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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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红尘铸剑等风来 第七十七章 辟易

    金铁匠介绍完他的得意大作后,往后的百业长纷纷选择锦上添花,将自己的绝活都展现在了剑匣之上。

    花皮匠用祖传的鲛皮给剑匣贴了一层外衣,还用最上等的犀牛皮给剑匣做了一个背带,让它看上去就仿佛一件艺术品一般。而王绣娘更是用她那双大手给所有人展现了什么叫绣花功夫,她只用了一杯茶的功夫就将花皮匠做出的皮带上绣出了九龙盘绕的花纹。

    ……

    即便是风骚文人李长吉,也硬是将剑匣当作看今晚的诗眼,写了一首博得满堂喝彩的大作——

    宝剑匣中藏,暗室夜常明。

    或知天将雨,铮尔剑有声。

    寒芒现九州,千军皆辟易。

    藏之武库中,可息天下兵!

    有了李长吉这首霸气外露的诗,李溪臣作势将精钢剑匣的名字改成了“辟易”!

    一剑出,而九州胆寒;一剑藏,则天下止戈。

    百业长都以为李溪臣为剑匣取这个名字是为了好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取这个名字只是为了纪念他死去的父亲。

    这场酒,一直喝到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慢慢停住了觥筹交错。李溪臣一身醉意,满脑混沌,俯在辟易剑匣之上,似乎真的从其中听到了金铁交鸣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他想起了三年半前的那个傍晚,让他梦见了寒光铁甲,血马冰河……

    等到再次醒来,天刚刚亮,李溪臣发现自己并不在宴客楼的案后,更没有躺在念溪小筑的香床之上,而是被陈壮壮兄弟俩用一副担架抬着,向着祖庭山门之处走去。

    “怎么?墨老要把我逐出师门?”这是李溪臣睁开双眼后的第一个想法。

    陈壮壮兄弟俩抬担架的技术是在太差,一步一摇,三步一晃,将李溪臣原本就醉意满满的脑袋弄得简直头疼欲裂,他用干的快要冒火的嗓子呻吟道:“两位大哥,能不能停一下,我想吐……”

    但李溪臣痛苦的表情和真诚的恳求,并不足以打动这两个以一根筋著称的兄弟倆。既然陈壮壮兄弟俩用闻似未闻,马不停蹄的实际行动对待李溪臣,他便只好探出脑袋,把一肚子未及消化的烈酒吐出了口。

    陈壮壮一路走,李溪臣一路吐。这条三千年来,连王侯都需下马的山路,竟被他这个还未及冠的无名匹夫,弄得如同姑苏城里酒肆门口的下水道。

    “舒服多了。”李溪臣吐完了肚中最后一口陈酒,终于不再难受。可还没等他享受一番,便发现山门之外人群中,站着一个足以令他整宿做噩梦的身影。

    李溪臣顾不得酒意未醒,立刻将胸前的非攻扣摘了下来,握在手心,随后翻身下了担架,转身逃离。

    纵使脚步踉跄,身形摇晃,却决心如铁,宁死不屈。

    但陈壮壮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李兄,长公主说你不来,她不走的……”

    李溪臣瞬间如遭雷击。

    “哟,李大才子还真是有青莲遗韵,七贤风骨呢~”秦倾城站在圣营卫前,穿了一身白色的轻纱斗篷。当她看见李溪臣之时,便摘了头顶的帽子,露出了足以绝世的容颜,“算上这次,本宫见你不过五面,你倒有三次都是酩酊大醉的样子。”

    初见大醉,再见大醉,离别之时,依旧大醉。李溪臣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长公主见笑了,我这辈子就喝醉过三次,全被您撞见了。”

    秦倾城听完,从簇拥的人群中走出,来到了李溪臣身边道:“本宫真的让你这么看不上眼吗?老是用一副故意疏远的样子,说一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李溪臣惊讶的发现,今天的秦倾城眼中有一种真诚的关切,一种不被理解的伤心。可是李溪臣对此,简直哭笑不得,自从他重回九州以来,从来都是说假话人人不疑,说实话反

    而没人相信。

    “你的酒量是很好,但酒喝的多了,总是伤身体的。”秦倾城见李溪臣一身酒气,不但不生气,反而用一种让陆炳都惊掉下巴的温柔语气道,“以后没事,还是少喝点酒吧。少年的心,该满是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豪情,哪来那么多愁绪非要用酒来浇灭呢?”

    要是这一幕让长安城一身锦绣华袍,满头功名利禄的王侯世子见了,定会把天底下所有的酸醋都喝干,然后把李溪臣当作人生头等大敌。

    而李溪臣也万万没想到秦倾城那幅高冷的脸庞下,居然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他一时失神,磕磕巴巴的回道:“谢谢......长公主......关心。”

    秦倾城听完李溪臣的保证,笑了笑,将斗篷重新遮住一头青丝,两颊绯红,随后转身,带着圣营卫缓缓走出了那座挂着“墨家祖庭”四字的纯金牌坊。

    李溪臣见壮,长吁了一口气。

    正当送别之人也准备散去的时候,已经走出去三四十步的秦倾城突然回过头,轻启红唇道:“李溪臣,你不准忘了答应过我的承诺。最快一个月,最慢两个月,我还会回来的!”

    李溪臣两腿一软,两手连忙扶住了身旁的陈壮壮兄弟俩。可即便心中万分抱怨,展现在脸上,却只能陪着笑脸:“长公主......放心,草民别的不敢说,守信这一条还是有口皆碑的!”

    分别之日,居然当众直呼他的名字,还在外人面前将“本宫”改成了“我”,李溪臣腿软,可谓情有可原,只是他却想不明白,这秦倾城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墨枫则喟然一叹,他现在已经相信墨燃的话了:“不行,我得想办法让长公主离李溪臣远一点。不然就算十个溪儿,也敌不过一个秦倾城!”

    ……

    “长公主,您对那个李溪臣未免也太客气了。你瞧他笑的,多假啊!”李溪臣为了应付而展现的笑容,尴尬得让笑面人屠都看不下去了。

    “把假笑笑的和真的一样,当然皆大欢喜。可陆大人难道不觉得,这种没法把假笑装成真笑的人,特别可爱吗?”秦倾城的话,虽然也发自内心,却说服不了陆炳这种人精。

    其实,这个天潢贵胄,玉叶金枝不但说服不了陆炳这个外人,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这个处江湖之远的少年,如此容忍,如此看重。

    不过,李溪臣终于能过几天清闲的日子了。

    计划内的加冕仪式完成了,突然闯进视野内的不速之客也送走了。短短几天,李溪臣从一无所有,变成了左手《非攻》,右手“辟易”,胸口别着黑色非攻扣,脑子里装着“明王咒印”,脖子上还挂着《南华真经》的暴发户。

    他本该是世界上最开心了的人,不是吗?

    可李溪臣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如今的他已经慢慢理解了吴易之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家,身历退身劫,甘愿从万人敬仰走向默默无闻,从光芒万丈走向一身尘土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的幸福,并不取决于一个人能拥有多少财富和地位,而是他的所拥有的东西,能够保护心爱之人的周全,能够得到心爱之人的肯定,能够在清晨一起相拥着醒来,能够在桃花开的时候酿一壶春酒……

    然而对李溪臣而言,这个心爱的人已然被封存在冰棺之中,无法相伴左右了。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找到雮尘珠,更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是否足够完成秦倾城的任务。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李溪臣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唉,为今之计,也只能一步一步来了。在寻找雮尘珠之前,我怎么也得先把秦澈打败了,否则即便墨溪醒来,也无法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更何况,实力对李溪臣而言,无疑是最要紧的东西

    了。他接下去要走的每一步,都需要用刀斧去铲除荆棘,用力量去诛杀野兽。

    秦倾城走后的第三天,十多年没出过祖庭的张仲瑾,也背着褡裢下了山。用他的话就是,百业长本该在老百姓中间,更何况,他说到底就是个郎中。

    送走了张仲瑾之后,偌大的祖庭,李溪臣便再也没有一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了。那个看似邋遢的墨老头,嘴上自嘲,但骨子里也自诩着高贵。就算是老实本分的陈壮壮兄弟俩,也总是有意无意的透着一股见过浮华的世俗感。

    李溪臣虽然喜欢故事,却并不喜欢有太多故事的人。说到底,他喜欢的是低到尘埃里的踏实。譬如像一张白纸的墨溪,譬如那头只知道埋头吃草的老黄牛,抑或是容不得一点污秽的潘玉儿。

    没有了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李溪臣难免觉得有些孤独。

    但孤独,在一个男人尚需成长的时候,往往能够给他一个不被打扰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可以让他默默积淀,慢慢拔尖,然后惊艳世界,最后帮助他完成梦想。

    所以李溪臣索性就把家暂时安在了那座人迹罕至的生死台上,他想要用接下来的时间,认认真真的参悟父亲留给他的道术,释无佛送给他的佛法,墨燃传给他的墨经。

    对此,墨燃举双手赞成,并主动在每个傍晚为他送水送饭。

    “墨老,这《非攻》好多地方我根本就看不懂啊。”今天晚饭,是馒头扣肉,李溪臣吃的很香。

    墨燃坐在草地之上,把眼睛看向天边的晚霞,不但没有回答李溪臣的问题,反而触景生情了起来:“远处的火烧云,和老夫当年仗剑出山的那天简直一模一样。”

    “墨老,你身上最让我佩服的,不是二品圆满的境界,而是你这双瞎了跟没瞎一样的眼睛。”李溪臣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面对李溪臣没大没小的调侃,墨燃没有丝毫生气:“你这知道老夫这双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这我上哪知道去?”李溪臣对此虽然有兴趣,却不在意,“总不至于是您小时候总偷看女孩子洗澡,等到老了,针眼扎堆爆发了吧。哈哈哈哈……”

    等到李溪臣自己都笑不下去,尴尬的闭上嘴之后,墨燃才开口道:“胡说八道。则眼睛是老夫自己用弄瞎的!”

    “啊?!你疯了?!好好的眼睛不要,你喜欢当瞎子啊?!”李溪臣简直怀疑墨燃脑子不正常。

    墨燃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三年前,吴易之三剑破阵,以一人之力强压五教,气绝之前留给我们‘得意忘形,不着外象’八个字。老夫听完,便决心抛弃肉眼,而尝试用心眼去感受这个世界了。”

    李溪臣知道墨燃执迷于一品入神,却没想到他为了跨境,居然能做出这种自残的事情来:“那你......有没有什么收获啊。”

    “有!”墨燃回答的很干脆,“等到你出山寻雮尘珠后,老夫便准备闭关参悟,不突破到一品入神,便决不出关。”

    “那谁教我学这个玩意啊?”李溪臣指着写满经文的破布道,“内容晦涩也就算了,关键这字还龙飞凤舞的,根本认不全嘛!”

    “你还记得老夫跟你说的烧瓷器的故事吗?”

    “记得啊。”

    “那你知道为什么墨家不把这《非攻》刻成版,印他个十本八本的,也好让门内弟子都变成第二个墨圣呢?”

    “是啊,为什么呢?”李溪臣越来越疑惑,他不知道墨燃这些话,到底是这么意思。

    “因为得意忘形。”墨燃站起身,拄着拐杖,目光盯着落霞夕阳,如同哲人一般,“非攻真意,没了这块破布,刻成了死板的印版,也就是一行行油墨印出的死字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