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匣子
字体: 16 + -

42 贵人们

    桃子的恐惧是对的一个刚刚闹了桃色新闻的小戏子,可怎么麻烦人家程砚秋老板?等程老板的跟包来电话说“程老板同意了”的时候,武玉环的屁股上都“姹紫嫣红”了。

    “多谢程老板,可是这个不长进的----”二师叔在电话里赶紧向程老板的跟包道歉。

    “魏先生亲自跟程老板解释了整件事。程老板说倒是喜欢这样脾性的孩子呢。”

    师傅在一边偷听。然后,他就找来了跌打酒把武玉环涂了个遍。又是一顿推拿,反倒让淤血捅开了,武玉环疼得连靠墙扶着站都站不稳。

    “程老板的戏是文戏,得顶住。”师傅白了武玉环颤巍巍的步子一句,然后意味深长的说“说是魏公子去替你解画的。到时候,得去给魏公子送张戏票啊。”

    武玉环立即觉得自己又能走,又能唱了。等程老板的配戏唱完了,上海的大佬们专门邀请程老板和一众演员再挑个日子去家里清唱一下。预备请的客人当中,除了上海市长、警察局长、法租界巡捕房长官,就是些名头出众的生意人,包括西药大王陈启年和股票大王魏韶青。

    “礼拜六,还有几位南京来的大人物。望程老板一定多费心啊。”负责这次活动的是当时的上海市长的秘书周佛理。

    程老板笑着应承了。他瞧着一下台就露了原形的武玉环“叫师傅把屁股打肿了?叫你再淘!还跟人家姨太太打架!”虽然程老板比武玉环大不了几岁,但是他确实比武玉环的师傅还像个师傅,不但叫武玉环敷了冰歇着,还在一边给他说戏,提点他唱腔唱法。

    “荀老板老嘲笑自己是‘荡’,所以你就不用往这条路子上奔了。虽然人家不免瞧着你生的好,但是如果你唱的真到点子上了,自然也有人多瞧你的戏,少瞧你的人了。”

    武玉环赶紧点头。等回了师傅租的破公寓,他就柱了个拐杖,爬到楼顶上,按着程老板的教导,排身段、掉嗓子。结果天刚亮,一个戏班子的人就差点被公寓寓公给轰出去。

    “你脑子坏掉啦?唱的人家的狗都跟着叫!”

    师兄弟们推搡着武玉环,大师兄一个劲给寓公鞠躬“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师傅特地没出面。二师叔对师哥说“程老板一提点果然是好的。可惜,咱们正经唱戏的地方都少。我瞅见小胡子很喜欢魏少爷。要是魏公子捧捧他,应该是个好事情啊?”

    “-----”师傅皱了皱眉毛,他心里特别不赞成这个事。第一,如果魏公子真想“捧”武玉环,在北平就“捧”了;第二,魏公子是玩股票的,但是最近听说股票风头不好。万一出事,可不是要拉着死心眼的武玉环一起死吗?还有一层,师傅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干脆自己都吞了这个第三条。

    到了礼拜五,南京的达官贵人们就进了上海。上海滩上有脸面的人,包括大小官员、商人、甚至青红帮的头头脑脑们都到了火车站。一群上海的名媛们还自发组织了鲜花队,去火车站鲜花。市长办公室的周秘书也特别请了明天要准备为大人们献艺的一起去欢迎。程老板因为前天着了凉,所以周秘书特别嘱咐他在家休养嗓子;但是对伤了屁股的武玉环,周秘书就没有这么体贴了,特别打电话给二师叔

    “今天下午要去迎接南京来的各位要员。叫武玉环也跟着来。”

    “秘书长,是,是。不知道南京来的各位大人都有谁是我们之前侍奉过的?”

    周秘书没有直接答复“去了不就知道了嘛。”说完挂了电话。

    二师叔脑袋一激灵,他擅自给魏公馆打了电话,自我介绍一番后,就告诉管家武玉环被保释回家后受了伤,行动不便,但是又要去火车站接站。想着魏公馆的贵戚们也要去的,不知道可否蹭个车坐。

    魏公馆的管家听了,很痛快的给武玉环送来一辆车加一个司机。于是师兄弟四个加上师傅和师叔都开心的挤了一回美国新型号的汽车,就是差点把魏家司机给吓着。刚到火车站,另外一辆同款的黑色轿车一下别了过来。魏家姨太太和她哥哥神气活现的从车上下来,鄙夷地瞧着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的戏班子人员。

    “真是!走哪里都瞧见这俩!”大师兄在轿车里嘟囔了一句。

    等其他人都下了车,司机问大师兄“怎么?你们还跟大奶奶过不去?”

    “谁和他过不去了。是她非得和我师弟过不去,嫉妒我师弟!”大师兄无心多嘴,引得司机朝着已经下车、但是屁股疼、走路不利索的武玉环瞧了过去。

    因为师傅、师叔和师兄弟们没被邀请参加明天的堂会,只有武玉环跟其他几位角被带进火车站迎接要员们。这么一来,武玉环就跟上海头面们和名媛们站成了两边。他明显看见魏家姨太太在跟周围的小姐太太们败坏自己因为每个女人都在极其好奇地向自己张望。一两个是满眼的不赞许,十几个是几乎病态的好奇,剩下的都是瞧他瞧红了脸的。然后,头面们中似乎有人听见了女眷们的议论,也朝武玉环瞧过来。不免有人对着魏公子猥琐地笑起来。

    就在武玉环觉得很紧张的时候,南京来的火车进站了。车停稳后,大员们鱼贯而出,先下车的一共八位。其中六个是徐大人家堂会上见过的,另两位大人,跟上海头面们握了握手后,也把头扭向了武玉环,似乎已经有人提前替他进行了宣传。这个宣传喇叭是最后一个下火车的。徐沉薰的脑袋一露出火车车厢,立即圆滑八面的对迎接的人点头致意。他笑吟吟的略过武玉环,直接奔着魏家姨太太站的名媛队伍过去了。

    “徐某人跟随各位要员拜访上海,有这么贤德淑良的夫人女公子们亲自来迎接,真是不胜感激啊。”说着,他笑着,接过了女士们送过来的花,并陪着头面们和他们的夫人们照了个合影。魏家大舅哥立即意识到,这位最后下车的徐大人,才是这一群大官中的实力派。他赶紧凑了过去。

    听见白大舅的身份,徐大人心里吃了一惊,但是他脸上却波澜不动

    “股票大王的内兄啊?久仰!这次,鄙人来上海,就是需要各位大力协助的。”说着,徐大人又走到魏公子的跟前“鄙人在南京就听说了先生在金融方面的神鬼手段,今天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不但商业上有建树,太太贤良,而且您还真是----”徐大人很是时候的省去了后面的字。魏公子对这位“小财神爷”也有耳闻,以为他对自己只是习惯性的恭维,于是也恭维了回去。

    “听说上海同仁还给安排了明天的传统戏剧活动,鄙人跟各位要员真是不胜感激。”

    武玉环看见戏子堆里有人正在对徐大人和各位大人飞媚眼,且瞧着飞媚眼的人里不乏美貌的男女。他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自己被骚扰就好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特别央求明天的戏单子里不放《摘星楼》。再加上,晚上各位大人宴请大家的时候,没有什么叫人厌恶的事情发生,武玉环就放松了警惕。第二天一早,他装饰好了自己,就跟着师傅、二师叔和大师兄去了堂会。

    没想到进到后台一看,里面不但没有行头,也没有同行,连一般布置的头面化妆器具都没有。周秘书是唯一一个除了武玉环戏班子的人,进了后台。他穿着一身灰蓝色的中山装,不苟言笑“市长说,程老板伤了风,怕过了病气,今天就不来了。”

    “秘书长,是。那么其他同行呢?”二师叔赶紧问。

    “徐大人跟市长说,就好武老板的一口清唱。”周秘书笑嘻嘻的看了武玉环一眼,让他浑身发抖。

    “周秘书,既然是素着唱,我给他留下伴个胡琴---”师傅担心武玉环犯浑,赶紧插进来。

    “不劳烦您了。徐大人说,他听说魏韶青公子不但能唱《摘星楼》,还会拉胡琴,要请他给武老板伴奏。”

    武玉环师傅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大额钞票,塞在周秘书的手里“劳烦周秘书--长跟市长大人汇报,这---魏公子虽然是票友,但是还是---万一胡琴伴得不好,这素着唱可就难看了。倒是徐大人,既是我们的熟座儿,而且又赏识玉环,我倒是求他能赏脸、给凑凑手。”

    周秘书笑嘻嘻的把钞票又塞回了师傅汗透了的手里“还是您老懂。”

    等周秘书走了,武玉环把自己的长袍一下扒了下来“何苦这么费事呢。我脱光了得了!”

    师傅瞅了瞅他“魏公子对你也算有恩,你不能去害他。”说着,就把武玉环的长袍给扣了回去。

    等武玉环上了场,徐大人果然也拿着一支胡琴,像模像样的坐在台子左边的椅子上,对一众官员和头脸们点点头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徐某人今天是武老板的琴师。今儿的规矩,武老板唱什么,徐某人就拉什么。大家听个高兴。”

    武玉环咬了咬牙,唱了一段。果然是字字清脆,如新莺出谷,又或缓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转腔换调之处,都如水乳交融,丝毫都没有碍口之处。

    “好是好,听说不如武老板的《摘星楼》啊。”

    一个跟白大舅坐得很近的人,忽然蹭到首桌边,跟上座的贵人们大声“耳语”。武玉环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他望着台下的魏公子,知道自己不能连累他,但是他也不想今天跟别人搭着唱苏妲己,于是他又捡了支曲子,就着魏公子、细细唱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声音初不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好像眼前真是一片红色花海。唱了几句后,渐渐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直接抛了徐大人的胡琴。各位大人以为武玉环唱错了,哪想到他于那极高的地方,还能回环转折,且又再冲高了一层,接连又有三四叠,犹如《老残游记》里说的王小玉,唱的“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愈翻愈险,愈险愈奇。”

    徐大人也是个识趣的人,见武玉环唱得越拔越高,就自在的停了胡琴,只顾摇头晃脑的欣赏。

    武玉环唱到极高的三四句之后,陡然一落,如白素贞搅动大水,冲了雷峰塔。顷刻之间,又似乎万籁俱寂。只听见他愈唱愈低,愈低愈细,直到各位大人都屏气凝神,闭眼静听。

    武玉环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下来了,他就这样看着魏公子,站在台上,约有一分钟之久,嗓音又出现在他的喉舌之下,仿佛有一点灵魂从雷峰塔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元旦上海外滩放的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就开出一团团的或红色或绿色或金色的大花朵来,然后又散做千百道五色的光线,消失在夜空里面。

    他唱完了好一会,各位大人和太太小姐们才醒过来,大家一股脑的给武玉环鼓掌。

    “好!”

    “好!”

    “再来一个。”

    徐大人却把胡琴放在了脚边,面上虽然笑着,但是眼里却在逡巡台下。桃子作为魏公子的跟班,站在管家身后,跟徐大人的眼光蹭了一下,就恐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