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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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会弯腰

    说来也是可笑,钓了一个下午,少年的鱼篓里也只有八九尾杂鱼。

    但少年倒不觉得气馁,反而将其中几只还未长成的小鱼苗重新扔回溪中。

    这是他在北冥三载垂钓养成的一个习惯。

    等他回到南屏山房,脱下蓑衣斗笠,在书楼的屋檐下架起一堆篝火时,暮色已经浓了。少年将鱼插进树枝放在火苗上烤制,不一会,鱼香便四溢开来。

    书楼的梯子上传来一阵脚步,少年以为是墨老头下来了,头也不回,便将一根插着烤鱼的树枝递过头顶,说到:“今天怎么不在楼下等着开饭了?和我老实说,刚才你是不是躲起来吃独食?!”

    正常来讲,一贯贪吃的墨老头是绝对会第一时间接过烤鱼,然后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起来。但背后的人却迟疑了一会,才轻柔小心的接过那根布满油渍的粗糙树枝。少年疑惑,转过头一看,竟与一个白衣少女四目相对。

    少女长发如瀑,冰肌如雪,尤其是那双眼睛,空灵而纯洁,似乎是一汪清泉,又仿佛是无垠的星空。

    此番容貌与气质,除了巽门门主墨溪,世间已决计找不出第二个。

    少年不知是惊了还是痴了,竟直勾勾的紧盯着墨溪的眼睛,丝毫不顾形象。

    墨溪本想调侃一下少年,但看着他毫无收敛的样子,不禁羞红了脸,嗔道:“登徒子,你看什么呢?还看……你还看。没见过美女啊?!”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急不慢的移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烤鱼身上,专心致志的把鱼翻了个面,说到:“比你美的人我也是见过的,不过她倒不会自诩自己是美女。“

    应该说,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心虚,因为那个他口中的人论容貌确实不亚于墨溪,可是论性别却是个十足的男娃子:“非鱼啊非鱼,我总不能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吧,只好拿你当一下挡箭牌了……”

    ”你!“墨溪从小颜值在线,相当能打,从未都得到过赞美,还没有一个男人对她的美产生过质疑,因而有些气急。但她一向性子恬淡,也不以自己的容貌为重,所以生生将“我可是公认的九州第二美人,你见过比我美的女孩一定是在梦里”这句话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墨溪吸了口气,嘴角挂起动人的微笑说:“美丑本无一致标准,但色狼的标准却是一致的。下次见我的时候,记得别再流口水了。”

    “如果你早点来的话,你就会发现这口水是烤鱼的香味勾出来的。你别内疚啊,这和你无关。”少年头也不抬,再一次不解风情的回怼道。

    “你!”一向善辩的墨溪此时此刻居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申辩。

    “下次别莫名其名的出现在我背后,很危险的,我这个人从小不懂怜香惜玉。”少年见墨溪囧在原地,原本温柔的双目中竟有怒意,知道自己确实有贼喊捉贼的嫌疑,心中有些不忍,于是说道:“好了,我真没有故意盯着你看,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这鱼是我自己捉的,纯天然无公害。你肯定也没吃饭吧,趁热吃啊,可香着呢。”

    墨溪从小锦衣玉食,还从未吃过这布满烟灰的烤鱼,一时间不知如何下嘴,也不敢下嘴。

    但看着少年真诚的邀请,只好硬着头皮轻启小嘴舔了一口。

    “嗯?没想到这东西还挺好吃的。”墨溪这一舔,竟停不下来了,只片刻的功夫,就将一只二三两重的鲈鱼吃的只剩骨架。

    少年一看,嘴角挂起一抹灿烂的笑意:“那当然了,烤鱼可是我的老本行了!”

    说完,少年又将一尾烤好的鲫鱼递给墨溪。墨溪迟疑了片刻,随后接了下来,这次,她没有急,而是细细的品尝了起来。

    见少年认真的翻转着烤鱼,并未过多的注意自己,墨溪反而开始重新审视少年那句“比你美的女孩我也是见过的”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诶,你叫什么名字。”墨溪好奇的问。

    “我和你又不熟,干嘛告诉你

    。”少年往鱼身上撒了点椒盐,很自然的说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墨溪很奇怪,世间还真有人不认识她这个巽门门主吗?

    “我知道啊。”少年再次脱口而出,但还不等墨溪得意,少年便再次说道,”你不就是上次在书楼里和我搭讪的女孩么,只不过你上次戴着面纱,这次没有罢了。”

    “我和你搭讪?”墨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骂道:“你看看你的样子,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我墨溪跟你搭讪,我是看上你是一个扫地的穷小子了,还是看上你浑身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了。”

    “哦哦,我用此不当,应该是搭茬,搭茬行了吧。女孩子家家的,火气还不小。”少年摆了摆手,示意墨溪别吵吵,“此时是归鸟返巢的时候,你这么大声,会吓到它们的。”

    “你!”墨溪再也忍不住了,凑到少年面前一字一顿的说:“我再说一遍,我的名字叫,墨!溪!”

    “行,我知道了,墨小姐,你安静点,别吵醒这个安静的夜晚。”少年特别认真的文绉绉的说道。

    墨溪听到这里,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我真不敢相信,那些诗是你写出来的。我现在很怀疑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什么和什么啊。”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些五教中人真是奇怪的很,墨老头怪,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把你的诗当众念了一首,现在或许整个扬州都知道南屏山有一个扫地的少年胸怀奇才。也就是说,你出名了。你说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墨溪邀功一般的说道。

    “什么!”少年惊呆了,扔下烤鱼,慌张的一把拉住墨溪的手腕,问到:“你偷了我的诗集?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念的诗哪一首?”

    墨溪被少年眼神中流露出来一股戾气震惊,一时间花容失色:“我没偷,我只是偶尔在瞥到了几首而已……你握疼我了,你松开。”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手。

    墨溪揉了揉手腕,幽幽的说:“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想让我念一念他们的诗都没有机会呢,你倒好,像是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念的是哪一首。”少年目无表情的追问。

    “就是那首《试剑》啦,怎么,写出来还怕给别人看吗?”墨溪好奇的问。

    少年并未直接作答,而是不知所谓的说:“文章可以用来治国安邦,也可以拿来构陷忠良。刀剑可以拿来强身健体,也可以拿来杀人害命。”

    说罢,少年回到书楼,找出诗集,然后重回篝火旁,将其付之一炬。

    墨溪一把将手探进火堆,想要挽回,少年在此握住她的手臂,说道:“我本是闲云,你不必可怜我的才华。你这双手,要是被火燎了一个疤痕,那才是世间最可惜的事。”

    墨溪怔怔的看着火焰吞噬着诗集,心中百感交集:“此集若是递给太学府,再不济也能得个太学博士。放着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不要,却甘心在这座废弃的书楼中扫地抹桌,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少年却并未作答,陷入了沉思。

    墨溪见他双眼深邃,像极了一部浩瀚的典章,其内藏满了故事,竟也看的出了神。

    两人互相无言,万物重归宁静,只有柴火毕毕剥剥的烧着,火光温暖而幽微。

    ……

    “没想到你比我还着急啊,墨门主!”伴随这一道厉声的质问划破温馨宁静的夜空,一个身影从黑暗处走来,黑影身后还跟着两个配着柳叶长刀的黑衣武士,武士身着轻甲一左一右的拱卫着黑影,气势凌人。

    篝火发出的光摇曳着逐渐把他的脸庞照亮,来人正是圣朝三皇子秦澈!只见他虽面容俊秀,器宇不凡,但骨子里那种目中无人,纨绔嚣张的本性,总是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一丝厌恶之心。

    墨溪将手中的烤鱼递回给少年,她知道秦澈此番定是来者不善:“不知雍王此话何意?”

    “来看看这个你口中的

    天下奇才啊。”秦澈用余光轻蔑的飘向少年,嘲笑道,“不过他好像穷的只剩下一点酸腐之气了嘛。”

    少年虽然不过十七八岁,却已经尝过寻常人一辈子也无法经历的苦难,心智自然无比成熟。他看了一眼秦澈,便猜出了这个头戴金冠,身穿锦袍的纨绔的来意,于是嘴角流露出一丝邪笑,阴阳怪气的回敬道:“我穷是穷了一点,但我不酸,酸的怕是另有其人啊。”

    少年虽知此人来头不小,但按照他的一贯洒落不羁的性格,倒也谁都不怕。

    秦澈听见这么个无名小卒居然敢嘲笑自己,瞬间怒不可遏,抽出腰间的长剑,指着少年:“你可知我是谁么?你就敢这般和我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少年头也不抬,自顾自的继续转动着手中的烤鱼,“我这个人只知道这么一句话——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秦澈见少年如此轻视自己,又想到墨溪为了他居然不顾夜寒来此荒凉野山,心中又急又气,居然挥出手中长剑,斩断了少年手中的树枝。

    少年见状烤鱼掉落在篝火之中,连忙从火中一把将烤鱼捞出。烤鱼上粘着的火星燎的少年的手有些吃痛,但他却一脸平静,同时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摘去鱼身上的烟灰,然后慢慢品尝了起来。

    世界上最大的轻视就是沉默。少年明显没把这个富贵显赫,咄咄逼人的秦澈放在眼里。

    秦澈贵为圣帝第三子,一贯活在众人的吹捧之中,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虽然经过几年的修行有了长进,但匹夫之勇的本性让他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再伪装成谦谦君子,他决定逼迫眼前这个轻视自己的少年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颅。

    秦澈扯下腰间的玉坠,在少年面门前晃了晃,无比自得的说道:“我乃圣帝之子,雍王秦澈。按礼法,庶人见亲王,本就要叩头问安。我此刻心情不不错,你只需向我行这个礼,我便让你做我王府的杂役的领班,月俸给你一两银子!”

    按照皇族的惯例,一般都是软硬兼施的。秦澈给完了“甜枣”,自然还会给个巴掌。

    “但是如果你不明白好歹,我王府的侍卫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秦澈高傲的昂起下巴,胜券在握般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他们都是九品守拙的用刀高手,一刀下去,保证你没一点痛苦。”

    少年听到这里,不但没有一丝惊惧,反而忍不住笑出了声。

    “嫌少?”秦澈并不知道少年重回九州的大志,自然低估了他的勇气,“那爷开个高价,一个月五两银子!这价钱,你们乡下的老妈子就算没日没夜的洗一年衣服,也赚不到这个数!”

    少年不急不慢的吃完了手中的烤鱼,站了起来,用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对这个不知所谓的亲王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就走。

    秦澈见状,怒从心起,一剑搭在少年的脖颈之上,厉声命令道:“本王让你走了吗?你给本王跪下磕头!”

    李溪臣转过身来,对着秦澈正淡然道:“我李溪臣的背,这几年得了点毛病,这辈子估计也弯不下去了。至于我的膝盖,天下万物,还没有什么值得它一跪的。”

    秦澈这辈子还没有听过这般的狂语,一时间竟然愣了。

    李溪臣轻轻用手背推开剑刃,转身抬腿离开。

    墨溪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心中竟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涟漪——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无视自己的才华、容貌以及显赫的身家;她更没见过有人可以用布衣之位,凡人之躯,直抗皇族威严,并且面不改色。

    她开始好奇,她想要去了解这个才华卓绝却又孤高冷傲的少年。

    可此刻,墨溪的当务之急,恐怕是要先拦下这个已经近乎失去理智的雍王。

    柳叶弯刀,虽然只是圣朝步兵所配之常规军刀。但要杀一个文人,已然足够。

    更何况,此刻的刀已然离李溪臣不到三尺。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