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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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南斗倾来北斗斜

    程胖子次日点齐三千军马,涿云粮库内拨出几百石粮米渡过护城河,奔了涿云前线。城楼上,万年不变一身白衣纶巾玉簪束发的张云生背靠墙垣,抬起手中的黄闷葫芦灌一口酒,吐出些白气。目光怔怔的望着城下,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卸了甲的陆文轩着一身粗布灰呢子衣衫一旁站立,轻声问道:“军师,胖子这回能胜吗?”

    陆文轩与程运山终究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兄弟,对方肚子里的那些小伎俩算是一清二楚了。便是对阵杀敌的能耐也清楚万分。此次三苗大军压境,三大头领亲至,便是连他都有些拿捏不准。自然不信与他半斤八两的程胖子能有个什么把握。

    张云生没有开口,只是手擎着清酒葫芦摇了摇头。

    涿云前线,白衣张云生的数次试探,邓瞎子殒命疆场。是个人都能想到蜀苗大军的强悍。三苗自李玄庭剑劈绝壁崖开始,便从未踏出过过剑门关,梁地龙家军对于苗军自然知之甚少,只停留在叛出蜀地的朴刀老谢的口头描述。只说苗人不着盔甲,嗜血好战,凶狠蛮横。张云生也曾判断这帮蛮夷,说其‘茹毛饮血倒不至于,却野性难驯,有古蛮人之遗风。’

    程胖子自镇州城干屠户起家,当年人称程屠的程运山也是个人见人怕的主儿。莫看是常常大大咧咧行事,做事没考虑过后果,可有时也是心思颇深,官家去送银,江湖双刀斩。在黑白两道都混下了不小的名气,自不是等闲之辈,可总也改不掉那自高自大的臭毛病,总觉得自己高人几等。可碰上凶狠蛮人,还能等闲视之?陆文轩也有些担心这程胖子或许会有去无还。

    感受着清凉长风拂过,陆文轩顿觉得神清气爽,过惯了常年刀头嗜血,总闻着血腥气终究是腻味了,闻着春天刮来的芬芳泥土气息,总觉得有些新鲜。陆文轩深呼一口气,伸个懒腰悠闲道:“军师,这屠户终究是胆子大了些,他这回算是老鼠吞象——撑也该撑死他了。可是,您明知道他赢不了,却为何还要派他去呢?这一次若再折损了兵将,岂不是被那蜀苗看扁了我们?”

    陆文轩虽然对战事关切,语言中却处处透着闲散的随意,没有刻意表露。

    白面牛鼻子迎风而立,胡子被长风拂动。将酒葫芦打个扣悬在腰间,笑了笑道:“文轩,这里面的事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当年镇州七子夺嫡,有我参与谋划,龙骁将军佐之,自大将军登位后,每每大战都事必躬亲,亲自挂帅,我们也只是在帐下听令。大将军声威显赫,有他镇着,这屠户翻不了天,战场上才是员勇将,可时势终究在变,少将军刚接位,便出了西南有史以来的大劫,一个从未见识过兵戈的人第一次掌兵,他的担子太重,我实在怕他拿捏不起来啊。”

    一旁的陆文轩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军师,什么意思

    ?”

    张云生吐出口浊气,将手搭在城楼上,远远眺望道:“文轩,你读过书,也算个知书明理的,分得清大是大非,可这个屠户多年来终究还是戾气难消,真的让人担心啊,莫看我们三个共事多年,可以后若失了制约,我就怕山人手中这柄铡刀斩不动他呀。”

    陆文轩戴着牛皮护腕的胳膊叉腰,或许明白了些,才点点头道:“军师,莫非要借此立威?让这屠户知晓利害?”

    张云生轻轻摇头一笑道:“这只是其一,我倒无妨,可终究要考虑到大将军百年后,少将军的大事啊。”

    行伍出身的陆文轩多年晓畅军事,可对于内部明争暗斗却知之甚浅。这些年大梁外部狼烟四起,大将军的位置坐得也未能安生过,大梁受神州影响,常年来尊崇儒学。知晓‘出则无敌国外患,国恒亡’的道理。这些年行阵总还算和睦,便忽略了安乐之后的潜在威胁。张云生虽未曾遇到过内忧,可做事却喜欢早早考虑一步,总是放心不下。

    陆文轩听出了深处意思,心底泛起一丝冷意,神色终究严肃了几分,揣起双手托着下巴思虑了几分,方才抬起清冷眸子皱着眉望向张云生又问道:“军师,您是否思虑过甚了?”

    张云生斜倚墙根眼望城下数千兵甲出征扬起的烟尘,少顷,才轻叹口气道:“说不上来,但愿吧。”

    镇州将军府内,练罢了剑的大将军接过丫鬟手中一条娟秀丝帕,抹去了头上汗水,抬头看一看挂在中天清澈万分的日头,又移下眸子看了看那高亭之上安静对弈的两个粗布衣衫老头。抬起虎步迈到亭子上,感受着丝丝凉风道:“果然好风,这风自北向南,向南渡江可是极快啊!”

    正在聚精会神的左先生伸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道:“我说龙将军,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还要再去那南岸厮杀一番?那日亭头君子一言不作数了?”

    旁边一身粗布衣衫的古药师手捻一颗乌黑棋子笑而不语,心想这在西南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龙大将军,竟也有了克星。不过左先生这位克星来头可算是不小,放到任何一方不是被当作土地爷般供奉起来?也亏得这西南水能养人,运气逆了天,竟使得这古老头选中了这龙家二小子,这西南龙家真算是交了好运了。

    以前左先生的每次出山,哪次不是引出一阵不小的血雨腥风。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足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老家伙以天下做棋盘,以王侯为棋子,逆天的超大手笔哪次不是令人为之侧目?莫看西南是个不起眼的蛮荒之地,可有了这位真龙在侧,那便是乘到了龙背上,一朝冲天了。

    龙雎闻言,脸色青了半边,慢慢将剑插入剑鞘,不敢出一言反驳,只嘴中嘟囔道:“作数,被您老人家摆弄一道,我都觉得生生丢却了半壁江山了,不能打仗,又不能看战报,

    这西南还是我龙某人的天下不是?”此时的龙雎,俨然如一个小辈一般,实在害怕那穿白衣弈棋的老家伙猛不迭暴怒起来骂自己一通。

    安心弈棋的左先生耳朵灵敏,皱眉立目道:“得了吧,龙蛮子,就你西南这片瓦江山,做个容身之地尚可,水浅如洼,如何能养的下真龙?你若是还手抓把攥不肯放权,龙小子日后成不了才,可别怪到我老头子身上。”

    左先生虽是这样说,心里却知晓这西南才是日后的龙兴之地。自问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占布之术,比起那皇朝内天机阁的那帮术师来说早已算是炉火纯青了,便是对上王元清老道也是不遑多让,自己卜卦几百遍都算到西南是南斗高照,必出帝王之才,这才来了西南隐居。为的便是日后纵起风云,总比一直盯着朝野那帮子老迈得缺了志气的王侯要好的多。

    古药师带着胡茬的嘴角却只是微微一笑,偏着头道:“玉臣呐,你且放宽心等两天,你这急躁性子也该收一收了,你家那小子幼时便是左先生调教出来的,若是此战败了北,便是他这老脸上也挂不住啊,这一战虽说情势不小,可依我古某看来,处理好了便可扭转乾坤。我倒是觉得该信左老头一次,以我和他这些年来打的交道,教出来的徒弟,错不了。”

    龙雎斜眼看了左先生一眼,恨不能揍这老头满地牙,心中想便是吹大话也不是这么个卖弄法啊。且不说能否对付得了那犯境的南楚军,便是自己手下的虎贲重骑,涿云郡内的西南三杰,又岂是那小子能够摆弄得了的?闹不好要搞砸,到时还得由他这西南霸主出面收场。再者也怕贻误了战机,失去了最佳平叛的机会。

    不过龙雎心中仿佛并不担心,不知怎得,有了面前穿白衣的邋遢老头坐镇,心中仿佛觉得踏实了许多。对西南这次有史以来的大战丝毫不惧。

    不过,终究还是要过问一下,毕竟西南也算是命悬了一线,他便是再不上心,也得打听一下吧。

    龙雎从侧里扯来一把椅子,单手拎着往那棋桌边一放,剑柄杵在地下,带着些微笑脸问道:“左先生,依你之言焱儿能够大捷,可我终究信不过,你能否指点一二啊?我西南立业也近二百年了,将来形势如何?”

    左先生将手中握着的一把棋子放入棋盒,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微抬了抬眼皮看向龙雎笑道:“真想知道?”

    龙雎带着殷切目光点了点头。

    左先生寻摸到手中的蜡黄葫芦灌一口酒下肚,摸着胡须思虑半天,才开口道:“此战已有了眉目,西南跨不了,不过西南之运倒不好说了,不过依我看来也尽在十四个字。”

    “哪十四个字?”

    左先生轻抿着嘴角咂摸着滋味儿,带着些欲破南天的气势道:“虎将云齐辰破晓,南斗倾来北斗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