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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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吾有跌宕路 第八十六章 营营夜(一)

    瞿归霜敛去笑意,言:“因为我还有活着的需要,我被哥哥需要,你呢?蝼蚁,无声,无色,谁会多看你一眼?怪你投错了胎,帝王家从不缺儿女,帝王家从不需要蝼蚁。和亲都不会,你作为公主,只会做这些针线吗?”她突然一抬手,打翻了放在瞿归素腿上的针线盒。

    瞿归素将最后一针完成,然后拿起地上的剪刀。

    然而这个尖端却没有朝向针线。

    她突然抓起瞿归素的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瞿归素握住瞿归霜的手和剪刀柄,猛力往心口推去!

    利刃入肉,血泪泗流。

    血从伤口处喷了出来,溅在瞿归霜那白皙的脸上。

    瞿归霜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而路云则直接吓晕了过去。

    瞿归云赶紧从屏风后走进来,吓得立刻停住脚步,伸手捂住了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嘴。

    就见瞿归素苍白的脸上站着星点血色,紧紧抓着手柄的手如是枯枝老树。

    她缓缓的向瞿归素爬了两步,言:“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会死的,比我要惨。我这叫自食恶果,而你,那叫报应。”

    说罢,瞿归素就倒在了地上,一股黑烟笼罩着她的肉身,慢慢往脚尖流淌,从裙下飘出来一片黑色的布,沉沉的,风很大却飘不高,只勉勉强强飘到门口,就瞬间焚噬了。

    瞿归素静静的趴在地上,手里紧紧的抓着瞿归霜的裙摆。瞿归云快步走过去,眼睁睁的看着瞿归霜如同一个木桩一样倒在了地上。

    她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像是两颗珠子。

    而瞿归素,那素如清荷的衣衫,在地上开出一朵莲花。血渐渐从她身下淌出来。

    瞿归云大概明白江姨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若此刻她救活瞿归素,瞿归素也会再次去死。

    人不能背着罪孽活着。背着罪孽活着也如同死尸。

    这场争斗,没有开始,没有结果。

    类似瞿归素的邪念,竹篮打水一场空。

    夜幕笼罩在拢水郡的城门上。

    周隐不能再慢了。他策马奔驰一刻不耽误,星夜赶到拢水郡,现下一定要在关城门前进城。

    来到城门下时,日头已经完全陨灭在眼际,冬之风在江水之南仍然寒冷。这还不是隆冬腊月,凛冽一词还不能用。

    周隐和文息,以及一路精兵一同进了城门。没有人来迎接,只有守门的小吏,在得知周隐身份后,屁滚尿流的去找主营了。

    城里很空,应当是战乱即发,城主以及郡守迁民往安全地带去了。

    但仍然有一些沿街乞讨的妇孺老幼。他们大多没了男人,又怕没了故乡。

    类似从杨洛郡经过那样,他到主营时,身上已经没了财物,也没了干粮。

    身后有人拜他,有人哭他。

    文息下了马,扶着周隐下来后,将缰绳递给了旁边一个士兵,跟着周隐往栅栏里面去。

    这里有数不过来眼花缭乱的营帐,要往最大的那个走,那是吴尘的营帐。

    营帐前有一片空地,时不时就有一列一列的士兵巡走,他们手里拿着从上手就没有沾过血的矛,和没划过痕的盾。可一个个看着谨慎的不得了,有个小的看到周隐还问是谁,被旁边引路的小厮喝走了。

    等到帷帐被掀开来,周隐才有一些真实感。

    才意识到这阴沉沉的天,是战

    营上的天,这些冰烈烈的铠甲,是战士的铠甲。

    营帐里分站两列牙门将、偏将,还有几个伺候的奴才。

    营帐里也很亮,点了很多烛火。

    四下里行了礼,周隐开口:“吴将军呢?”

    两侧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不说话。

    周隐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就往前走了两步,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将军:“这位将军是?”

    “在下胡飞芦,是左将卫。”

    看这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给他行礼,周隐也拱手应礼。然后道:“不知道吴尘将军在何处?”

    “吴将军军务繁重,此刻可能无法抽身。”胡飞芦言。

    周隐看他面露难色,也就不再追问。

    看着周围有得将军头发花白,有得年纪轻轻,可他们都是一身铁甲,浑身散发着铁骨雄气。

    周隐坐下时,似是还得壮壮胆子,敢于直面他们。

    “胡将军可否给我介绍一下现状?”

    周隐看向胡飞芦。

    胡飞芦点点头,然后道:“西越军统领是他们国公的弟弟,图耶王穆应。穆应性格乖张不定,且心狠手辣,觉着是有什么图谋,但不知道其究竟来意为何,这驻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也就是说,从吴将军来到此处,到了现在都没有交锋过对吗?”

    周隐问道。

    胡飞芦叹口气,回答:“世子殿下说的不假,可如此提心吊胆的过着,将士们军心疲惫,也容易松懈。”

    这时,座下一个白头发的老将军突然腾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双戟,吼道:“不如就叫老夫拼命干一场!活了那么大岁数,岂怕裹尸?”

    “这是副龙虎将军,李占德将军,过去在李令关驻扎,年轻时功勋赫赫……”胡飞芦还未说完,老头子就不耐烦都摆手:“总爱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要废话!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让吴尘那个小子把令牌给爷甩来,爷爷就把那些个扎着鸟毛的孙子的头都给国公拧下来!”

    “将军稍安勿躁……”胡飞芦正要安抚李占德,就听文息突然接话:“老将军有胆魄,当是老当益壮,大可给您一张令牌数面令棋,叫您带着几万小子后生们去赴汤蹈火。”文息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那个矮矮的,长得壮实的很的李占德,继续说:“然而,将军可曾想,按您说您裹尸不当紧了,可您的裹尸对南恒当紧,对在座各位当紧,对那些后生当紧。您是股强力,没您可不行。”

    听了文息这番话,四下都来应和,李占德也似是吃了瘪,不情愿的回到了位子上。

    周隐看了看文息,不愿风光皆被文息占去,就立刻站起身,言:“文息说的对,正是西越心狠手辣,才不能多加无谓的伤亡。今日我能在这营帐内,便是给大家带来方法解决此刻困窘的。”

    后来就见天色已晚,诸位也就准备明日等吴尘来了,一起商议。

    夜晚。营火是炬。

    周隐换了轻便的衣服,刚刚出了营帐,就看见不远处,吴尘和几个包括胡飞芦在内的几个偏将,围坐在一起谈天。

    “将军明天还是见见世子的好。”说话的正是胡飞芦。

    吴尘冷冷一笑,然后道:“世子?还真是好命。东孟夺个世子位兄弟残杀手腕都使用的要没了,大瞿立了太子后东宫安稳过吗?他是真好命!生来老天爷眷顾。”

    胡飞芦叹口气,然后言:“天选之

    人,也有天选的罪受。”

    “可惜了,这老天不开眼,不会选个血统正的。”

    胡飞芦听了这话,立刻压低了声音:“将军何意?”

    夜色之下,人应处处紧张。

    吴尘看向胡飞芦,跟讲书一样把头靠近四周因自己一句话而靠过来的头去:“世子母亲,就是神歌,这神歌进宫前啊,就在另阳郡守陈家住着,听说她与陈家陈源博士的女郎陈菡十分要好,神歌就和陈菡同住。那时行笄礼,家里去了好多人,我也去了。同去的,还有习虞习将军。”

    “那习将军看那二位女子神色都不同呢,我当时还年轻,但也明白什么样子。”

    “后来坊间传闻,习将军常常和一女子见面,从陈府出来的。能是谁?这女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陈菡,就肯定只有神歌了。

    俩人当真有猫腻的。后来神歌不是和国公有过矛盾,奇了怪了,这孩子就有了,怎么闹着矛盾还能要孩子?”

    “将军意思是?”胡飞芦心中惴惴不安的。

    “能是啥意思,咱这世子,说不定就是个通奸孽种呢!万一真是如此,你我还要俯首称臣,真是可笑可笑。

    空穴来风也不能算是完全无中生有,总要有些猫腻。”吴尘的声音越来越大,周隐几乎可以听到他嗓子眼里的肉正颤抖着,随着他声情并茂的音响而颤抖着。

    夜色越来越暗,暗到无边无际。

    周隐回到营帐里,呆呆的站在那好久,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最后还是文息把他扛到床上睡的觉。

    这个谣言,在他心里死死的扎下了根。

    这类不愿相信又极度的怀疑的谣言,来自对父爱母爱的不自信,因为他确实宛若未曾有过这些东西。

    他是看着寸天剑发着暗光睡去的。睡着后,他做了梦,梦里不是新的东西,而是旧的。

    他梦见了当初初见习文文,她看了看习虞的画像,又看看自己,不由自主的讲:“刚刚看公子就觉得熟悉,这才知道,公子的眉目,与我父亲倒有些……”

    那是多么自然而然的第一反应,那双纯净的眼睛里,不掺杂一丝造谣之恶意。

    第二日上午,周隐走进营帐,吴尘依旧不在。

    他冷冷一笑,然后走到上座,言:“今日,就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办法。”

    周隐话罢,就见一个士兵慌忙入帐,然后跪在地上:“报急况!西越军队向拢水郡来!”

    四下都惊站起来,胡飞芦抓住那厮,问:“多少步?”

    “刚刚是一百二十步!”

    胡飞芦听此,立刻往外走去:“快整队,去通知吴将军!”

    四下将军,要么骂骂咧咧的,要么紧张兮兮的,都往营帐外钻。

    周隐也紧张起来,他扭头看向文息:“怎么突然?”

    “就是突然。穆应要的就是现在这效果。”

    周隐和文息也走了出来,正好撞见赶来的吴尘。

    就见吴尘微微打量了周隐两眼,行了礼言:“殿下不易上前方之地,还是留营帐里吧。”

    “如何不能上前,城楼上没我的位子?”

    “可出了差池,我可担待不住啊!”吴尘说罢,又摆摆手,随周隐去了。

    看着吴尘慌张离去的身影,周隐沉叹了气:“要的就是这个样子吧,没有阵脚可言。”周隐忿忿然的往前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