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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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吾有跌宕路 第九十三章 惊梦中

    端起茶盅,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无奈的放下茶盅,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几间房舍,几条廊子,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上一次来,这里是一片湖,湖中央是一个亭子,从来没有这棵榆树。

    周隐站起身,看着周围的布设。就见房屋的瓦片突然都飞了起来,四周的房屋走廊随着风向旋转,唯有榆树是没有变的,在狂风里静止不动。

    周隐看着旧瓦变成新瓦,老墙变作金碧,一切陈设都变得不似道观而似宫廷。脚下的石板变成土地,身边的案席成了栏杆,从榆树头顶的天上,那慢慢变得四四方方的天空中间传来伏诗道人的声音:

    “当知天命,何为天命,残阳入谷,皎月初升。”

    净间观变成了层月台。

    接着,又听见一番话:侠隐于市,赤足登朝,敢竭沧海,敢入九天。拭袍上月门,紫血溅金殿。城千郡万称君王,皇城百花多命艰。

    这又是什么?

    难道是当初,那个锦囊里的话?

    来不及多想,周隐就听见有根系崩裂的声音,扭头看去,就见榆树突然向他倒过来!栏杆被压的分崩离析,周隐慌张的向外去逃,刚跑几步,就听见身后的榆树轰然倒塌的声音,而眼前的一切,再次回归到净间观的模样,脚下不是路,是水面,是那片湖,湖水如镜般平静清冽。

    周隐刹那间就掉入了湖中,镜面被打的支离破碎。

    一股冷气瞬间以柔软的如同丝绸一样的触感注入他的五脏六腑,五官四肢。

    他不识水性,不懂水情。

    只要他一直往下沉,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残阳入谷,皎月初升。

    这残阳是指什么,皎月,又是在指谁?真的是周隐吗?

    周隐想起柴寒楼:“你有两个心脏。”

    他越坠越深,用尽力气去钻研,忘记了自己的沉沦和危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就走在习深家里的走廊上,前面走着的是习文文。

    迷茫的走着,等到听见自己身上的水滴啪嗒啪嗒的打在脚边的地板上时,他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

    “要去哪啊?”周隐问她。

    习文文没有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条路周隐认得,这是要去书房。

    那就避不开一个东西。

    门被习文文打开,周隐和她一起进了屋。

    这回,他什么都没问,而是抬起头,认真端详起那幅画。

    习虞骑在马上,手中的剑高高的举过头顶,身上的红缨随风浮动,线条勾勒逼栩栩如生,宛若真的有风飞过。

    那雄姿英发的模样,那儒将风采的五官。

    这是谁?

    “看,殿下真的和父亲的眉目有几分相像。”

    周隐听着习文文说话,心却一直在那幅画上。

    “我不愿嫁……”

    “路途遥远这便是命数了吗?”

    “我无法再和你见面了,我得往常暮关去……”

    “我无法强求你什么……”

    “各自有天命,这是你告诉我的……”

    “不过是为了南恒……”

    周隐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就觉得画里宛若有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雨里有一男一女再说话,听起来是要离别了。

    可这是谁呢?

    男人,就是习虞,女人呢?真的就是神歌吗?

    路途遥远,皆是命数?

    身上的雨水还在不停的往地上

    滴,啪啪的崩裂在他的脚边,宛若一颗又一颗坠落的星星,破碎的泪珠,在静谧的苦想中震耳欲聋。

    周隐看着眼前这幅画慢慢扭转着纹理,变成一个漩涡,偷偷的吸走自己的影子。

    “陈家有个女郎,叫做陈菡,命途多舛,生不逢时……”

    周隐没有听完习文文的话,就已经一头栽进画里了。

    “世子母亲,就是神歌,这神歌进宫前啊,就在另阳郡守陈家住着,听说她与陈家陈源博士的女郎陈菡十分要好,神歌就和陈菡同住。那时行笄礼,家里去了好多人,我也去了。同去的,还有习虞习将军。”

    ……

    “能是啥意思,咱这世子,说不定就是个通奸孽种呢!万一真是如此,你我还要俯首称臣,真是可笑可笑。

    空穴来风也不能算是完全无中生有,总要有些猫腻。”

    吴尘的话如同一根刺一样一直搅着他心头的肉,不停的剌着他的筋。

    他真是私生子吗?如若真是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承担这份天命?他不是王的儿子,他和老天爷又没有半点关系,为何还要在这里作践自己的命呢?

    究竟为什么骗他?周器知道吗?如果事实如此,他利用自己的目的也就清晰了。

    用他来攻伐路上的荆棘,为他和他的后代创一片安宁?

    他猛然一晃头,这是哪?

    幽暗,摇曳,偌大。

    这是骞阳殿。

    他一回头,就看到周器在上面坐着!

    周隐快步走过去,皱着眉头,问:“你到底为什么利用我?”

    “因为你的预言。”

    “不是我的血统?”

    “看来你已经知道什么了。”周器歪歪头。

    “你把我当什么?”周隐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他极其恼怒的看着周器若无其事的面孔。

    极其气急败坏。

    “当世子看。”周器依旧平淡如水,甚至语气里冷冽到极点。

    “世子?”周隐突然冷笑:“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周器抬起眼睛,慢慢皱起眉头:“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我就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不会想知道的。”周器摇摇头,目光中带着苦涩与无奈。

    苦涩从何而来,无奈从何而来?

    周隐看着周器低着头,黑暗的宫殿里,弥漫着浓浓的蜡味,逼人的烧灼气几乎点燃了周隐的头发。

    那幽暗的面孔头颅之下,他究竟低着头在想什么?周器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隐明白,自己已经陷入泥潭了,这个梦,死死的抓住了周隐最怕的那根绳索。

    他是不是周隐,周隐是不是他。

    他还记得柴寒楼的话:“你有两个心脏。”

    如今周隐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因为他到底是谁,在此之外,他也不得不是周隐。

    周隐看着眼前的宫殿慢慢颓塌,周器被掩埋在宫瓦之中,他的身影萎缩在那把玉椅上。

    那把会让孟欲阑五年内死在上面的椅子。

    没错,预言还在被实践,还在被应验。

    他站在那里,和周器一样一动不动。

    只是一个挺拔,一个苍老。

    一阵风微微吹了过来,一片清新向荣的气息,周隐站在冥阁外,看着幽深的屋内。

    这像是一片净间天地一样。邢王后跪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周耽像一尊雕塑一样在她身后,一动不动。

    周隐慢慢走近邢王后,不知道该说些什

    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世子依旧迷茫吗?”

    邢王后起身,缓缓转向周隐,用那莲花之目,注视着周隐。

    周隐没有说话。

    “世子不是修道的人。”邢王后微微扬了扬嘴角。

    “究竟什么才是道?”周隐叹口气,然后言:“无非是告诉人们,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老天爷的手掌心。”

    邢王后微微阖了阖眸子,又看着周隐:“有的人以为,这就是老天把握着自己的命,而有的人却认为是自己抓着自己的命。往往能翻山越岭的人,便是后者。”

    “凡事尽管看的通透,但如若通透了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那便是栽在了道上。这便是道为何还有天道之说。如若世子也能明白自己是要翻山越岭的人,那么世子也找到了自己的天道。”

    “翻山越岭?”周隐看着邢王后。

    邢王后点点头。

    “顺命不是认命,能坚持自己的前路而克服重重雄关的,才是真正的天选的王。”

    周隐想起了习深的话。

    凡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都是自己的王者。

    周隐看着邢王后,注意到她身后的周耽慢慢起身:“那我的天道,又是什么?”

    “母亲为何不点点我这亲生儿子呢?”

    周隐看着邢王后看向周耽,迟迟未语。

    “为何您,处处都让我避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就听见周耽的语调突然暴涨,如同龙咆一般的声音,释发出将近十余年的闷气,他始终没有悟出他的道,他属于凡尘,属于权谋,从不属于这片冥阁。

    周隐被周耽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后,就发现风突然喧嚣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用极其快的速度摧毁这个楼阁,屋内的东西也开始支离破碎,东倒西歪,宛若地震一样,地面摇摇晃晃的,房子抵挡不住力量,房梁脆弱的在狂风里吱吱呀呀的叫,发出难以支撑即将倒塌的哭泣。

    周隐下意识的要上前救他两个,希望在房梁倒下来前,三人能逃出去。

    可是,他却被周耽狠狠的推了一把,那张冷漠的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

    周隐吃惊的向外倒去,那并没有多大的力量,可他的身子却一直在向后退,一直看着邢王后和周耽在他眼前,被风刮碎,完全风化。

    周隐狠狠的摔在地上,就在来不及看到冥阁的废墟时,身边硬邦邦的地面突然变成了水面。

    他正躺在水面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云天。

    “你该杀穆应吗?”

    周隐听到声音,就立刻站了起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周围。

    这是个极其苍老的声音,却又不是柴司的声音。

    “你是谁?”

    “你该不该杀穆应?”

    “我问你是谁?”周隐不想再向这个声音妥协,他伸出手要抓剑柄,却发现寸天剑不见了。

    “我是寸天。”

    周隐终于明白了。

    都说神剑有剑气,剑气有了修为,能幻化变法,原来这一切,都是寸天幻化的梦境。

    “你要干什么?”周隐反问。

    “你该不该杀穆应?”

    周隐已经让他回答了一个问题,现在他只能回答了:“不杀他我就要死。”

    “那你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吗?”

    “翻山越岭。”

    “不。”听到寸天慢慢的吐出一个字,否决了周隐。

    “应该是去当一个王。”

    “翻山越岭就是当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