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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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六十三章 百花谢

    “我相信你可以,你就的确可以推迟仲秋宴。”

    “那是因为陛下有利可图他想要见到你,不然他不会同意。如果不是对王兄有帮助,太子殿下也不会帮忙。”瞿归云上前一步,解释道。

    “和骏农成亲,你也一样可以让陛下收回封号。”

    “这是因为陛下从未打算要我去骏农。”瞿归云再次解释。

    周隐看着瞿归云:“那这次呢?”

    瞿归云摇摇头:“我看不清目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离沧元都那么远我如何猜得到帝心呢?”

    周隐冷冷一笑:“果然。公主殿下向来聪慧,为己为全都能谋得利益,如今要化险为夷,为己为全,还能权衡出个轻重。”

    “圣意难以揣测,我放手一搏也是于事无补。”瞿归云看着转过身离开的周隐。

    江徐徐气不过,跟上几步,朝周隐道:“世子糊涂,不管殿下目的如何,殿下不帮,便就是可以不帮,何苦强求?”

    周隐听到这话,扭过身来,看着江徐徐那双杀人的眼睛,毫不畏惧:“于是我周隐今日豁出脸面拜托殿下救我妹妹,殿下不愿出手相救,也就做罢了。”他摊摊手,转身再次往外走。

    “可你心里怨我的,我也很难受,但我救不得。”

    周隐听着瞿归云说着“救不得”三字,心下愤恨新生:“殿下究竟为何救不得?”

    “因为我是大瞿人,因为我看不明白局势我怕一切于事无补还招来祸患。”

    “殿下口口声声说,不喜欢菡萏……”周隐捏着剑柄:“可您却像极了菡萏。高贵,聪颖,冷淡。”

    “殿下会把周隐当朋友,便是感激之至。”他的语气极其平淡,乃至冰冷。

    “竖子!”江徐徐再次周隐喊。

    瞿归云说不出话来,她讨厌极了这个比喻。

    “殿下是大瞿人,看不得南恒这些那些,深谙世事道理,便是这般凉薄了吧?”

    “你何苦的激怒我?”瞿归云皱起眉头。

    “我从来不是菡萏。”瞿归云极少的燃起怒火。

    “殿下哪里不是?”

    “我哪里是!”瞿归云突然喊出来,叫殿内所有宫人吓了一跳。就连吟如也是。那么多年来,她从未听到瞿归云那么大声说话。

    “你哪里不是?你想成为树,却没人能依靠你,你总觉得自己的生死在蔚帝手里,不就如菡萏一样脆弱吗?”周隐反驳。

    两个人的声音在桂枝宫里久久回荡,难以散去。

    瞿归云攥紧了拳头,直直的看着周隐。吟如看到了,瞿归云的袖子在抖,头发在抖,她气的浑身乱颤!

    吟如开始滋生许多不安,然后就突然见瞿归云迈开步子往周隐身前走去。

    “我说了,我不是菡萏——不是菡萏——不是菡萏!”

    瞿归云的声音如同突然展翅的凤凰,惊鸣一声,飞到殿顶之上,消失不见。

    她死死的瞪着周隐,眼里的泪在下眼睑处润湿了睫毛。

    周隐心里知道,自己是惹怒她了,但是他不愿就这么算了。

    他没有低头,也没有反悔,

    他看着瞿归云那被怒火烧红的眼睛,心里怎么还是有些动容。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见到过她如此面孔,像是弦崩紧下的兔子,刀与俎之间的鱼。

    为了挣扎,灵魂出窍。

    瞿归云只觉得心脏在躯体内晃动,几乎要吞噬掉自己。整个空荡荡的肉身之中,忽然多出了一件神物——因果。

    她感到心口越来越胀,撑得她装不下自己的理智,甚至还要把灵魂挤出去!

    她眼前浮现起母亲离世的样子,那副残花败落的骇人之状,像一朵萎靡不振的花垂着头,靠在床沿上,往门外看去,再没等来她等的人,就如此哀苦的度过她花无百日红的最后时日。

    就见江徐徐眸内再次生怒,她化气成弦,一把从空气里拉出一支箭来,直接指向周隐。

    周隐的眼睛绕过瞿归云往后看去。他不明白,为什么江徐徐总想置他于死地。

    瞿归云挪着挪不动的步子,慢慢转过身,就看到江徐徐箭已离弦!

    她奋不顾身朝周隐挡去……

    周隐看着她张开双臂站在自己面前,而反应过来的江徐徐却纹丝不动,就看着那支箭碰到瞿归云的衣服,化成一缕烟。

    周隐暗暗松了口气,看着瞿归云快步走向江徐徐,举起巴掌就要打。

    而巴掌却落到了江徐徐的身上,而不是脸上:“混账!”

    “他是南恒世子!你杀他,全都别活了!”瞿归云看着江徐徐下跪。

    “南恒世子,更不应该苦苦相逼啊!”吟如咬着嘴唇,眼泪直涌。

    周隐没有答话,他无法再说什么了,他已经够畜生了,只好转身拖着步子离开。

    因为就在刚刚瞿归云冲到他面前时,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已经掉入了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深渊,他未来会为此愧怍,同时深感抱歉,深感荣幸,能有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珍惜这条,可怜又疯狂的生命。

    瞿归云没有看吟如,只说:“我欠他的!”

    “您到底欠他什么啊!”吟如不服气,再次发问。

    瞿归云忍住泪,哀道:“我若不来,周罗也不用离开。”

    她突然看到,殿内的花草开始变化,所有的花都黯然失色,哪怕是墙壁上的,雕梁画柱之间,以及到后园,整个蕴遐宫城,整个个南恒,到整个大瞿。

    所有的花朵,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所有的花,都躲在了愁绪之中。

    只因为周隐贬低了花卉,他们悲伤,因被神咎错。

    当然这是周隐没有发现的。因为这些花的悲伤,还为一个人,起码只有沧元都。这次现象持续了很久,一直到那个人死后三天才算结束。

    就是皇后。

    这日戌时,皇后薨。

    她积劳成疾,积怨成疾,积思成疾。白岸茵病倒在床榻上,他也不曾多来见她。

    那日夜里他来,仍然是有事要问她。

    “皇后究竟要不要查明内情,为何叫内情堂收手?”

    皇后坐直身子,双眼黯淡无光,面容如同死灰:“我不想抓着谁不放。没一个不是亲人。”

    “什么亲人?”

    “皇帝你的亲人。”

    瞿钟蔚沉呼口气,然后站起身:“你就会来这套,如若真有人害太后,自然要查清楚!”

    白岸茵也站起身,不卑不亢,看起来就是要和他理论:“查清楚又如何?陛下要把身边人赶尽杀绝吗?”

    “你这是什么话!”蔚帝瞪着皇后。

    “先是小云,后是小素,你放不下骏农联亲,挑出最弱的那个公主去和亲,还不够吗?骏农虎狼之地……”

    “为了大瞿,小素也要去!人选未定,你怎知朕就是赶尽杀绝!朕身边还有那么多臣子,将军……”

    “那么多臣子将军为何还要逼着自己亲人殉葬?!”

    “朕的良臣,得一无二!”

    “天下也只有一个六殿下和七殿下!”

    蔚帝看着怒火中烧的皇后,最终得出四个字:“妇人之见!”

    “妾就是妇人之见,从不会顾全大局,陛下心里明明早有猜测太后之死的端倪,必和后廷有关,一个妇人临死一句胡话,竟叫陛下缠思至今!”

    蔚帝看着皇后,看着她犹如多少年前一样的面孔。但她说的没错,他摆脱不得,卫姑瞅向皇后的目光,让他难以忘却。

    “陛下多疑,疑你那不二之臣,疑你的亲人,疑妾!陛下多谋,谋杀人,谋夺利,谋划怎么让妾死不瞑目啊!”她哭诉时,渐渐弯下了腰:“看着陛下的亲人一个个远离,妾无颜见太后,无颜见列祖列宗……”

    无论今后如何艰难,不要因为是王,而活成君王的模样。

    这是白岸萦在皇后寿辰上对瞿钟山说的话。这事已经好久远了,她眼睛已经看不到蔚帝离开的身影,而是一幕一幕想当年的画面。

    这便是将死之态。

    后来皇后是被毒死的,当然不是蔚帝毒死。她看着瞿归霜送来了一盆兰草,兰草长得很好,但颜色却很差,她散步时,发现所有草木的颜色都很不如意,就是照着铜镜,看自己,也只看到一个面容苍老无比的老太婆。

    她自己要的毒酒,死到了蔚帝怀里,当然,这已经是周罗到了另阳与太子成婚后了。因为蔚帝不允许出丧事,任何事不能阻挡太子与罗郡主成亲。

    最后皇后遗言说不准蔚帝杀小云。她知道蔚帝很难再放过她,只要她还能从南恒回来。

    还有不准蔚帝苛责长歌殿任何一个人。

    还有要蔚帝,心系百姓,成一代明君。

    还有他,继续活下去吧。

    这是百花谢,皇城百花多命艰。

    周隐得知周罗使节车已经走到了城外,就策马奔了过去。

    然而看到的,也只有黄埃散漫,人影难觅。

    他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去了习深府上。

    “要以为师见解,你太过分了。”习深放下茶盅,等习文文给他舀茶。

    “殿下不愿帮忙自有她的道理,何必苦苦相逼?”习深看向在自己对面坐着的周隐。

    周隐挠挠头,无奈道:“我也没有办法。”

    “你被冲动冲昏了头脑,你应该想想,殿下为何不帮忙,而不是激怒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