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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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仙人赐你一顿酒饭(三更)

    镇州将军府南苑的凉亭上,靠近着凉风习习的江边,古老头单手提溜着蜡黄色的葫芦,吹着舒爽凉风。旁边塑着的石凳总是太凉,入了暖春后的古药师想是年纪大了,愿意吹吹凉风,却不敢坐那凉椅板凳。

    旁边,身着一身素霓彩衣的古馨月从腰间的彩带悬挂的锦囊内取出一只小鼻壶,攥在手心,瞧一瞧那早睡了三日三夜的大将军,又望向古药师道:“爷爷,不如我先把龙伯父他唤醒吧?你瞧他都昏睡了三日三夜了,再不也得吃口饭喝口茶吧。要不然可就真的成了干尸一尊了。”

    古药师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孙女儿道:“丫头,你懂个啥,他龙某人是个带过兵打过仗的将领,就算五天水米不打牙也饿不倒他,这一点我信他可比得过信那辟了谷的老道。龙小子这次第一次领兵,可不能放他掣了肘。”

    正说着,便听得亭外一声爽朗大笑道:“想不到昔年背刀横过大江闯江湖的古药师,碰到这庙堂事,还要畏惧三分,果然是难得一见呐!”

    古药师偏过头,便见到回廊处一道身着白衣长袍的身影出现,慢慢向亭内踱步而来。头发稀疏散乱,胡子随意粘在胸前,浑身上下邋遢不堪,唯有那浑浊老眼炯炯有神。这般尊容倒是像极了那街上讨饭的花子,可随意披着的白长袍却纤尘不染,仔细观看竟仿佛能瞧出几分仙气。

    左先生步履翩翩而来,走到亭子内,寻着一处石凳坐下。带着些笑意看向古药师道:“古先生莫非认不得我了?”

    古药师一见,顿时仰天大笑抚须道:“三十年前名动南地的左先生岂会不认得,古某一介武夫,怎能当得左先生一句‘先生’的谬称,实在惭愧。”

    一旁的古馨月倒是愣了许久,心里也正琢磨着这位被那素来不羁的二公子敬仰的人物会是怎样一个神仙模样,却未能料到会是这般邋遢。而一出生便世居南地的她记忆中也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却也难怪她不记得,这左先生之前名扬南地时,她这位名气可比肩龙灵儿的才女还未曾出生,自然不识得这位古怪老头。

    左先生则是一瞥那古老头手中的蜡黄葫芦,轻擦去口角的口水笑道:“当得当得,你古药师只要手中只要有那壶陈年花雕,叫十声先生也无妨,一进园子我就闻到味儿了,这些年在阁中喝龙小子给拿的百花酿喝腻了,正好换换口味。快来快来,让老夫小酌几杯,馋虫都给我勾出来了。”

    古馨月更是不解了,自然没想到自己的至亲爷爷见到这位邋遢老头竟会如此亲近,宛若老友。像是相识许久的至交般。她的手迟滞了一下,将手中的小葫芦继续挂回了腰间。

    古药师拎出那蜡黄葫芦,将其攥在手心笑道:“几十年不见,您这鼻子还是这么好使啊?你就不怕我这葫芦里下着那悠魂散,给你灌得与那位一样。”说着,努努嘴指了指那椅子上仍在呼呼大睡着的披甲大将军。

    古药师自清风山隐居之后,自然是不负了药师之名,每日炼丹熬药

    ,就差炼出些长生的秘诀来延年益寿了。前些日便碰到了龙旭焱草庐求药,才拿出了秘制的悠魂散,掺杂在了洛胖子捧着的烈酒之中。悠魂散并不是杀人的药,却是能让人长期昏迷,掺进酒水无色无味,便是再敏锐的人也察觉不出。在进军营前龙旭焱便提前服了解药,这才将一世英名的大将军忽悠得‘大病’。

    难得出楼一次的左先生爽朗一笑,摇头道:“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岂能不知,这回龙小子可算是呈了你的情了,让你老过来看着他,可哪能想到像你这般还不得把人给看死啊,我看为今你只怕还得请我老头子才能压得住场面喽。我还怕你小子的酒葫芦把我药死?”

    被猜中了心思的古药师会心一笑,将手中蜡黄葫芦扔给左先生道:“这次算您猜的准,这壶酒给你了。”

    左先生接过酒,揭开盖灌下两口花雕暖胃,口中喷薄出一阵酒香,喝美后才竖起拇指道:“几十年没喝到了,还是这个味儿。说到底这花雕还得属你古药师最会酿啊。那城内酒坊买的,却是品不出这个香来,改日定到你庐中拜访,把你那陈年酒缸翻个底儿掉才算解馋。”

    古药师笑着无奈摇头,随后看了一眼古馨月,伸手指了指旁边檀香底座的山水瓷香薰,上绘花鸟鱼虫梅兰竹菊,清雅高逸。瓷盖上有桃叶孔,有福禄寿喜四大字样。这般静雅别致的香炉只是在一般高雅之士的抚琴古亭上方得见到,与那一般的王侯将相家的銮金焚香炉自是迥异不同,古馨月会意,知晓香烟淡了,才揭开炉盖红袖添香,刷子扫去焚香尘垢,布上炉顶,小金匙取金粉檀香一勺勺灌入,才用燃着的龙脑长香续着。

    左先生一旁畅快饮酒,一边打量古馨月,看着那素手添香的清雅举止,再加上落落大方、姿态雍容。方才点头一笑,喃喃道:“果有帝后气质,日后必是国母之才呀。”

    缓缓回神才看见古药师也在盯着古馨月抚须轻笑,左先生扣上蜡黄葫芦的盖子,轻笑道:“古老头,咱们也数十年没见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对弈一局吧。”

    古药师看向一旁清冷的石凳,摇头道:“这清冷石凳坐得屁股凉,坐久了少不得拉稀跑肚的,难受。”

    左先生无奈一笑,才看向古药师道:“我说古老头,你干得是这闲散差事,等着也是苦等,还不如下棋来得乐呵,何不烦劳你这孙女进屋取了软垫,这龙府自不是你那穷酸的破落草庐,金丝软垫是尽管取用啊,你这人是个精明人,可学那谶纬万术,脑子却是不够用了,苦日子过惯了,不会过这富足日子,你这般才智怕是十个人也看不住这龙玉臣。”

    被嘲笑一番的古药师却没有多生懊恼,倒是拍着脑袋笑道:“这却是我糊涂了,每日只知寻药炼丹的,倒是少了生活情趣,好吧,那便与你对弈一局。”

    古馨月则是转身,少顷捧出内装鹅絮的金丝软垫,铺在了那冰凉石凳上,旁边搁置了暖炉,倒是布置得暖意融融。茶碗前搁置了两只古朴棋

    盒,一只装黑子,一只装白子。古药师掸开袍服,坐在软垫上,便屁股下觉得传来一股暖意。心道这富贵人家的东西果然是精品,连个小小的垫子都比老夫草庐内的草席舒服得多。

    左先生看了看那昏睡的龙雎一眼,方才望向古馨月道:“丫头,这龙将军这般睡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唤醒他给他进些水酒米粮,免得到时候再饿出个好歹来,若是还不放心便找条麻绳捆了他,这样也能省些气力去看着他。”

    心思细腻的古馨月一听,顿时俏颜失色,皱眉为难道:“啊?真要绑着龙伯父啊?”

    左先生则是抚须轻笑,缓缓道:“若是不想捆便不捆,便是这家伙倔劲儿再大,三日的水米不打牙,此时怕也没力气披得动这般重甲喽,便将他唤醒,由我说服他一番吧。”

    古馨月点一点头,才取下腰间小紫色鼻壶,揭开盖儿放龙雎鼻子底下。只见紫色鼻壶内淌出一缕清新烟气,悠忽进了鼻腔,那昏迷了三日三夜的披甲大将军终究是微微睁开了浑浊的眼皮,晕晕乎乎间,看到面前的石凳石桌前有二位衣着不凡略带仙人风范的老者迎风对弈。只以为到了仙山琼宇,以为昏死了。

    龙雎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道:“敢问二位仙家,龙玉臣莫非是进了天阙了吗?”

    一旁的古馨月噗嗤一乐,觉得好笑。站在大将军的椅子之后没有说话,只将目光看向安静对弈的二位老者。

    左先生拈起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没有回头,眼珠一转,想出一调皮主意,安静开口带着些老气横秋的语气道:“龙玉臣,凭你这些年南征北战造下的杀戮无数,竟还想着百年后能进天堂吗?若非此处判你一世功过,你早该入了地狱了!”

    龙雎一听,顿觉脑袋一片空白,饿了三日,披着重甲的身体自然是站不起来,晕乎乎的更是分不清身在何处,不知东西南北,便是自家的高亭仙阙也认不得了,只是惶急道:“这位仙人,听您语中之意,莫非龙玉臣命还未绝?若是如此,便放龙雎回家吧,从此后再不造杀戮,只寻济世救民之事了。”

    左先生依旧未曾回头,依旧带着些老迈腔音道:“哦?你所言可当真否?”大将军笃信佛道,西南世人尽知,越是身居高位便越是相信天道轮循,福气增减各有天数,自古以来的那些君王不依旧是笃信方士,愿信长生吗?这些事,对于左先生而言,自然是心如明镜,而今也只好将计就计,利用一番了。

    此时龙雎更觉得如芒刺在背,赶忙挣扎着道:“龙雎从来一言九鼎,敢对天立誓,若再造杀戮,必身死九幽,不得翻身。”

    在旁对弈的古药师手中捏着一只黑子,点头轻笑,暗道这左先生果然高明。

    左先生轻抚胡须大笑,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看向龙雎道:“龙大将军,世人皆道龙玉臣是大丈夫真君子,君子之言重如千钧,既然一出便不可反悔,既然你已对天立誓了,便赐你一顿酒饭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