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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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十八章 月缺时

    周隐看着瞿归云缓缓低下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却依旧微微扬着嘴角,那根本不是笑,是谁,都不会高兴。

    “殿下还真告诉我,说出来就不灵了。”

    “它从未灵过。我八岁的愿望是希望母妃一直陪着我。”

    吟如看着瞿归云,笑道:“这树就是沁夫人娘娘留下的,殿下的母亲一直陪着殿下呢。”

    瞿归云看了一眼吟如,又看向对面亭子前站着的江姨和江徐徐,轻轻点点头。

    “殿下为什么要留我,殿下明明说,陛下对我会出手段。”

    瞿归云抬头看向周隐:“我没有留公子,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周隐就离开了。

    他走出层月台,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觉着好像又了解许多关于这位六殿下的东西。她好像不避讳和别人说这些,好像是想要和别人说一样。

    他还发现,那些很爱她的下人们,都想走进她的心去。她仿佛还很感激,却都婉拒了。或者说,她们心意相通,再或者,她已经觉着有些话都不重要了。

    那棵榆树,好像才能叫她笑得开心,或者是藏书楼上的落日。

    榆树?

    榆树。

    周隐突然停住脚步。仿佛眼前多出一片浓雾,一棵榆树微微摇晃着自己的枝丫,他慢慢走过去,等待那个不知道是何人的声音能够再次响起。

    那是梦,恍然若失般猛然叫他醒来。

    他转过身,再次走向层月台。

    瞿归云没有想到他会再回来。

    他的目的就是再看一眼那棵榆树。

    “榆树?”瞿归云疑惑的看着周隐,他的神色要比刚刚看起来凝重许多。

    瞿归云低低眼睛,然后道:“就在后园。”

    她带着周隐往后园去了。周隐这次也走下台阶,站在榆树旁,抬头像刚刚的瞿归云一样,看着上面挂着的红丝绸。

    “有没有‘易’字?”他看向瞿归云,问。

    瞿归云歪头想想,然后摇摇头:“没有。”

    “那今年,殿下要写什么字?”

    “……恐怕就是这个字吧。因为好像都要变了。”瞿归云笑笑道。

    说罢,她就转身往内殿去了。

    周隐又抬头盯着树顶看了很久,才失望的低下头,转身要离开。就这时,一阵风吹过来,树枝摇摇晃晃,一条丝带缓缓飘落到他肩头。

    他取下来,伸直了看:

    宁。

    愿明年此日,身有所傍。

    她曾经许过这个愿了。

    他将丝带放到袖子里,抬起头,往内殿走去。

    “六殿下。”周隐叫住瞿归云。

    “怎么了?”瞿归云转身问。

    “后天是殿下的生辰吗?”

    她点点头。

    “陛下,或者沿礼堂没有什么……”

    “如果是三殿下就会。”她笑着摇摇头。

    周隐点点头,拱拱手,行礼离开了。

    “隐公子该不会是要给殿下过生辰吧?”

    瞿归云笑笑道:“看样子是的。”这次放谁,都会高兴的笑。

    待到周隐离开,江姨才来到瞿归云身边,笑道:“殿下这次是真的高兴。”

    “江姨总能看懂殿下。”吟如也走过来,看着站在廊子前的瞿归云。

    江姨却摇摇头:“老奴可以看明白殿下的心情,却看不懂殿下。”

    瞿归云听了这,扭头看向江姨:“可江姨明明知道我喜欢穿什么吃什么……”

    “但也仅限于此了。”江姨轻声打断。

    瞿归云看着一步之外的江姨,不上前,不后退,雷打不动,时刻回头,她都在那里

    ,吟如则站在江姨后半步处。

    瞿归云想起那日与周隐在藏书楼的场面,一束烛光从页扉上投射到她心底,昏暗的烛光是冷的,结了一地的霜。

    “殿下喜欢说什么,做什么,以及把公子隐当做朋友什么,都是殿下自己知道的。”江姨的声音依旧平和轻淡。

    远处的江徐徐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瞿归云。

    瞿归云仍旧有半刻钟没有言语,江徐徐就站在她不远的身后,盯着她的背影,没什么变化,又似一直都是这般落寞一样。

    “这就够了。”瞿归云的突然发语,江徐徐猛的抖了一下袖子。

    “江姨可以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瞿归云没什么变化,仍旧笑或者不笑着。

    “殿下宽厚。”吟如接话。

    而江姨却说:“殿下苦。”

    “都一样在受苦,不应叫老天多看谁一眼,往前走就是了。”

    那束冰冷的烛光落在某朵残荷上,如一片星光一样,像在残死的枝叶上,像在她的心上。

    瞿归云把生辰的这件事牢牢的记住了,然而周隐不能把心放这件事上。他刚刚到了憩所,天色就隐约的暗下来。

    这夜的月色极其黯淡,大概是虚月太暗,月牙像是一条线一般,散发着微弱的光。

    第二日清晨,就见文息急匆匆的走过来,这是第一次,周隐见到文息那么急忙。

    “陛下叫府君到御政殿见。”

    周隐一愣,紧接着肩膀一松,无奈道:“我刚起床。”

    “府君应当快马加鞭赶去。”文息拉着周隐,就往外走。

    周隐之所以不慌张,是因为他已经料到,自己要有这一劫了。他肯定要面见蔚帝的。而对于蔚帝的目的,周隐也清清楚楚。蔚帝也想留住他,想要他留在沧元都,起码说,不能叫他那么快回到恒国。

    周隐来到沧元宫城,走在辽阔的逐天场上,灰白的砖石在脚下慢慢往后去,他一步步往上来。

    他慢慢看见几个大臣从上往下来,路过他离开。接着,就看见高贞站在殿前,不动声色,眼睛却在张望着。

    周隐看着高贞,微微欠身。

    高贞领着周隐进殿。

    他来到瞿钟蔚面前五步外,低头掠袍行礼。

    “平身,赐座。”他幽幽一响。

    高贞立刻道:“平身!——赐座!——”

    门外立刻走来六个婢子,三个太监,三个婢女。

    为首二宦一婢,放下一桌案,一席。

    周隐谢礼,然后坐下。案是梨花木,席是锦缎绫罗面。

    这日瞿归云早早就起床了,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来来回回的人,轻轻的叹口气。

    江姨从楼梯处走过来,来到她脚旁的位子坐下,细细端详着瞿归云,看着她的眉目,脸颊,唇角,由心而发一句:“殿下和先夫人很像。”

    瞿归云抬起倚在窗棂上的头,问:“是吗?”

    “殿下的眉毛,眼睛,还有头发,都像极了沁夫人……”

    她的手微微抬起,抚平瞿归云的披帛,然后又沉沉的看着她:“先妃也爱这么坐在窗前,看着窗外。”

    “我是无聊。”瞿归云笑笑,又将头倚在上面。

    “你母亲,是在等先帝。”江姨还在看着瞿归云。

    瞿归云看了一眼江姨,慢慢敛去笑容,转眼看向窗外。

    这时,吟如突然跑进来,看着瞿归云,说:“陛下召见了公子隐。”

    瞿归云抬抬头,眨了眨眼,又慢慢倚下。

    “殿下不去看看?”

    江姨看着慢慢走过来的江徐徐,道:“殿下有自己的决定。”

    瞿归云叹口气,风微微带起她两缕秀发,飞在她墨绿色的衣衫肩头。窗外的云彩灰白

    色,几点南燕飞过,一刻也不在皇家瓦砖上留。

    “不知殿下召见,是有何事?”周隐拱手,对蔚帝。

    蔚帝歪歪头,斜眸看着周隐:“公子路途遥远,这几天可是休息得当?”

    “沧元宫城的待遇都是至盛,周某休息得当不已。”周隐笑道。

    “听闻,你父国的巫卿说,你是成王的人。”蔚帝抚抚袖子问。

    “是。”周隐毫不避讳。

    “你倒是坦诚。”蔚帝笑笑。

    “这是事实,我不得不说。”

    “什么是事实,预言还是成王?”

    “预言。”周隐停顿了一下,又道:“也是成王。”

    “公子可愿再留些日子,观赏我这沧元都的盛景?”蔚帝邀请。

    “不必了,过了明日,在下就要离开,父王还在等我。”

    “过了明日?”蔚帝有些疑惑。

    “我答应六公主殿下给她过生辰。”

    “小云吗?”蔚帝眉毛一颤,周隐一见这神色,就知道蔚帝早把这个妹妹忘得一干二净了。

    此刻周隐却突然想起那位七殿下,恐怕蔚帝已经忘了七殿下是否在宫中了。

    蔚帝笑笑,然后道:“公子那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是。”他依旧毫不讳言。

    “那朕倒想知道,如若朕强留公子留下,公子如何脱身?”

    “周某的腿在周某身上。”

    “可它不完全听从你的号令。”

    “那在下的剑呢?”

    相比血肉之躯,刀剑,才更认主人。

    人会变心,铁疙瘩可没心可变。

    “你的剑利,还是朕的剑利?”

    “我的剑,没有陛下的利,还比陛下的短了一寸。”周隐手放在腰上的束带上,佩剑已经放到了殿前。

    “但是,只要想,我的手指,我的眼睛,哪怕发丝,都可以是剑,补得了那一寸,还补得了锋芒。”

    蔚帝皱起眉头:“你叫做周隐?”

    “是。”周隐低低头,应下。

    “……你后日离开?”

    “是。”

    “……公子回憩所休息吧。”

    周隐一愣,拱拱手,站起身。

    “你可知道朕留你是要你做什么的?”

    “做质子。”周隐言。

    蔚帝斜斜眼睛:“你想要当皇帝吗?”

    高贞扭头看向蔚帝,他的袖尾轻轻一抖,风从他袖口钻进去,一直到达他的心口。

    瞿归云最终站起身,缓缓往外走去。

    “殿下去哪?”江姨招来引路掌香宫女。

    瞿归云摆摆手叫她们下去了:“不用她们,我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吗?”

    江姨跟上瞿归云:“那殿下要去哪?”

    瞿归云没有说话,跨出层月台的门槛,拐弯顺着廊子往前走。

    她上下在台阶,廊子,望台之间,她走的地方没有方向,宛若散步的人。可她的足迹却在往御政殿偏移。

    江姨看出瞿归云想去御政殿,但此刻看来,她好像还没想好。

    “此刻,我们肩并肩了。”

    “殿下的生辰,是在后天吗?”

    瞿归云该怎么选,她究竟要不要去御政殿?她有什么用处呢?陛下向来不会偏宠她。

    “殿下说过的,有的事要经历了才明白。”

    瞿归云看一眼江姨,没有发觉自己脚下的步子开始慢慢急促,她只是越来越坚信一方的天平,她开始向自己做的决定一方偏折了。

    公子隐想要给殿下过生辰。

    瞿归云最终还是该相信他。明日,他能满足她一个愿望不能,就看此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