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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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贵人们(下)

    讲到这里,鲁白隙教授停了下来,望着远处信义宗神学院北欧式样的大穿堂拱门,扭过头看着姚明明。

    “行了,扫到这里可以了。我带你去看看孙中心先生的遗迹。”

    大胡子随手把水桶一撂,领着姚明明回身上了对面的一座小山头。一路上是年久失修的石板路,和路上偶然看见的垃圾。鲁白隙教授好像小银子那样指挥着姚明明捡起来,自己却不负责动手。姚明明正在嘀咕,抬头居然看见一道白色墙身、蓝琉璃瓦的中式小门,上面正中用黑漆写着“生命门”,还有一副对联“宽路行人多并没真乐”“窄门进者少内用永生”。

    然后鲁教授召唤姚明明穿过小门,扭头再看。果然,小门的背面、门洞上方写着“博爱”俩大字,傍边题着“孙文”的名字。两边又是一副对联“你们往普天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

    鲁白隙教授用手摸摸这字“可惜,人还是什么也听不见。”说着,他就继续往前,走到矗立在山崖上的一处大十字架下,往山下看了好一会,他才擦擦眼睛,继续讲故事

    等武玉环唱完、下了台,宴席正式开始了,徐大人照例到各个桌上巡了一圈。到魏公子这一席的时候,他也是公事公办的招呼了一下。等酒过半酣,徐大人又起来溜达了一圈,这一回,他就坐在了陈启年和魏公子的中间,用膊头搭住了西药大王的肩膀,看着魏公子

    “白尧,真是年轻有为。听说你最近在股票上是披荆斩棘啊。我跟白尧这个年纪还在政府驻美国纽约的领事馆里做跑腿呢。”

    魏公子站起来,对徐大人半欠了下身体,温和的笑了笑,没有搭茬。

    “徐委员,您过奖了。”陈启年倒是替魏公子客套起来“虽然美国那边股市是有风浪,但是史蒂文(魏公子的英文名),不,白尧,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虽有损手,但是今年还是小有富裕。”这不啻于说魏公子是个天才,是屈指可数的没在这场把富人变成穷人,穷人变成蝼蚁的股票大跌中的胜利者。

    徐大人自然明白,他举起半杯酒,对魏公子说“白尧,想不想出来为百姓和国家做点事情呢?”

    魏公子也举起酒杯客气“委员错爱。”

    徐大人碰了下魏公子的酒杯,又碰碰陈启年殷勤递过来的酒杯“你知道现在物价高企,人民生活水深火热啊。不说现在的政治时局,原先以为北伐胜利后,就能全国一盘棋,但是现在南京连物价都调控不了---”然后,徐大人意味深长的说“我们也可以考虑一下通过金融市场,来调控物价嘛。”

    陈启年赶紧跟上说“高!徐委员,不瞒您说,我这个同年,在金融圈子里绝对称得上鬼才。您找到他,可谓是刘备找到诸葛亮啊。”

    “奥?”徐大人立即听出了这话外音,他装傻的说“难道白尧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徐沉薰不愧是政治圈里混着的油条。他在来上海前,已经把上海新冒头的几个人物,从里到外了解了一个清清楚楚。这些人物里本来包括魏韶青和陈启年。但,当武玉环拒绝和他搭戏唱苏妲己,又要撒泼砸他汽车时,徐沉薰就对武玉环的“相好”魏公子,产生个人兴趣。他特别去细读了魏韶青那些政府应如何有效管理银根的宏论。今天当面见了魏公子和他的圈子后,徐沉薰心里早先那个、如何利用美国的证券危机、帮助自己在南京更上一层楼的计划,愈发成型了。

    正在说话,市长也过来了。周秘书还特别把武玉环也叫了过来,陪各位大人喝酒。周秘书还十分看眼色的把武玉环拱到了徐沉薰和魏公子之间。武玉环这个时候喝的有点踉跄了,他习惯性的把身体靠近魏公子、却不敢靠上,低着头、两只眼睛乱窜。

    徐沉薰眼睛里笑了一下,把头从武玉环当胸递到魏公子的耳边,低声说“徐某自觉自己在各方都跟白尧十分投契,白尧不急在一时决定。回头有机会再登门拜访细聊。”

    魏公子是个聪明人,嗅到徐大人对自己热情过头了。他于是对徐大人让让手,表示自己不敢当。徐沉薰也笑起来,拍着陈启年的肩膀,看着魏公子“一言为定啊”。说着,他从摇摇晃晃的武玉环手里,一把把杯子掏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笑眯眯的走了。

    魏公子看他走了,就挥了下手。桃子赶紧过来,把武玉环搀到一边去醒酒。

    陈启年乘机爬到魏公子的肩膀上“白尧,这是个机会啊。你不是一直说,家乡人民无论丰年灾年都过得贫苦,你也一直想用所学所长,对国家有帮助嘛!徐委员是留学美国的正经实干家,我们跟着他,应该不会错。”

    魏公子瞧着徐委员一路蜻蜓点水似的,对各路达官显贵,也不过只是站着寒暄句半。他不明白刚才徐沉薰专门过来、陪说话陪喝酒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也瞧见了徐大人对武玉环的态度,也曾经听说徐大人喜欢嫩口的乾旦,但,这对官场上的红人也不过是饭后的玩意儿。就算不巧跟自己作了敌对票友,也不会花太多精神头为这样的小事搅扰。

    等饭局散了,魏公子叫桃子把摇摇晃晃、还没醒明白的武玉环交给戏班子。他姨太太的哥哥,白大舅,兴奋的从后面抄过来。

    “刚才,徐委员上车前,特别叫我过去提点了两句,说看好咱们魏家呢。”这话虽然说得不伦不类,但是听着却十分亲切,魏公子就没太在意。

    “妹夫,徐委员说,你如果得空,今晚就上咱们家仔细聊聊;如果--你不得空,他就看你的时间再过来。”

    魏公子觉得,徐委员这话说得也实在是太“折节下交”了“徐委员怎么提点的?”他看似玩笑的问。

    “妹夫,徐委员对市长都没有那么客气呢。他说他和你一见如故,有好些共同之处呢。”

    “比如?”

    “比如---呃---”白大舅看见戏班子的人在远处上了魏家借来的汽车,灵机一动“你和徐委员都喜欢京戏,都擅长拉胡琴儿?”

    魏公子叫白大舅这个闷子逗得,用礼帽抽了他一肩膀,上了汽车。白大舅刚想也上去,就看见陈启年从另外一边也上了车,司机却没有给自己留车门。于是等魏公子和陈启年先走了以后,白大舅对着车屁股呸了一口,正被徐委员的一个随从看见,自然把这个闲话传给了计划晚上家访的徐委员听。

    “呵呵,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可惜找这样的门户。”

    徐委员打开留声机,听着西洋古典音乐,把头靠在市长特别为他安排的单栋洋房里的长沙发上,翘着脚,美滋滋的看着橡木制的天花板,说。现在,他连如何对付魏公子的最后一步棋都想好了。

    晚上,等徐大人去到魏公馆时,魏家姨太太已经叫管家打开正门,全体列队(包括桃子)、欢迎徐委员了。白大舅甚至抢过管家的位置,殷勤地替徐大人接过礼帽和外套,再由妹妹挽着徐大人的手,领进家里。

    这魏公馆跟上海很多公馆一样完全是西式建筑,不过这家不是露着墙身的红砖,而是用所谓“红毛泥”,就是英国水泥,涂抹过的一座青白色建筑。徐大人知道这是彰显主人家是跑南洋发家的一种特殊设计。他故意提了一句“这公馆盖的真气派,很有南洋的味道。”魏家姨太太立即想到了丈夫的大老婆出身南洋华侨名门年家,不过意露出了一丝尴尬。

    白大舅赶紧把徐大人让在沙发上,一叠声的叫管家拿1900年份的法国红酒来。

    “吆,是不是我来得不巧,魏家公子没在?”徐大人故意说。

    “奥,他们---下午---在法租界有个什么活动。我妹夫说他稍微坐坐就回来的。您看,他这不懂事的,您都到了,他还没有回来。”

    “没事,是我约的太急了。哎?武老板呢?也跟着一起去参加活动了吗?”徐大人故意插科打诨,但是眼睛却在仔细观察白家兄妹。

    “武玉环?他怎么配住这里?他算个什么东西!”白大舅就差点啐一口了。

    “听说,白天他们是坐魏家的轿车去的会场来着---”

    白大舅朝着管家就去了“瞎了心的,下次你再自作主张,我就解雇了你。”

    管家训练十分有素,赶紧不卑不亢的表示下次注意。就在白大舅还要没完没了的时候,大门响了,魏公子从外面回来了。他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电灯暖色光下,越发显得如玉般身形,但是却洗脱了他白天看起来那份过于温文尔雅的气质,傍晚看起来居然有点野兽的危险气息了。

    “徐委员,不好意思。他们一定要我过去点卯。我来迟了。”

    刚才还在吼叫管家的白大舅立即摆出十分驯服的模样,垂下头抱着手。魏家姨太太娇滴滴的坐到了丈夫的下手,帮他点上了一支香烟。

    “哪里,是徐某冒昧了。徐某想听听魏公子对我国采用‘银本位’、而诸国采用‘金本位’的事情有什么高见?”徐沉薰笑眯眯的向前倾着身体,望着魏公子。他问的题目,正是魏公子上年在上海证券交易所的一次活动上发表的一篇讲演。魏公子也听明白了这层恭维。

    “徐委员,您太客气了。我只是觉得北伐以后,国家原本百废待兴,但是国家到现在还依靠白银做唯一流通货币,没有有效使用财政和货币政策来运筹经济发展。”

    魏家姨太太在当上姨太太之前,曾经是上海的交际花,对于这样的宏篇大论非常习惯。她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装得极其聚精会神。白大舅也则无论魏公子说什么,都在一边附和、谄媚。徐沉薰是行家,自然听得出哪里、白大舅跟错了风,举错了例子,也明白他在这场经济金融的讨论中,其实是多么出力不讨好和不舒服。但是魏公子乐在其中,言语中大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味道,却丝毫没有去关注一下眼前姨太太和白大舅的感受。

    徐委员见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讨论的位置上,就戛然而上“白尧,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给想想办法,来平抑物价呢?今年一年光大米一样,价格就比上年涨了小三成呢?不用说寻常百姓要吃不起,连寒舍的仆妇都吃力了。”

    “徐委员,是真的想要我出力来促成平抑物价的事情吗?”

    “自然,悉听白尧的高见。”

    “现在各地真正通行的唯一货币,就是现大洋。只要我们想办法提高银价,大家就会高价卖出银子,这样,银元子就减少了,每一块钱的购买力就增加了。那么自然可以达到平抑物价的效果。”

    “高,果然是高!”白大舅在一边又插嘴,却扫到了魏公子的马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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