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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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白虎弄春雷

    墨燃坐在荷花榻上,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明天可就是芒种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这加冠仪式还搞不搞了?

    但其实最头疼的人还是李溪臣。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昨天酒喝的多了,而是因为李溪臣一想起再过一刻钟,就要去对付秦倾城这个女人,就浑身哆嗦。

    自古女人猛如虎,更何况还是这种女人。

    “我能不能不去啊?”李溪臣手扶着头,躺在墨溪的香床之上,一脸沮丧,“这个秦倾城,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主刑杀之气的白虎。”

    “你说呢?”墨燃白了一眼李溪臣,没好气的道,“昨天的逼,你以为能让你白装了?”

    提起昨天的事,李溪臣就生气,于是声音不自觉的就高了起来:“这还不是怪你啊!昨天你还是把她拦住的话,哪能有那么多事啊?!”

    “我拦?”墨燃猛然站了起来,指着自己道,“我拿什么拦?大哥,她可是长公主秦倾城,圣帝最喜爱的女儿诶。别说我,就算是老秃驴释无佛来了,也是一个字——怂!”

    李溪臣搞不定的女人,墨燃就更搞不定了。

    但是听到墨燃这番话后,李溪臣非但没有泄气,反而灵光一闪,准确的把握到了几个字,自言自语道:“圣帝子女?那不就是皇族之人嘛......”

    “尽说废话。”墨燃满脑子都是明天怎么瞒天过海,压根没心情去细听李溪臣话中的意思。

    李溪臣想到这里,也顾不上解释,直接从床榻上站起,抻了抻睡的发皱的长袍后,便走向了下楼的木梯。

    “你去干嘛?”墨燃见李溪臣转变如此之快,不禁疑惑起来。

    “去问她雮尘珠的下落啊。”李溪臣一边走,一边回答。话音刚落,便已走下了二楼。

    墨燃满心都是如何瞒天过海,一时间竟然忘了两者的联系,此刻反应过来,便不得不再次佩服起那个将自己埋头墨藏阁半个甲子,不曾出门半步的萧老。

    正当墨燃沉思之时,李溪臣却蹬蹬蹬的重新爬上了楼梯。

    “你不会也怂了吧?”墨燃只能这么想。

    “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李溪臣一把解下背后的李子,递到墨燃面前道:“珠崽一个女孩子敢为了我走进雷劫,我李溪臣在这个世间,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怕的东西了。”

    墨燃对李溪臣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屑,于是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想当巨子了?”

    “墨老啊,我看你真的是老了。背着这玩意去见秦倾城,那不就等于告诉她我是下一任巨子?”李溪臣提醒道,“你可别忘了,咱们的策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我看你还是赶紧去和墨侠,百业长他们好好商量下加冠的事,要么延期,要么取消,别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你什么时候学会全盘考虑问题了?这个雷劫,不但帮你淬体通脉,还帮你的猪脑子也弄开窍了嘛……”墨燃这才接过李子,抬头看了一眼李溪臣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有点杞人忧天,这除了墨者,谁也不知道墨矩长什么样子啊。”

    “不是我不信墨者的保密能力啊,而是这墨矩存在与世三千来年,你就敢保证从未泄露过?”李溪臣分析道,“况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让皇族知道我这个扛过天妒雷劫的人还得到了墨矩的承认,就算圣帝没有狗急跳墙,直接杀了我,恐怕也少不了暗中掣肘。我这么说倒不是因为我怕了他们,而是一旦如此,我找雮尘珠可就难了……

    ”

    墨燃沉默了,先前的他,确实把这件事的凶险想的简单了。

    “你放心,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墨燃将李子收起,收起了玩笑之色,“既然天妒雷劫已经瞒不住了,那墨矩认主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有锦衣卫和闻天炼狱,咱们有涵盖九州百业的墨者。再说老夫我,也不是面团捏的……”

    墨燃认真起来,李溪臣还是放心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像是壮士作别一般,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既视感,走出了念溪小筑。

    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知道能不能还。

    ……

    宴宾楼,琴声悠扬,平淡之中,却难掩皇族贵气。

    楼外,已空无一人;楼中,只一女一琴。甚至那两个秦倾城走到哪,就跟到哪的千牛卫,都失去了踪迹。

    李溪臣看着沉心琴弦的秦倾城,没有打搅,只是随意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刚坐下没多久,平淡恬静的琴声便突然的陡峭起来,就仿佛平静的海面突然扬起了滔天的波浪。

    陡峭险绝之琴韵,在一声长长的余音后,陷陷入了无声。

    这种无声,并不空虚,反而让这个世界变得沉闷和抑郁。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描写的大概就是当下的琴曲了吧。正当李溪臣觉得胸中压抑之时,琴声再起,这再起的第一声,却如惊雷一般炸起,随后,一个个逼仄的音符争先恐后而来,将这个偌大的宴客楼填的满满当当。

    这种声音,像是一个生命在凄厉的抗诉,却无济于事。

    一种大道碾压蝼蚁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最后的一段,琴音再次缓和下来。只不过这种缓和,却没有第一段那般悠然自得,反而像是一种认命之后的无可奈何。

    李溪臣从琴曲内,隐隐看见了自己的人生。

    许久之后,琴音散尽,李溪臣的细汗,湿透了内衫:“难道,她认出我来了?这不可能啊……”

    秦倾城见李溪臣呆在原地,又是一笑。只不过她这一笑,不是假意,也不是真意,而是故意的。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没有人能顶得住这样魅惑的笑容。她要用这一笑,给李溪臣来一个下马威。

    李溪臣无动于衷。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有柳下惠那般的坐怀不乱,而是因为他的魂,还没归位。

    李溪臣的面不改色,却让秦倾城吃了一惊,除了吃惊之外,当然也有一点伤心,更有几分不甘。

    “你……可知这首曲子的名字?”秦倾城十指抚住琴弦,亲启红唇。

    李溪臣的心,狂跳不止。他强装镇静,摇了摇头:“草民不通音律,长公主这是‘对牛弹琴’了……”

    秦倾城为了方便骑马,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贴身的皮衣,此刻弹琴却是换上了一身飘逸的齐胸襦裙,只是她的声音,却依旧如昨日一般魅惑诱人:“哦?你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知道却不想和本宫说啊?决云奇才,不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

    吴易之五音不全,李溪臣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从他那学不到音律之事,可没想这点缺陷,到了此刻,却成了破绽。李溪臣只能赌一把:“决云崖,不是玲珑阁。琴棋书画,不过饱食终日之后的消遣,并不是圣人正道。琴棋书画,能成为四艺,不过是有钱有闲的人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假话罢了。”

    “是吗?”秦倾城看了一眼李溪臣,眼神深邃,“那你觉得,什么是正道呢?”

    “长公

    主贵为皇长女,出入皇极殿如若无人之境,岂不闻横渠四句乎?”李溪臣终于找到机会,把话题往皇极殿的四大专藏上引。

    “你年纪不大,志向倒是不小。”秦倾城将膝上的古琴放到一边,用手盖着长裙飘然站起,站在台阶之上的主位,俯视着李溪臣道,“可是鸿鹄不可于笼中振翅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李溪臣疑惑了,他不知道秦倾城干嘛要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他也开始怀疑起秦倾城此行的目的。

    秦倾城见李溪臣不发一言,补充道:“我这首曲子,名字叫做《广陵散》。你不通音律,总该懂历史吧?”

    李溪臣沉默了,因为嵇康的故事,他听父亲讲过不止一次。

    嵇康,本朝六百年前大贤,他的好友山巨源向当时的圣帝秦昭举荐嵇康,却被嵇康以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断然拒绝,信中虽说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以此拒绝出仕之邀。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信中皆是牢骚隐射之语。

    当时的圣帝秦昭本就是心胸狭隘之人,见嵇康不仅不肯合作,反而贬低自己,再加上大将钟会的谗言推动之下,顿时大怒,下令处死了这一位文坛领袖,音律大才。

    而在临刑之时,三千学生在刑场前跪求朝廷赦免,但嵇康却不再申辩,只是要了一把古琴,在高高的台子上弹起了一首临终之曲。

    而这首曲子,便是《广陵散》。

    “《广陵散》于今绝矣”这是嵇康的最后一句话,可没想到,秦倾城居然能将这首消失于历史烟海中的曲子,再次弹奏于世间。

    李溪臣明白了秦倾城曲中的意思,他也猜出了秦倾城为什么要来缥缈峰:“我不会弹琴,我死的时候,可没有那种本事,可以再给长公主再留下一曲《广陵散》……”

    秦倾城一笑,她对李溪臣的悟性刮目相看起来,同时她也听出来李溪臣并不想合作:“鸿鹄翱翔于笼中,不过撞得头破血流而已。这缥缈峰,不过一席之地,你确定要在此地散尽一身本事吗?再说,本宫也不光喜欢弹曲子……你不是会写诗吗?临终前,留下一首《广陵词》,也是极好的嘛……”

    李溪臣至此,终于不知如何回答。要是换做一个月前,他倒还可以假意相投。可是此时墨溪生死旦夕之间,再加上他受墨家大恩,再要做出背叛投敌之事,不仅无理,更是无耻。

    李溪臣现在,即便死,也绝不会抛弃墨溪:“长公主,不知你又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现在对我来说,有的事比活着更重要。”

    “哦?”秦倾城不信,她生于朝堂二十载载,还从没见过不怕死之人。

    秦倾城手指轻轻拨动了几根琴弦,随后几道的赤色的罡气随着琴音冲天而起,朝着李溪臣飞来。

    以琴御罡,这是儒家的绝学。紫色之罡,这是五品之象。

    这不过一十八岁的皇族之女,竟然是儒家五品用智的高手!

    李溪臣的生死,不过旦夕。但他没有躲,也没有慌。因为他必须要赌一把……

    琴音携带的肃杀罡气转瞬便至面门,吹的李溪臣的鬓角长发和浑身衣决狂乱飘动。

    李溪臣闭着眼睛,不但没有惧意,反而轻蔑一笑。生死,可以淡然,墨溪,却不可负!

    “你们墨家的琴,真是没法和我的‘春雷’比,根本承不住本宫的罡气……”秦倾城用手掌摁住震颤的琴弦,无奈道。

    随后满楼罡气,随之消散无踪。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