天罗是火德星君,最得意近身防御阵法——域外精炼的火油加上天罗网所结成的火网,与大焱军队对抗时无往不利。

    场上有片刻的宁静,郎亭集继续吟诵:“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神火天罗结成的淬火网,将方才神乎其神的杀招阻在外围,火德星君正志得意满的在神火罩内对着郎亭集说道:“郎大宗,你只有三息的时间考虑!”

    “偏将军居上,上将军居下”郎亭集眼眸中闪出一丝寒芒,嘴中却吟出了与圣人文章相悖的古文,人群中有人轻声嘀咕:“不是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么?”百里宗道是谁,竟郎亭集一点,顿时知道了破局的奥义。

    风再再起!七尺剑芒自下而上,穿过屋顶,如一道涟漪,朝着正施展神火天罗的天师道徒迅速散去,顷刻间,那些天师道徒俱是身首分离。轰的一声巨响,一家客栈的屋顶已然坍塌,火德星君避无可避,他纵跃至半空,双手朝着剑芒来处连发五记神火雷,那是五道蕴含着巨大威力的细小火芒,紧接着双臂衍化做火鸦锤迎击过去。一直隐匿的百里宗道,在神火雷的逼迫下终于显出身形,大喝一声:“折梅剑!”下方的剑侍手中的折梅剑应声而动,化作一道寒芒便到了百里宗道手里。折枝剑道里的梅花三弄,是一招极其精细的剑招,轻巧有弹性的折梅剑最合此道。只见百里宗道剑身发出五下轻颤,便挑出五道剑芒迎向了神火雷。

    “轰!”五记神火雷在客栈坍塌的房顶上爆开了一片火海,火德星君虚浮在火海上方,火鸦锤带着炽热的温度攻向火海下方的百里宗道。

    “来得好!”百里宗道一声长啸,挺剑纵身迎上,蕴藏剑意的折梅剑身此时发出剧烈的颤动,众人抬头望向上方的火海,火海如同一幅赤红色的画卷,一朵朵黑色的梅花在画卷上绽放而出——这或者是展现百里宗道剑道之妙的最佳形式,折梅剑的剧烈颤动,原来是迸发出一道道梅花形状的剑芒,火海与剑芒一旦接触,便立刻熄灭,因此下方的众人才能看到一朵朵黑色梅花的绽放。

    “哈哈!”郎亭集放声大笑:“好一个梅开三重才是春啊!宗道贤侄,这一剑,老夫当浮一大白!”

    此时,百里宗道已穿过火海与火德星君正面相交。火德星君的火鸦锤正攻向百里宗道的印堂,半空中,百里宗道一个后翻便避开了火德星君的致命一击,再翻转过来时,他左手拇指正紧扣住折梅剑的剑尖,将折梅剑压成一道弯弓,在火德星君惊诧的眼神里,左拇指一松,弯曲的剑体正弹向火德星君的脑门,他下意识用衍成火鸦锤的右手一挡,伴随着一阵火星的溅起,传来火德星君的惨呼,他的右拳已化作一颗流星从手腕脱落。折枝剑道里一剪梅的小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宗道吾兄,好手段!”一声清越的招呼自远方传来:“小弟鹰质特来相会!”

    百里宗道自空中一跃而下,正落在郎亭集身旁,昂首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不远处的高楼上,正临风矗立一人,可见他肩头上狭长的剑身,此人正是百里宗道的老对手——战厉大宗座下二弟子,北漠祖神殿的第三执法祭司鹰质。

    “鹰质!何时祖神殿成了大焱天师道的狗腿了?”既然来者不善,一番激战过后的百里宗道便懒得给他好口气了。

    “哈哈!宗道吾兄此番真是冤枉小弟了!只因赤勒金珠对祖神殿来说实在宝贵,小弟不得已才破关而出。”百年前,北漠与大焱会战,祖神殿至宝赤勒金珠不慎落入南朝之手,木栅栏下的死鬼毒伯伯张甲士早就言明,天师道已花了大力气将赤勒金珠找到,看来此番鹰质出手便是天师道送回赤勒金珠的其中一个交换条件。

    “鹰质,莫要忘了,在我身边的是何人!战厉大宗可知今日之事?”百里宗道厉声道,若是鹰质此时发难,他是没有余力保全郎亭集的,好在世人皆知,战厉大宗对郎亭集十分敬仰,所以百里宗道现在拿这个说事。

    “好让宗道兄知道,天师道邀郎大宗南行绝无恶意。你我如何,姑且不论,此间若有谁胆敢伤害郎大宗一分,鹰质亦会效法宗道兄,仗剑护法,责无旁贷!”这句话鹰质说的斩钉截铁。

    鹰质这话说的还算有良心,百里宗道转首望向郎亭集,郎亭集对百里宗道说道:“他不想战。”

    那边鹰质传声过来:“郎师洞若观火,鹰质跪伏!此番南下,鹰质最想做的事不是与宗道兄相争,而是邀兄共游赤龙山,如何区处,但凭宗道兄说话。”

    同游赤龙山,只是借口,天师道邀鹰质出手的目的便是阻住百里宗道,至于用什么手段,选择权在鹰质。

    “喔,调虎离山?”郎亭集说道:“宗道,你去吧!”

    “什么?”

    “你信不过老夫吗?”郎亭集双目一瞪:“将军抽車,你有的选么?”

    郎亭集说的是实话:“至少天师道不会害我!”

    已然别无选择,百里宗道朝鹰质道:“同游赤龙山,没甚意思。此去北漠,闻说你在闭关,不知所得几何,不妨让我帮你试剑吧!”

    “也好!咱们选个僻静的地方!”鹰质当即应承。

    轻说一声:“老叔保重!”百里宗道对鹰质喝道:“随我来!”便闪身出去,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百里宗道这个大杀神走了,隐在外围数十名的天师道徒,迅速将还未燃灭的一家客栈后院围住。曾元朗终于现身,在他身旁的是右手已被百里宗道削掉的火德星君。

    曾元朗排开众人,对郎亭集说道:“郎大宗,何苦来由要做这一场。如今郎大宗可见到本教对大宗的诚意了么?”

    郎亭集冷眼望向曾元朗,哑巴牛倌阿江从马圈那边过来守在他的身边。便在这时,阿柔从人群里出来,她捋了捋脸颊边的鬓角,宛如一个贤惠的少妇,她朝着郎亭集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妾身乃妇道人家,从未读过书。但妾身自小便知道‘才比剑江水’郎大宗的名字,他是咱们南朝读书人的骄傲,妾身也希望我的小外甥日后能像郎大宗一般有学问。可便在方才,妾身在想,学问有用么?如果没有方才的侠士,手无缚鸡之力的郎大宗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地?”

    “如今那位侠士也走了,妾身更愈发想不通,手无缚鸡之力一心做学问,有用吗?所以妾身来到郎大宗身边,想问问大宗,也想问问大家,读书有用吗?”

    阿柔朝着秦律招手道:“律儿你也过来!”

    阿柔搂着秦律挡在了郎亭集的身前,人群中,大熊一般的熊一极亦走了出来挡到郎亭集前面,阿柔早就示意他轻易不要动手。

    “读书,怎会没用!读书可以明事知礼啊!”人群中曹容毫无惧色,一脸骄傲的走了出来,站到了阿柔的队列。

    接着八重楼的倒霉刺客李井松亦有样学样,他的面貌最是质朴,说的话也质朴:“读书当然有用,姓甚名谁要用笔写出来的!”

    不论什么事,最怕就是抱团,眼见着小媳妇,半大小子,小丫头都挡到郎亭集前面,那些本就对郎亭集有回护之心的住客们纷纷站到郎亭集身前。

    对面的曾元朗见状,脸都气歪了,心里后悔至极,为何方才不将那多嘴的小媳妇撂倒。

    “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载人,不能治人也。宇中万物,生人之属,待圣人学问然后分也。”郎亭集在人群中朗声说出了提纲挈领的语言。

    曾元朗与火德星君对视一眼,近三十名老少将郎亭集护在中间,事情有些棘手了。火德星君右手腕隐隐作痛,他咬牙对曾元朗道:“先宰他几个再说,莫非他们都不怕死么?”曾元朗点头同意。

    天师道徒进一步将包围圈缩小,另有众道徒将五辆油布包裹的货车推入场内,掀开油布,货车显出了真形——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体,正对场内众人的箱体平面上,有九个黑黝黝的圆形洞口,分三排居中排列。

    火德星君走到货车旁,轻拍箱体,对着众人狰笑道:“既然你们不识相,那便休怪本星君下狠手了!”

    “这是何物?”阿柔望向并排而列的五辆怪异箱车,袖内的乌蛟刺已悄然滑至阿柔手心,不得已之时,阿柔将全力施为。

    火德星君说道:“便让你们见见本星君神火冲的厉害!”轻拍神火冲的箱体,后面三名天师道徒迅速行动起来,火德星君遥指人群道:“神火,神火!”

    噗的一声,箱体上九个圆形洞口内喷射出九道火舌,便朝着人群中射去,众人慌忙朝后躲去,有两人躲闪不及的,不幸被火舌击中,登时变作了两个火人,两人在地上哀嚎打滚不止,半晌才停住声息,已是死透了!

    “孽障!”人群内的郎亭集见此歹毒手段,怒不可遏,挤开众人的阻拦,来到了人群的最前列:“如此阴毒手段,尔等不怕遭报应吗?”

    曾元朗哈哈大笑道:“郎大宗,这两人便是因你而死。你还不肯屈尊南下么?”

    火德星君在一侧说道:“方才只是一辆神火冲,下面可要五辆齐发了!”

    火德星君如此说话,众人哗然,人群内,阿柔朝李井松使了一个眼色,此刻已不得不出手了!

    正在此时,耳畔响来一声招呼:“借过,借过!”阿柔转身望去,却见一个和气的青衫客正从人群内往外挤去。很快的青衫客便挤到前方郎亭集的身边,他欠身朝着郎亭集行了一礼:“郎大宗,祝某不才,也曾在剑江书院求学两年,算是大宗的门生啦!”说罢那人仰头便朝着前方过去。

    依然是亦步亦趋的身形,青衫客夹着雨伞,迎向了前方天师道的神火冲。

    “太过蹊跷!”曾元朗望向从人群内走出的青衫客,那人宛如一位日暮途穷的旅者一般,朝自己方向过来,他心里生出一丝不安:“快射他!”曾元朗当即对火德星君说道。

    噗的一声,九道火龙疾射而出,罩向青衫客。

    人群中,阿柔见状,暗自思索,如果是自己,此时该如何是好,避开?——以阿柔此时的身手,也只能堪堪避开,青衫客离神火冲的距离太近了。

    青衫客迎向火龙,并未闪避,胳膊间的雨伞陡然绽开,火龙撞在伞面上,溅出无数火星,宛如火雨一般,火雨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下一刻,青衫客撑着沾满火雨的雨伞,已闪到火龙冲旁。

    雨伞倏的一收,在手中已变作一把火星四溢的伞剑,撑着这个热乎劲,这把伞剑被青衫客直接刺入神火冲的箱体内,再下一刻,雨伞又砰的绽起,青衫客的身形已藏在伞内,朝后逸去。

    青衫客完成这串动作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火德星君大吼一声,快闪开!随即拉住曾元朗朝后闪去。

    “轰!”被青衫客刺穿的火龙冲箱体内,火油应声而爆,巨大的火团向旁边的四辆火龙冲扩散,顷刻之间,一连四辆火龙冲均化作爆裂的烟花,将一家客栈的后院映成白昼!不少天师道徒躲避不及,俱殒命在火龙冲的熊熊烈火中。

    “啊!你是谁!”珍贵无比的火龙冲,被青衫客的一把伞接连毁掉五辆,任谁也会心头滴血,火德星君狠狠朝着青衫客怒喝道。

    青衫客用一团伞花来回应火德星君的喊话,赤红色的夜空中,青衫客的雨伞迅速旋转,变作一团伞花,疾射向火德星君。

    曾元朗知道不好,对兀自发火的火德星君喊道:“快跑!”身旁的亲信道徒已将曾元朗围在中间,朝后疾退。

    火德星君怎甘心后退,今晚他已折掉右拳,如今连五辆火龙冲都被烧爆掉:“挡住他!”他朝身旁的道徒喊道。

    可如何能够挡住,十几名硬着头皮迎向青衫客伞花的天师道徒,片刻便被伞花四周锋利的伞芒刮得身首分离。

    见到此状,火德星君哪里还敢恋战,转身便逃。旋转的伞花,瞬间消失,转变成一把伞剑,自青衫客手里,脱手而出,直射向火德星君的背心,将火德星君扎了一个透心凉。

    曾元朗连带其余的天师道徒心胆俱裂,此时短腿的梁州马俱成了逃命的好工具。

    曾元朗趴在马背上,心悸不已,怎至于此啊!

    青衫客轻巧的从火德星君的背心将伞剑拔出,雨伞在手中转了一个圈,伞剑划过火德星君的脑袋,火德星君身首分离。他拱手对着郎亭集说道:“捕天司祝容,适逢其会,见过郎师!”

    捕天司是熙烈皇帝征对天师道单设出来司局,与密谍司同一体系,归纳凉节制。

    场内众人犹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情绪内,郎亭集眯眼望向青衫客,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在我剑江书院修习过?”

    青衫客祝容拱手笑道:“区区两年,不足郎师牵挂。此间事了,我也要告辞了!”说罢祝容再朝郎亭集行了一礼,夹着雨伞,亦步亦趋的朝着方才曾元朗逃跑的方向行去,转眼便消失不见。

    危机消失了,北漠汉子阿堂在人群内喊道:“还等着什么?救火啊!”

    救火啊!一家客栈的后院此时火光冲天,再不救火,便要烧到前面的客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