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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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柱国祖庭的威风

    扬州四月中旬的卯时初刻,天还很暗,露水也很浓,当然李溪臣也很困。

    昨晚丑时二刻才爬至山顶,今早卯时未至便被从床上叫醒,经过了一整天高强度的负重登山运动,却只睡了一个半时辰,李溪臣此刻哪里还有什么精神。

    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拍打着酸胀的双腿,李溪臣排在四五十个同样身着黑衣却昂首挺立,神采奕奕的人身后,显得如同野鸡进了凤凰群。

    透过昏暗的光,李溪臣看见巨大的宫殿之上有一块用镂空工艺雕凿而成五龙盘珠和田玉竖匾,竖匾玉底蓝漆之上,又用纯金攒成“巨子草堂”四个如椽大字,四个字上方,有一方印玺,印文以古虫鸟篆写成,细细看来,竟是“柱国五教”四字。

    李溪臣看着这方足足有一丈长的匾额,心中不免叹到:“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光这一个字所用的黄金,已经可供寻常一千户百姓一年的吃用了吧。”

    正当李溪臣替昨日看见的卖身买药的姐弟俩感到难过之时,便看见远远传来一声欢快的呼喊——“橙子哥哥!”

    李溪臣回头一看,正是昨夜刚登上山顶就被接走的墨溪。

    此时的墨溪跟在墨燃和墨枫身后,已然洗漱穿戴的干净优雅,气质出尘,哪里还看得出她也是与自己一道赶了八百多里山路才到的这里。

    墨枫见墨溪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如此亲昵的昵称,心中立刻觉得不悦,回身轻轻瞪了一眼。墨溪见状,只好不情愿的重新恢复了端庄大起的大家闺秀之风。

    不知是这个场合太过庄严,还是即将要办的事太过重大,就连原本不修边幅,气质略显猥琐的墨燃都换上了一套贴身的丝绸长袍,将长发梳的一丝不苟。路过李溪臣之时甚至连头也没有偏一偏,而是神色凛然的径直走向了巨子草堂的大门。

    这扇高大三丈的紫檀大门不知其中装了什么机簧,竟然在墨燃走完最后一步台阶之时自动开启。大门一开,墨燃回过头来道:“今日约大伙在这里见面,为的就是将一个月后的巨子之选提前到今天。道理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老夫也就不啰嗦了。事不宜迟,进殿参拜完毕,我们便正式开始。”

    说完,墨燃先一步跨进大殿之门,墨枫紧随其后。墨枫走进之后,李溪臣前面的黑衣弟子才逐一进入。李溪臣数了数,足足有四十九人之多。

    待到李溪臣和墨溪两人跨入大殿门槛,四十九名弟子已然分立于墨燃两边,站的无比整齐端正。

    “叩!”

    墨燃说完便跪倒子蒲团之上,墨枫与四十九名弟子见状,也随之双膝跪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真不怕疼啊。”李溪臣看见这些人直直的将膝盖砸到质地坚硬的金砖之上,不免轻声的和一同站在大殿之尾的墨溪说到。

    “嘘!”墨溪听李溪臣在巨子草堂说话,简直被吓了一跳,连忙在嘴边竖起食指,示意李溪臣噤声。

    “言志!”墨燃再次开口。

    “默则思!言则诲!动则事!使三者代御,必为圣人。必去喜、去怒、去乐、去悲、去私,而用兼爱非攻,已备世用!”四十九名弟子将这段“墨者训”声振寰宇。

    “拜!”说完,墨枫与四十九名弟子一道,随着墨燃以头扣地,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墨燃不肖,以至千秋墨者,至今已如西沉之日,不复当年之盛。为继墨圣遗志,为续墨者香火,今日弟子决意改制,如若墨圣不允,则罪在弟子一人!”说完,墨燃再次将头扣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李溪臣和墨溪之外都对当下的局势心知肚明,也对墨燃要改变陈规的想法没有过多异议。毕竟自从墨子写下这段巨子训,并亲自组建“墨者”这一神秘组织以来,至今已经三千年整了。三千年来,这股力量以“兼爱非攻,锄强扶弱”为宗旨,不怕牺牲,不计得失,纵横江湖,左右朝局,被大

    儒冠之以“侠以武乱禁”的阴冷名头。

    对于光明正大为圣朝选材育才的墨家,圣帝尚且要刻意压制,就更别提藏在墨家外衣之下的暗部了。时至今日,墨者从全盛之时的遍布天下,纵横捭阖沦落到如今无人知晓,龟缩求生,原因就是这墨圣亲自为墨者这个组织定下的规矩实在太多,太严了。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墨者头领——“巨子”的选拔。

    非四品通幽以上的强者不得成为巨子候选人,即便道力达到四品以上,还必须要经过十年的考核,在品德、道术、意志等方方面面都通过考核之后,候选人的年纪往往都已经超过而立之年了。熬到两鬓斑白才有机会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步实在是太过无厘头。

    那就是巨子的最终人选,居然既不靠上一任巨子钦点,也不靠大家举手投票,反而将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毫无生命力的死物——墨子双手托着的那把墨矩。靠这种没有思想,没有辨别力的死物选拔巨子,也难怪墨者这个组织千百年来江河日下了。

    不过可笑的是,墨子羽化至今,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墨矩的认可。也就是说,巨子之位在严格意义上已经空置了整整三千年了。

    为了使得这个庞大且神秘的组织能够正常运转,墨者只好约定墨家掌教卸任后担任巨子一职。可墨矩不出,巨子之位总是令人难以信服。所以千百年来,墨者也逐渐在千年岁月里分崩离析,离心离德。

    “好了,开始吧。”墨燃最终从蒲团上站起,下定了决心,“按顺序,一个个来吧。”

    说完,墨燃起身退到了一旁。随后站在最前面的一名黑衣弟子走至墨子像前,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双手平举,双掌伸开,像是等待着什么赏赐一般。

    不过可惜的是,十个呼吸已过,但墨矩却丝毫没有反应。

    黑衣弟子叹了口气,悻悻的立起身子,退至一旁。

    其后的四十八名弟子也依次顺序行至墨子像前,恭敬的等待这墨矩的垂青,可墨矩已然毫无反应。

    这下,连墨燃都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四十九名弟子与墨燃相视无言,脸色既有失落,也有不敢,但更多的还是对墨者这个组织未来的担忧。

    看来,也只能改变墨圣成法了。

    “溪儿,你们俩过来!”墨燃对墨溪二人招了招手,语气略有颤抖。

    毕竟,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墨溪和李溪臣闻言,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走到了墨燃身前。

    “去,摆出和他们一样的动作。”墨燃吩咐道。

    墨溪听完墨燃的话,倒是没什么异议,当下就要走向墨子雕塑。但李溪臣却一把拉住墨溪的手,拒绝道:“不明不白的,我不能让墨溪做这种事情。”

    “老夫可以保证,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墨燃知道李溪臣心中的顾虑,开口宽慰道。

    “有没有危险,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得靠我们自己判断!”李溪臣一口回绝。

    “大胆!”站在一旁的墨枫怒道,“你们作为墨家弟子,墨溪更是墨子血脉,岂能推诿搪塞!”

    李溪臣听完当下便要辩驳,可墨溪却偷偷拉了拉李溪臣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而一旁的墨燃却是出奇的明事理,摆了摆手道:“李溪臣说的有道理,再说强扭的瓜也不甜,那老夫就长话短说,把该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吧。”

    李溪臣听到墨燃这话,才灭了心中被呵斥的怒火。

    “墨家是墨圣传下的修道门派,这你们都知道。可你们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墨家私底下还有一支特殊的力量,那就是墨者。而今天要做的事,就是选拔墨者的头领巨子。只要你能得到墨圣雕塑手中的墨矩的承认,你马上就可以成为能够命令无数墨者弟子的巨子!”墨燃解释完,便静静的等待这李溪臣的反应。

    “我对当官没什么兴趣啊。”李溪臣实话实说

    。

    李溪臣此话一出,瞬间让在场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墨燃倒是对李溪臣这种无知的表现早有预料,不动神色的诱惑道:“那你对《墨经》有没有兴趣啊?”

    “《墨经》?是修道秘籍吗?”李溪臣疑惑的问到。

    看着所有人都把李溪臣当傻子一般的眼色,墨溪只好轻声在李溪臣耳边解释到:“《墨经》你都不知道啊?这是五圣遗经啊!”

    五圣遗经?!李溪臣立刻两眼发光,他即使再没见识,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个说法。

    但凡九州之内,任何事物被冠以“五圣遗”三个字,就必然是世界上最强的东西。比如五圣遗物,就是当世最强的法宝。那么显然,这作为五圣遗经之一的《墨经》必然是世间最为强悍的修道秘典。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只要你能得到墨矩的肯定,就能附赠天下只此一本的修道最强法门!”墨燃见李溪臣动了心,立刻推波助澜道。

    “可我也没什么领导才能啊,我只想老老实实修道而已啊。”李溪臣挠着头,还是有些不情愿。

    “这位小兄弟,你好歹先得到墨矩的肯定之后再想之后的事情吧……”一名黑衣弟子压根就不相信,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能完成三千年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于是出言提醒道。

    李溪臣听到这话,瞬间老脸一红。为了不丢这个人,李溪臣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就有预感自己能做到,这也不行吗?”

    说完,便要向前走去。

    墨燃见李溪臣先一步走去,却开口阻拦道:“让溪儿先试完你再去!”

    这顺序有那么重要吗?李溪臣虽然不解,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也只好客随主便。

    李溪臣退至墨溪身边,关心的说到:“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是不愿意去,就赶紧拒绝啊。”

    墨溪这次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随即抬腿走向前去。

    躬身伏首,鼻息凝神,双手平举,墨溪也依样画葫芦,等待这命运的抉择。

    李溪臣不知为何,心脏居然开始剧烈跳动,此时此刻,她对墨溪能否得到墨矩的垂青竟然比墨溪本人更为在意。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直到第十个呼吸完毕,墨矩还是安静如寂,毫无反应。

    李溪臣长吁了一个大气,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墨燃与墨枫见状,脸色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苍白之色。作为墨子当世唯一血脉的墨溪既然没能得到墨矩的肯定,那么也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李溪臣这个外姓之人身上了。

    “父亲,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墨溪她毕竟是墨圣血脉,破例倒还情有可原。可李溪臣确实实实在在的既未通过考核,又非墨子亲传血脉之人啊,万一……”墨枫无比担忧的说到。

    墨燃对墨溪的无功而返也深感遗憾,他叹了口道:“此时此刻,也就没有那么多万一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墨枫还是心有疑虑,轻声问到。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盯向了墨燃。

    “直觉!”墨燃做出了一个最为无理,也最为合理的解释。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啊,除了直觉,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孺子来试着承担这般天大的责任呢?可偏偏直觉这东西,在没有办法的节骨眼上又是唯一的希望。

    试一试吧,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是所有人最后的心声。

    李溪臣走到墨子面前,没有急着躬身,再说他也没法把腰弯成那种弧度。他反而抬起头,直视着墨子深邃而悲悯的眼神。他恍惚之间,仿佛看见这名老者的眼中,透露出一丝丝泪光。

    许久的出神之后,李溪臣最终还是礼貌性的轻轻低下了头,平举起了双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