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杨柳青、紫蜍叶
熙烈皇帝正寻找“便宜孙子”的时候，秦律正在凝碧潭边嬉闹，一道炎龙气在水面上划出一道圈来，壮实的小身躯便敏捷的纵入水圈内，溅起一道水花，等再出来时，手里已捧了一条肥壮的鲤鱼来，再将鲤鱼抛出一道弧线，那鲤鱼便落入了在一旁守候的山豹嘴里。自一脉贯通，**开辟之后，秦律的修为正以可见的速度增长。两位老太公在前期为他筑下的扎实根基，此刻体现出了效果。自从秦律喜欢玩水之后，深渊下群居的人们每日便多了一道跟鱼有关的菜肴来。
上百岁的秦处阳愈发觉出自己的精力不济来，这日，他似有所感，自石室内取出只玉笛来，靠在藤椅上仔细把玩。秦律见那玉笛绿油油的甚是悦目，便问道：“太公公，这是甚？”秦处阳眯着眼睛对秦律道：“律儿，这可是太公以前的宝贝，你且听来。”说罢，便拿着玉笛吹奏一曲。笛声悠扬，缭绕深渊，这是大焱民间最寻常的《杨柳青》，阿柔一听便知。每年四月，杨柳青青的时候，青年们都会在湖畔边吹奏这一曲，以期凭着婉转的笛声获得心爱女子的青睐。
秦律央着要学《杨柳青》的曲子，秦处阳含笑点头。
秦律天资聪慧，学的甚快，一曲《杨柳青》吹的虽略生涩，但也成调，秦处阳欣慰的笑道：“嘿嘿，律儿啊，这曲子可有些故事哩！”他不自禁的望向深渊上遥远的天空：“律儿，以后你若碰到喜欢的人儿，你便吹这曲给她听！”秦处阳轻揉秦律的脑袋，说道：“律儿，你再吹一曲给太公听罢！”
在《杨柳青》的曲调中，老皇帝终于安详的闭上了双眼，他的思绪想到了他铁马金戈的上半生，又想到这如同困兽般的下半生，想到了属于他的江山美人，最后又回到如今的小心肝秦律的身上，老迈的皇帝总算轻轻舒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人生到此，终须一别啊。”——含笑而逝。
秦律一曲吹完，发现身边的老太公一动不动，正纳闷时，一旁的阿柔觉出异样来，她凝目望向秦处阳静谧的面庞，恍然明悟，不禁一声悲叹，对秦律道：“律儿，你再给太公公吹一回，我们送送太公。”
玉笛内又是一曲《杨柳青》响起，阿柔伴着曲调，婉转的唱出了《杨柳青》的词来：“三月里来柳絮儿开，叶儿青青哟河水清。花裳姑娘水面上儿来，桨声轻轻哟河水清……”
一代人杰，终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与世长辞，最后的时光，秦处阳只是一位平凡的老太公，不仅给秦律，也给阿柔带去了家一般的温情。
律赤豹狩猎归来，见秦处阳撒手而去，就如发了疯一般，时而捶胸嚎啕，时而仰天大笑，谁也不能说清他此刻的情绪。熊一极似神主归位一般，亦悲怆颂出雪熊军的战曲。此刻，幼小的秦律，第一次触碰到死亡的边际。阿柔泪眼婆娑中，瞥见了“通天主人”碑，此刻再见那“天”字，心中自然又多一分体悟。
一天过去，懵懂的秦律待熊一极在律赤豹的指挥下，将秦处阳轻轻抱起放入又带着青木嫩气的棺材里时，方才明白过劲来，只是任他如何发蛮淘哭，终究还是在律赤豹的铁掌下一动不能动。秦处阳居住的石室内，干干净净，石桌上整齐摆放了他的遗物：五十年前随他坠入深渊的战袍，铁剑。——阿柔捧出，将其放在秦处阳的身边，这一刻阿柔对秦处阳的认识又多了一层。
墓碑是律赤豹亲手打磨出来，真虎罡气在指尖催发到极致，粗犷的大字在飞霰的石屑中显现：“大皇帝秦处阳”，如今任律赤豹如何写，秦处阳也不会站出来说一个不字了，他边写边叹道：“老哥啊，今次总算是我赢了你一成！”转念又想，待自己去后，谁来刻碑咧？律赤豹不禁怅然——一笔糊涂账，谈什么胜负成败！
可生活还是要继续，秦律依旧在成长。
深渊之下，四季如春，通天洞旁边的悬崖上尽是粗壮的翠绿藤蔓，再往上还有生长在峭壁之间的绿树。一条翠绿藤蔓，如同绿色怪蛇一般，在峭壁间穿梭，并牢牢绑住一根粗壮的藤蔓，一声欢呼之后，一个矫捷的身形从岩壁的那头迅速飞荡过来，八岁的秦律自从彻底掌握炎龙气与真虎体之后，他在深渊下的活动范围便不局限于观天台旁的一亩三分地了——峭壁周遭的藤蔓，都成了秦律的乐土。
阿柔在通天碑下小心注视着上方的小秦律，明媚的脸庞带着慈母的温柔与挂牵，如今秦律的身高已快触及阿柔的下巴了——秦律如野草一般的疯长，是深渊下面最让人欣喜的事情。
老律赤豹，自秦处阳去后，似返老还童，他有足够的资格倚老卖老，因此就算他躺在泥坑里打滚，与秦律一起玩泥巴，也没人可以说他。可在阿柔的眼里，老汗王的返老还童，却有点老不正经——鸳鸯谱是能乱点的么？这北地的蛮熊纵有百般温柔，也不过一头痴熊，大笨熊而已，又怎能得阿柔的青睐呢。每每念及此处的时候，阿柔脑海里便会浮现，秦律生父秦墨望她的最后一眼，那是热切的，充满希望的一双眼：“唉。我会照顾好小秦律的。”
“咦！”峭壁上传来秦律的声音。“律儿！在唤姨吗？”
“姨娘，方才我在喊‘咦’！不是在唤姨娘！”秦律将“咦”的声调拖的老长。
蔓藤如同秋千一般，呼啸而下，秦律腾空一个翻转，便到了阿柔的身边，手中捏着一只紫色的叶片，摆到阿柔面前：“姨娘，你看！”
这紫色的叶子甚是古怪，紫色的叶面上疙疙瘩瘩，如癞蛤蟆的背脊，阿柔倒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律儿，这是甚？”
“紫蜍叶啊！叶紫而背癞，其身无毒，乃万毒之始。”秦律响亮的回答，阿柔这才记起那本被秦处阳没收的《万毒经》来。自幼便以万毒经为开蒙书的秦律，如今神智长大，原先在观天台上日复一日诵读的万毒经经义自然全部涌入脑海——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你！”阿柔方才一愣，秦律已喜滋滋的将紫蜍叶纳入怀里，道：“姨娘，这可是好东西咧！”
反正也无毒，那就让律儿自己好好琢磨吧！阿柔轻轻揉擦秦律的脸庞。
入深渊深处狩猎的人儿也在此时回来，熊一极双手捧着一只肥硕山猪，背上牢牢背着一只用藤木和树条编制的逍遥椅，律赤豹正坐在上面啃食着鲜果，边啃边道：“你这不开窍的熊崽哎，这身蛮力有甚用呢？要能讨个媳妇，生窝娃仔，小律儿能有个伴才好！唔……”熊一极步履如飞，很快便到了阿柔身前，律赤豹便忙停住乱语。
不理捧着山猪，傻乎乎献宝的熊一极，阿柔瞟向他背后的律赤豹说道：“律老爷子，阿柔帮你缝的麻衣穿的可还舒服？”
“很合身咧！柔丫头的手就是巧！”
阿柔又问道：“那要不要阿柔再帮你缝一个面罩啊？”
“啊？面罩？老头子带面罩做啥？”
“把你的老脸遮住啊！”阿柔蓦地吐出一句，搂着秦律便转身回去。
难得有明月照入深渊，清亮的月光倾泻到深渊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小小的身形正在凝碧潭边，乘着月光，正在忙碌捣弄什么。
石碗内，紫蜍叶已被秦律捣弄成汁水，轻轻将汁水涂到手上，再将剩余的倒在凝碧潭前的石凹内，秦律忙盘坐起来，双手摊在腿上，正与明月对应。月光照在秦律的手上，可见涂在手上的墨色紫蜍叶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水气，转瞬间秦律的双手便恢复原样，稚嫩的嘴唇正有节奏的轻祷——小秦律自接触紫蜍叶后，第一次学以致用。
伴随着秦律的轻祷，身前石凹里的紫蜍汁水亦是蒸发不见，静谧的四周似有虫豸不安的鸣叫，片刻秦律黑亮的双眼便有了发现，一只五彩斑斓足有五尺长的蜈蚣正迅速爬向秦律，等到了石凹前面，便自然停住不动。
“一只，两只，三只……”陆陆续续的，约莫有十来只各色毒虫聚到了秦律身前，这些毒虫宛如臣子朝拜君王一般匍匐在石凹边上，秦律伸手拿住蜈蚣，凑着月光仔细观看。面对这剧毒蜈蚣，秦律眼里流露出兴奋情绪——别人避之不及的毒虫，在秦律手里成了玩具，真是少年不知毒滋味！
紫蜍叶，毒宗难得的宝贝，役使毒虫不可缺少的毒媒，北漠毒宗为了寻这紫蜍叶，可以上天入地，翻遍北漠的版图不休，而在这深渊之下，秦律却唾手可得，也不知是福是祸。
摩挲一下双手，深夜的睡意传来，秦律再望一眼石凹旁的各色毒虫一眼，便哈切连天，甩手入洞睡觉。
明月依然在，被秦律召唤而来的毒虫，依然一动不动的匍匐在地，毒虫身上的各种光泽在凝碧潭边若隐若现。
此刻凝碧潭的潭水忽的泛起一阵涟漪，从未露面的存在，被美味吸引，头一遭露出了面目，一只人头大小的黝黑脑袋浮出水面，飞射出来一条三尺长的红色信舌来，信舌如电一般触到剧毒蜈蚣身上，转眼便将蜈蚣卷到嘴里。
“咿呀！”此时深渊上空亦响起一声鸣叫，这黝黑脑袋忙没入潭面，潭水重又恢复宁静。
一道黑影携风而来，落到了凝碧潭边，它金色的爪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自多年前享用过金眼雕的美味后，乏善可陈的深渊里，从没有美味让这空中霸主如此动心。钢啄迅速行动起来，片刻便将依然匍匐不动的剧毒虫豸吃了个精光。
熟睡的人们，当然不会注意到凝碧谭边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只是当第二日律赤豹到凝碧潭边取水时，发现一块石凹边，狼藉一片，四散着虫豸的体液，泛着腥臭的味道。老汗王眯着眼睛，下意识便将拇指放到牙齿边咀嚼：“唔”。意味深长的望了通天洞一眼，老汗王没有声张，一团烈火便将这些痕迹烧了个精光。
自此，凝碧潭石凹边的故事便时常这样不动声色的发生，直到事情被秦律玩的大条为止。
从一片紫蜍叶，到两片，三片，每到月圆之时，秦律催发毒经时，消耗的紫蜍叶越来越多，召唤的毒虫也越来越多。小朋友只管眼前的五彩斑斓，哪管回头这些毒物全进了深渊内另外两头凶兽的肚囊。这日秦律自峭壁上摘下一把紫蜍叶来，待夜深人静，明月洒下的时候，他又来到凝碧潭旁，开始鼓捣起来。许多紫蜍叶化成了汁水，随即又被秦律按照毒经的功法催动，化作让毒物趋之若骛的雾气来，慢慢朝着四周弥漫。又有许多毒虫，像以往一样，朝圣一般，向着秦律聚去。
此刻的月光正是夜半正浓时，映照在深渊让，宛如白昼，“通天主人”碑下的一个**内，有一条殷红的小蛇，也被紫蜍叶吸引过去，悄无声息的跟众多毒虫一起，向着秦律过去。若是仔细看，你会发现那小蛇殷红的脊背上有一缕缕金色的斑点，毒虫遇到小红蛇，自动让开一条路。——这显然不是一条普通的毒蛇，可小秦律又怎会注意到这些。
这条小蛇的踪迹，却被“有心人”注意到了，那便是每次秦律召唤结束之后，如同下馆子一般吃毒虫吃成习惯了的两只异兽。
先是盘旋在深渊上空隐匿行迹的巨鸟，它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一声嘶鸣之后，便凌空而下。接着藏在深潭里的那个不可知的存在，亦傲然露在水面，凝碧潭内被它的声势激起一层浪来。那浪花正落到秦律头上。
习惯玩火的少年，一不小心点了一把冲天大火，秦律水浪临头，一个冷噤便将他惊醒，此时，快到跟前的小红蛇亦如闪电一般，射入了秦律的怀内——那小红蛇如此做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秦律将它勾引出来，此刻两个天敌在侧，秦律总要对它负责到底。
这一串异变，只是刹那间，此刻秦律觉得怀内一凉，有腻滑的感觉。而眼前有两只异兽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自己。
来自深渊上方的是一只身躯有如熊一极那般巨大的怪鸟，青灰色的羽毛覆盖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稍一扑腾便有一股气流袭向秦律，一对金色的爪子正牢牢立在凝碧谭边，有如猫头鹰一般的鸟头上，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律。
而凝碧潭内的怪物则仅露出一只头来，那是一只漆黑的巨蟒，巨大的脑袋上，密密覆着黑亮的鳞片，额间有一红色的小尖角，一开一合的嘴巴内，时不时有红色的蛇信吐出，突兀在脑袋上的两只眼睛，泛出诡异的光芒。它的身子隐藏在凝碧潭内。
小秦律哪里见过这种异兽，惊呼被噎在喉咙里出不来，在两对凶目注视之下，他接下来的动作，攸关生死。
生死关头，两害取其轻，秦律的小身子朝着那只巨鸟挪了两步，自然离潭水里的怪蛇远了些。
“呲！”怪蛇红色翻转，自然发出一声嘶鸣，向怪鸟申明了自己的权力。
这两头凶兽均是世间少有，自然谁也不肯让谁，更何况，这只巨鸟对怪蛇也有觅食的兴趣——因此巨鸟一个扑腾，便越过了秦律的头顶，与怪蛇正式对峙。
“原来你也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我为啥要跟你见面？”“你就知道吃我！”——也不知道以上会不会成为这两位隐迹在深渊内的凶兽的潜台词，只见那怪鸟金爪扬起，便照着怪蛇脑门来了一记。
那怪蛇一边呀呀的嘶鸣，一边左右躲闪，占着潭水的便利，倒也不惧巨鸟。如果它通身都在岸上的话，那肯定不是巨鸟的对手。
巨鸟在凝碧潭上扬起了股股气旋，奈何它又不能下水，所以对时而将头缩进水里的怪蛇没有任何办法。
巨蛇的身体，全都藏在水里，所以它蓄力的时候，是没人能够察觉的。所以当巨鸟显得不耐烦的时候，怪蛇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伴随着巨大的破水而出的声音，那巨蛇便跃上了半空，水面之上露出近五丈长的身躯，蛇头带着身体，打了一个悬，便紧紧绕住了巨鸟一双不急避开的利爪。
巨鸟双翅拼命扑腾，意图带着巨蛇飞跃过水潭，等到了岸上，巨蛇自然就成了毡板上的肉了。只是如今的主动权皆在怪蛇那里，依然在潭水里的身躯玩命的翻腾，巨力通过身躯传向脑袋，眼看着就要将巨鸟拖入水中。
眼见将要大功告成，巨蛇尾巴又露出水面，只需一卷便能将秦律缠上。
就在此刻，藏在通天碑后面的律赤豹终于显出身形，双拳透出真虎体的罡气，悄无声息，又迅捷无比的对上怪蛇的尾巴。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蛇尾巴如遭火炽一般缩回到潭水里，卷缠着巨鸟的蛇头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它殷红的尖角透出了点点光亮，蛇身亦下了死力，一把便将巨鸟拉入水里。
而律赤豹也是双拳作痛，那蛇尾巴上的鳞片坚硬无比，以律赤豹堪比大宗的上百年修为，也仅仅将它击退而已：“哇！乖孙孙，天要被你捅破了！”望着怪蛇头上的小尖角，律赤豹情不自禁的大呼：“这难道是已经化形了的乌蟒！”乌蟒是北漠常见的一种巨型蟒蛇，以凶猛著称，成年的乌蟒可以生吞掉一个活人。当然乌蟒亦是权贵们饭桌上的美食，想当年律赤豹便最爱吃烤乌蟒肉。北漠有传说，乌蟒是天龙的化身，两百年化蛟，五百年化龙，没想到有生之年，律赤豹居然能够在凝碧潭见到！
律赤豹兀自惊叹，隐在通天碑后面的阿柔飘然而至，深渊下这几年并未耽误阿柔的修炼，只是一闪，阿柔便将一边的秦律拖回到通天碑后。
此时已是石破天惊的凝碧潭水面上，巨鸟的翅膀正在扑腾挣扎，可以预见，一旦这在水中翻腾的异兽乌蛟解决了巨鸟，通天碑后面的秦律将会成为它下一个目标。
(本章完)
上百岁的秦处阳愈发觉出自己的精力不济来，这日，他似有所感，自石室内取出只玉笛来，靠在藤椅上仔细把玩。秦律见那玉笛绿油油的甚是悦目，便问道：“太公公，这是甚？”秦处阳眯着眼睛对秦律道：“律儿，这可是太公以前的宝贝，你且听来。”说罢，便拿着玉笛吹奏一曲。笛声悠扬，缭绕深渊，这是大焱民间最寻常的《杨柳青》，阿柔一听便知。每年四月，杨柳青青的时候，青年们都会在湖畔边吹奏这一曲，以期凭着婉转的笛声获得心爱女子的青睐。
秦律央着要学《杨柳青》的曲子，秦处阳含笑点头。
秦律天资聪慧，学的甚快，一曲《杨柳青》吹的虽略生涩，但也成调，秦处阳欣慰的笑道：“嘿嘿，律儿啊，这曲子可有些故事哩！”他不自禁的望向深渊上遥远的天空：“律儿，以后你若碰到喜欢的人儿，你便吹这曲给她听！”秦处阳轻揉秦律的脑袋，说道：“律儿，你再吹一曲给太公听罢！”
在《杨柳青》的曲调中，老皇帝终于安详的闭上了双眼，他的思绪想到了他铁马金戈的上半生，又想到这如同困兽般的下半生，想到了属于他的江山美人，最后又回到如今的小心肝秦律的身上，老迈的皇帝总算轻轻舒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人生到此，终须一别啊。”——含笑而逝。
秦律一曲吹完，发现身边的老太公一动不动，正纳闷时，一旁的阿柔觉出异样来，她凝目望向秦处阳静谧的面庞，恍然明悟，不禁一声悲叹，对秦律道：“律儿，你再给太公公吹一回，我们送送太公。”
玉笛内又是一曲《杨柳青》响起，阿柔伴着曲调，婉转的唱出了《杨柳青》的词来：“三月里来柳絮儿开，叶儿青青哟河水清。花裳姑娘水面上儿来，桨声轻轻哟河水清……”
一代人杰，终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与世长辞，最后的时光，秦处阳只是一位平凡的老太公，不仅给秦律，也给阿柔带去了家一般的温情。
律赤豹狩猎归来，见秦处阳撒手而去，就如发了疯一般，时而捶胸嚎啕，时而仰天大笑，谁也不能说清他此刻的情绪。熊一极似神主归位一般，亦悲怆颂出雪熊军的战曲。此刻，幼小的秦律，第一次触碰到死亡的边际。阿柔泪眼婆娑中，瞥见了“通天主人”碑，此刻再见那“天”字，心中自然又多一分体悟。
一天过去，懵懂的秦律待熊一极在律赤豹的指挥下，将秦处阳轻轻抱起放入又带着青木嫩气的棺材里时，方才明白过劲来，只是任他如何发蛮淘哭，终究还是在律赤豹的铁掌下一动不能动。秦处阳居住的石室内，干干净净，石桌上整齐摆放了他的遗物：五十年前随他坠入深渊的战袍，铁剑。——阿柔捧出，将其放在秦处阳的身边，这一刻阿柔对秦处阳的认识又多了一层。
墓碑是律赤豹亲手打磨出来，真虎罡气在指尖催发到极致，粗犷的大字在飞霰的石屑中显现：“大皇帝秦处阳”，如今任律赤豹如何写，秦处阳也不会站出来说一个不字了，他边写边叹道：“老哥啊，今次总算是我赢了你一成！”转念又想，待自己去后，谁来刻碑咧？律赤豹不禁怅然——一笔糊涂账，谈什么胜负成败！
可生活还是要继续，秦律依旧在成长。
深渊之下，四季如春，通天洞旁边的悬崖上尽是粗壮的翠绿藤蔓，再往上还有生长在峭壁之间的绿树。一条翠绿藤蔓，如同绿色怪蛇一般，在峭壁间穿梭，并牢牢绑住一根粗壮的藤蔓，一声欢呼之后，一个矫捷的身形从岩壁的那头迅速飞荡过来，八岁的秦律自从彻底掌握炎龙气与真虎体之后，他在深渊下的活动范围便不局限于观天台旁的一亩三分地了——峭壁周遭的藤蔓，都成了秦律的乐土。
阿柔在通天碑下小心注视着上方的小秦律，明媚的脸庞带着慈母的温柔与挂牵，如今秦律的身高已快触及阿柔的下巴了——秦律如野草一般的疯长，是深渊下面最让人欣喜的事情。
老律赤豹，自秦处阳去后，似返老还童，他有足够的资格倚老卖老，因此就算他躺在泥坑里打滚，与秦律一起玩泥巴，也没人可以说他。可在阿柔的眼里，老汗王的返老还童，却有点老不正经——鸳鸯谱是能乱点的么？这北地的蛮熊纵有百般温柔，也不过一头痴熊，大笨熊而已，又怎能得阿柔的青睐呢。每每念及此处的时候，阿柔脑海里便会浮现，秦律生父秦墨望她的最后一眼，那是热切的，充满希望的一双眼：“唉。我会照顾好小秦律的。”
“咦！”峭壁上传来秦律的声音。“律儿！在唤姨吗？”
“姨娘，方才我在喊‘咦’！不是在唤姨娘！”秦律将“咦”的声调拖的老长。
蔓藤如同秋千一般，呼啸而下，秦律腾空一个翻转，便到了阿柔的身边，手中捏着一只紫色的叶片，摆到阿柔面前：“姨娘，你看！”
这紫色的叶子甚是古怪，紫色的叶面上疙疙瘩瘩，如癞蛤蟆的背脊，阿柔倒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律儿，这是甚？”
“紫蜍叶啊！叶紫而背癞，其身无毒，乃万毒之始。”秦律响亮的回答，阿柔这才记起那本被秦处阳没收的《万毒经》来。自幼便以万毒经为开蒙书的秦律，如今神智长大，原先在观天台上日复一日诵读的万毒经经义自然全部涌入脑海——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你！”阿柔方才一愣，秦律已喜滋滋的将紫蜍叶纳入怀里，道：“姨娘，这可是好东西咧！”
反正也无毒，那就让律儿自己好好琢磨吧！阿柔轻轻揉擦秦律的脸庞。
入深渊深处狩猎的人儿也在此时回来，熊一极双手捧着一只肥硕山猪，背上牢牢背着一只用藤木和树条编制的逍遥椅，律赤豹正坐在上面啃食着鲜果，边啃边道：“你这不开窍的熊崽哎，这身蛮力有甚用呢？要能讨个媳妇，生窝娃仔，小律儿能有个伴才好！唔……”熊一极步履如飞，很快便到了阿柔身前，律赤豹便忙停住乱语。
不理捧着山猪，傻乎乎献宝的熊一极，阿柔瞟向他背后的律赤豹说道：“律老爷子，阿柔帮你缝的麻衣穿的可还舒服？”
“很合身咧！柔丫头的手就是巧！”
阿柔又问道：“那要不要阿柔再帮你缝一个面罩啊？”
“啊？面罩？老头子带面罩做啥？”
“把你的老脸遮住啊！”阿柔蓦地吐出一句，搂着秦律便转身回去。
难得有明月照入深渊，清亮的月光倾泻到深渊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小小的身形正在凝碧潭边，乘着月光，正在忙碌捣弄什么。
石碗内，紫蜍叶已被秦律捣弄成汁水，轻轻将汁水涂到手上，再将剩余的倒在凝碧潭前的石凹内，秦律忙盘坐起来，双手摊在腿上，正与明月对应。月光照在秦律的手上，可见涂在手上的墨色紫蜍叶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水气，转瞬间秦律的双手便恢复原样，稚嫩的嘴唇正有节奏的轻祷——小秦律自接触紫蜍叶后，第一次学以致用。
伴随着秦律的轻祷，身前石凹里的紫蜍汁水亦是蒸发不见，静谧的四周似有虫豸不安的鸣叫，片刻秦律黑亮的双眼便有了发现，一只五彩斑斓足有五尺长的蜈蚣正迅速爬向秦律，等到了石凹前面，便自然停住不动。
“一只，两只，三只……”陆陆续续的，约莫有十来只各色毒虫聚到了秦律身前，这些毒虫宛如臣子朝拜君王一般匍匐在石凹边上，秦律伸手拿住蜈蚣，凑着月光仔细观看。面对这剧毒蜈蚣，秦律眼里流露出兴奋情绪——别人避之不及的毒虫，在秦律手里成了玩具，真是少年不知毒滋味！
紫蜍叶，毒宗难得的宝贝，役使毒虫不可缺少的毒媒，北漠毒宗为了寻这紫蜍叶，可以上天入地，翻遍北漠的版图不休，而在这深渊之下，秦律却唾手可得，也不知是福是祸。
摩挲一下双手，深夜的睡意传来，秦律再望一眼石凹旁的各色毒虫一眼，便哈切连天，甩手入洞睡觉。
明月依然在，被秦律召唤而来的毒虫，依然一动不动的匍匐在地，毒虫身上的各种光泽在凝碧潭边若隐若现。
此刻凝碧潭的潭水忽的泛起一阵涟漪，从未露面的存在，被美味吸引，头一遭露出了面目，一只人头大小的黝黑脑袋浮出水面，飞射出来一条三尺长的红色信舌来，信舌如电一般触到剧毒蜈蚣身上，转眼便将蜈蚣卷到嘴里。
“咿呀！”此时深渊上空亦响起一声鸣叫，这黝黑脑袋忙没入潭面，潭水重又恢复宁静。
一道黑影携风而来，落到了凝碧潭边，它金色的爪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自多年前享用过金眼雕的美味后，乏善可陈的深渊里，从没有美味让这空中霸主如此动心。钢啄迅速行动起来，片刻便将依然匍匐不动的剧毒虫豸吃了个精光。
熟睡的人们，当然不会注意到凝碧谭边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只是当第二日律赤豹到凝碧潭边取水时，发现一块石凹边，狼藉一片，四散着虫豸的体液，泛着腥臭的味道。老汗王眯着眼睛，下意识便将拇指放到牙齿边咀嚼：“唔”。意味深长的望了通天洞一眼，老汗王没有声张，一团烈火便将这些痕迹烧了个精光。
自此，凝碧潭石凹边的故事便时常这样不动声色的发生，直到事情被秦律玩的大条为止。
从一片紫蜍叶，到两片，三片，每到月圆之时，秦律催发毒经时，消耗的紫蜍叶越来越多，召唤的毒虫也越来越多。小朋友只管眼前的五彩斑斓，哪管回头这些毒物全进了深渊内另外两头凶兽的肚囊。这日秦律自峭壁上摘下一把紫蜍叶来，待夜深人静，明月洒下的时候，他又来到凝碧潭旁，开始鼓捣起来。许多紫蜍叶化成了汁水，随即又被秦律按照毒经的功法催动，化作让毒物趋之若骛的雾气来，慢慢朝着四周弥漫。又有许多毒虫，像以往一样，朝圣一般，向着秦律聚去。
此刻的月光正是夜半正浓时，映照在深渊让，宛如白昼，“通天主人”碑下的一个**内，有一条殷红的小蛇，也被紫蜍叶吸引过去，悄无声息的跟众多毒虫一起，向着秦律过去。若是仔细看，你会发现那小蛇殷红的脊背上有一缕缕金色的斑点，毒虫遇到小红蛇，自动让开一条路。——这显然不是一条普通的毒蛇，可小秦律又怎会注意到这些。
这条小蛇的踪迹，却被“有心人”注意到了，那便是每次秦律召唤结束之后，如同下馆子一般吃毒虫吃成习惯了的两只异兽。
先是盘旋在深渊上空隐匿行迹的巨鸟，它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一声嘶鸣之后，便凌空而下。接着藏在深潭里的那个不可知的存在，亦傲然露在水面，凝碧潭内被它的声势激起一层浪来。那浪花正落到秦律头上。
习惯玩火的少年，一不小心点了一把冲天大火，秦律水浪临头，一个冷噤便将他惊醒，此时，快到跟前的小红蛇亦如闪电一般，射入了秦律的怀内——那小红蛇如此做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秦律将它勾引出来，此刻两个天敌在侧，秦律总要对它负责到底。
这一串异变，只是刹那间，此刻秦律觉得怀内一凉，有腻滑的感觉。而眼前有两只异兽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自己。
来自深渊上方的是一只身躯有如熊一极那般巨大的怪鸟，青灰色的羽毛覆盖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稍一扑腾便有一股气流袭向秦律，一对金色的爪子正牢牢立在凝碧谭边，有如猫头鹰一般的鸟头上，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律。
而凝碧潭内的怪物则仅露出一只头来，那是一只漆黑的巨蟒，巨大的脑袋上，密密覆着黑亮的鳞片，额间有一红色的小尖角，一开一合的嘴巴内，时不时有红色的蛇信吐出，突兀在脑袋上的两只眼睛，泛出诡异的光芒。它的身子隐藏在凝碧潭内。
小秦律哪里见过这种异兽，惊呼被噎在喉咙里出不来，在两对凶目注视之下，他接下来的动作，攸关生死。
生死关头，两害取其轻，秦律的小身子朝着那只巨鸟挪了两步，自然离潭水里的怪蛇远了些。
“呲！”怪蛇红色翻转，自然发出一声嘶鸣，向怪鸟申明了自己的权力。
这两头凶兽均是世间少有，自然谁也不肯让谁，更何况，这只巨鸟对怪蛇也有觅食的兴趣——因此巨鸟一个扑腾，便越过了秦律的头顶，与怪蛇正式对峙。
“原来你也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我为啥要跟你见面？”“你就知道吃我！”——也不知道以上会不会成为这两位隐迹在深渊内的凶兽的潜台词，只见那怪鸟金爪扬起，便照着怪蛇脑门来了一记。
那怪蛇一边呀呀的嘶鸣，一边左右躲闪，占着潭水的便利，倒也不惧巨鸟。如果它通身都在岸上的话，那肯定不是巨鸟的对手。
巨鸟在凝碧潭上扬起了股股气旋，奈何它又不能下水，所以对时而将头缩进水里的怪蛇没有任何办法。
巨蛇的身体，全都藏在水里，所以它蓄力的时候，是没人能够察觉的。所以当巨鸟显得不耐烦的时候，怪蛇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伴随着巨大的破水而出的声音，那巨蛇便跃上了半空，水面之上露出近五丈长的身躯，蛇头带着身体，打了一个悬，便紧紧绕住了巨鸟一双不急避开的利爪。
巨鸟双翅拼命扑腾，意图带着巨蛇飞跃过水潭，等到了岸上，巨蛇自然就成了毡板上的肉了。只是如今的主动权皆在怪蛇那里，依然在潭水里的身躯玩命的翻腾，巨力通过身躯传向脑袋，眼看着就要将巨鸟拖入水中。
眼见将要大功告成，巨蛇尾巴又露出水面，只需一卷便能将秦律缠上。
就在此刻，藏在通天碑后面的律赤豹终于显出身形，双拳透出真虎体的罡气，悄无声息，又迅捷无比的对上怪蛇的尾巴。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蛇尾巴如遭火炽一般缩回到潭水里，卷缠着巨鸟的蛇头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它殷红的尖角透出了点点光亮，蛇身亦下了死力，一把便将巨鸟拉入水里。
而律赤豹也是双拳作痛，那蛇尾巴上的鳞片坚硬无比，以律赤豹堪比大宗的上百年修为，也仅仅将它击退而已：“哇！乖孙孙，天要被你捅破了！”望着怪蛇头上的小尖角，律赤豹情不自禁的大呼：“这难道是已经化形了的乌蟒！”乌蟒是北漠常见的一种巨型蟒蛇，以凶猛著称，成年的乌蟒可以生吞掉一个活人。当然乌蟒亦是权贵们饭桌上的美食，想当年律赤豹便最爱吃烤乌蟒肉。北漠有传说，乌蟒是天龙的化身，两百年化蛟，五百年化龙，没想到有生之年，律赤豹居然能够在凝碧潭见到！
律赤豹兀自惊叹，隐在通天碑后面的阿柔飘然而至，深渊下这几年并未耽误阿柔的修炼，只是一闪，阿柔便将一边的秦律拖回到通天碑后。
此时已是石破天惊的凝碧潭水面上，巨鸟的翅膀正在扑腾挣扎，可以预见，一旦这在水中翻腾的异兽乌蛟解决了巨鸟，通天碑后面的秦律将会成为它下一个目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