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之夜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旧年故事的后半段(一)
风萧萧，水涛涛。
老叟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白夜，沉默半晌后才说道:
“既然你这小家伙已经猜出了老夫的身份，就不要说这些废话来打机锋了。”
“老夫又不信佛，听你满口‘缘分’‘归宿’什么的，难免觉得有些头大。”
白夜恭敬地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回答道:“其实，小子并不能确定老大人的身份，只是隐约猜到，您可能就是那位……”
老叟闻言，浑浊的眸间闪过了些许的疑惑。
“仅凭猜测，就敢跟老夫胡言乱语？”
白夜有几分讪讪道:“其实也并非是胡言乱语，小子觉得，您老肯定能听懂小子的意思。”
老叟闻言，有些不符年纪地对着白夜轻哼了一声，但同时，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夜刚才所说的那些看似毫无逻辑与道理的话语，其实是有所指代。
被老叟亲手放生回春和湖的那条肥美的鲤鱼，既代表着城东梨花马场里圈养的五千匹战马，又代表着大周朝权势最大的那位老人。
白夜先前只是推测，能得到九品大高手护卫，那眼前的老叟，或许是大周朝军方排名前三的大人物。
直到对方将鲤鱼扔回湖中，白夜才真正确定出了对方的身份——
大周太尉，枢密使，南北军镇抚使，京营都督，世袭豫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
于庆之。
……
世人皆知，大周最有权势之人，不是左相上官青云，也并非是皇帝白恒，而是常年闭门不出，枯守在城南太尉府里的那个老人。
对方，是这片天空之下活着的传奇。
而此刻，这个被万千人所崇拜的传奇，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白夜眼前。
这令白夜在惊叹之余，不免产生出些许的惶恐。
白夜用余光打量着对方有些花白的头发。
难以想象，正是这个看上去有几分羸弱的老人，当年力挽狂澜，以擎天之力重整了破碎的山河。
英雄迟暮，莫过于此。
老太尉似乎看穿了白夜神情中所隐藏的含义，自顾自地说道: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半天都钓不上来一
条鱼。
好不容易钓上一条，结果还不得不放回湖里，真是可惜……”
白夜闻言，连忙接话道:“明明是您老自己把鱼扔回湖里的，跟小子可没任何关系。”
“呵，你这小家伙说话好不讲理…要不是你非要将我的鱼和你的马扯上关系，老夫舍得扔掉这么肥的鱼？”
白夜听着老太尉略显几分遗憾的话语，面带狡黠地笑道:
“可若不是老大人有意想要小子的马，又怎么肯愿意见小子呢？”
老太尉闻言，伸手笑着轻轻指了指白夜，十分自然地又重新坐回了竹椅上，开口道:
“听上去，你这小家伙应该预料到了，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找到老夫头上，想让老夫出面讨要你手里的战马。”
白夜十分坦诚地说道:“若小子想拿这五千匹战马换钱，那早在它们进入我大周北疆时，就会被豪商们瓜分地一干二净，根本到不了这洛阳城外……”
“小子之所以花大价钱，将这五千匹战马运到梨花马场，就是准备将之作为礼物，献给老大人您。”
“所谓无功不受禄，老夫自问从没帮过你这小家伙任何事，有什么资格收你这么重的礼？”
白夜闻言摇了摇头，说道:“老大人理应知道，在这世上，有一种名为束脩的礼物……”
束脩是读书人间比较雅致的说法。
通俗点来讲，束脩就是学生送给老师的拜师礼。
只不过，束脩作为礼节性礼物，象征意义更大，通常都是类似腊肉鲜果之类不值钱的东西。
肯把五千匹战马当作束脩，白夜也算是古往今来的大手笔了。
老太尉闻言，双眼不由自主地微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有趣，有趣…看来，陛下还是没有放弃心思啊……”
白夜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这并非是皇祖父的意思，而是小子的心意。”
“实际上，皇祖父已经打算让小子转拜兵部侯大人为军略老师。
但小子仍一心希望能拜入老大人门下…恳请老大人给小子一个机会！”
白夜口中的兵部侯大人，乃是当今大周军方仅次太尉于庆之的二号人物，兵部尚书，侯
井。
老太尉闻言，沉吟了片刻，目光投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叹道:
“你这小家伙还真是人小鬼大…不过你更该明白，以你如此敏感的身份，老夫是绝不可能收你当弟子的。”
白夜闻言，眼神微黯，自然听得懂老太尉话里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在这偌大的洛阳城里，再找不出来一个比白夜身份更加复杂的权贵了。
白夜既是剑皇明照的徒弟，剑阁的少阁主，同时又是皇帝的亲孙子，楚王白棣的亲外甥，南阳叶家的外孙，前宰相张平仲的准弟子……
而在这诸多身份的背后，代表的是顶尖的修行者势力，是皇族，是藩国，是世家，是文臣……
能决定大周朝国运的几方庞大势力，白夜除了以太尉于庆之为首的军方势力外，其余竟然都占据了一席之地！
但正因如此，老太尉才会坚决反对收白夜当弟子！
哪怕是记名弟子！
究其缘由，是因为大周军方之所以强盛的根基，除了太尉于庆之这面旗帜以外，便在于其拥有高度的独立性。
自先帝驾崩，于庆之横空出世后的十八年间，无论大周朝的哪方势力，都拼了命想要往军方里掺沙子，瓦解枢密院对大周军队的绝对控制权。
但很可惜，他们都失败了。
把太尉于庆之奉若神明的军方将领们，或主动或被动的，皆与其他各方势力势同水火，难以调和。
在这种现实背景下，若老太尉收下白夜这个成分复杂的二五仔当弟子的话，无异于是自损根基的行为！
正所谓，上行下效。
若是太尉大人亲手破坏大周军方十几年来隔阂出的壁垒，那下面的将领们势必会感到忐忑不安，进而动摇到枢密院的根本。
只要老太尉还没患老年痴呆，那他就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关于这一点，白夜在心里有着极为清楚的认知。
但即使如此，白夜仍微微抬头，看着老太尉的面庞，坚定不移地重复道:
“还请老大人给小子一个机会！”
老太尉闻言微怔，沉默半晌后，才仿佛自言自语道:
“像，真是太像了……”
（本章完）
老叟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白夜，沉默半晌后才说道:
“既然你这小家伙已经猜出了老夫的身份，就不要说这些废话来打机锋了。”
“老夫又不信佛，听你满口‘缘分’‘归宿’什么的，难免觉得有些头大。”
白夜恭敬地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回答道:“其实，小子并不能确定老大人的身份，只是隐约猜到，您可能就是那位……”
老叟闻言，浑浊的眸间闪过了些许的疑惑。
“仅凭猜测，就敢跟老夫胡言乱语？”
白夜有几分讪讪道:“其实也并非是胡言乱语，小子觉得，您老肯定能听懂小子的意思。”
老叟闻言，有些不符年纪地对着白夜轻哼了一声，但同时，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夜刚才所说的那些看似毫无逻辑与道理的话语，其实是有所指代。
被老叟亲手放生回春和湖的那条肥美的鲤鱼，既代表着城东梨花马场里圈养的五千匹战马，又代表着大周朝权势最大的那位老人。
白夜先前只是推测，能得到九品大高手护卫，那眼前的老叟，或许是大周朝军方排名前三的大人物。
直到对方将鲤鱼扔回湖中，白夜才真正确定出了对方的身份——
大周太尉，枢密使，南北军镇抚使，京营都督，世袭豫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
于庆之。
……
世人皆知，大周最有权势之人，不是左相上官青云，也并非是皇帝白恒，而是常年闭门不出，枯守在城南太尉府里的那个老人。
对方，是这片天空之下活着的传奇。
而此刻，这个被万千人所崇拜的传奇，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白夜眼前。
这令白夜在惊叹之余，不免产生出些许的惶恐。
白夜用余光打量着对方有些花白的头发。
难以想象，正是这个看上去有几分羸弱的老人，当年力挽狂澜，以擎天之力重整了破碎的山河。
英雄迟暮，莫过于此。
老太尉似乎看穿了白夜神情中所隐藏的含义，自顾自地说道: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半天都钓不上来一
条鱼。
好不容易钓上一条，结果还不得不放回湖里，真是可惜……”
白夜闻言，连忙接话道:“明明是您老自己把鱼扔回湖里的，跟小子可没任何关系。”
“呵，你这小家伙说话好不讲理…要不是你非要将我的鱼和你的马扯上关系，老夫舍得扔掉这么肥的鱼？”
白夜听着老太尉略显几分遗憾的话语，面带狡黠地笑道:
“可若不是老大人有意想要小子的马，又怎么肯愿意见小子呢？”
老太尉闻言，伸手笑着轻轻指了指白夜，十分自然地又重新坐回了竹椅上，开口道:
“听上去，你这小家伙应该预料到了，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找到老夫头上，想让老夫出面讨要你手里的战马。”
白夜十分坦诚地说道:“若小子想拿这五千匹战马换钱，那早在它们进入我大周北疆时，就会被豪商们瓜分地一干二净，根本到不了这洛阳城外……”
“小子之所以花大价钱，将这五千匹战马运到梨花马场，就是准备将之作为礼物，献给老大人您。”
“所谓无功不受禄，老夫自问从没帮过你这小家伙任何事，有什么资格收你这么重的礼？”
白夜闻言摇了摇头，说道:“老大人理应知道，在这世上，有一种名为束脩的礼物……”
束脩是读书人间比较雅致的说法。
通俗点来讲，束脩就是学生送给老师的拜师礼。
只不过，束脩作为礼节性礼物，象征意义更大，通常都是类似腊肉鲜果之类不值钱的东西。
肯把五千匹战马当作束脩，白夜也算是古往今来的大手笔了。
老太尉闻言，双眼不由自主地微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有趣，有趣…看来，陛下还是没有放弃心思啊……”
白夜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这并非是皇祖父的意思，而是小子的心意。”
“实际上，皇祖父已经打算让小子转拜兵部侯大人为军略老师。
但小子仍一心希望能拜入老大人门下…恳请老大人给小子一个机会！”
白夜口中的兵部侯大人，乃是当今大周军方仅次太尉于庆之的二号人物，兵部尚书，侯
井。
老太尉闻言，沉吟了片刻，目光投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叹道:
“你这小家伙还真是人小鬼大…不过你更该明白，以你如此敏感的身份，老夫是绝不可能收你当弟子的。”
白夜闻言，眼神微黯，自然听得懂老太尉话里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在这偌大的洛阳城里，再找不出来一个比白夜身份更加复杂的权贵了。
白夜既是剑皇明照的徒弟，剑阁的少阁主，同时又是皇帝的亲孙子，楚王白棣的亲外甥，南阳叶家的外孙，前宰相张平仲的准弟子……
而在这诸多身份的背后，代表的是顶尖的修行者势力，是皇族，是藩国，是世家，是文臣……
能决定大周朝国运的几方庞大势力，白夜除了以太尉于庆之为首的军方势力外，其余竟然都占据了一席之地！
但正因如此，老太尉才会坚决反对收白夜当弟子！
哪怕是记名弟子！
究其缘由，是因为大周军方之所以强盛的根基，除了太尉于庆之这面旗帜以外，便在于其拥有高度的独立性。
自先帝驾崩，于庆之横空出世后的十八年间，无论大周朝的哪方势力，都拼了命想要往军方里掺沙子，瓦解枢密院对大周军队的绝对控制权。
但很可惜，他们都失败了。
把太尉于庆之奉若神明的军方将领们，或主动或被动的，皆与其他各方势力势同水火，难以调和。
在这种现实背景下，若老太尉收下白夜这个成分复杂的二五仔当弟子的话，无异于是自损根基的行为！
正所谓，上行下效。
若是太尉大人亲手破坏大周军方十几年来隔阂出的壁垒，那下面的将领们势必会感到忐忑不安，进而动摇到枢密院的根本。
只要老太尉还没患老年痴呆，那他就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关于这一点，白夜在心里有着极为清楚的认知。
但即使如此，白夜仍微微抬头，看着老太尉的面庞，坚定不移地重复道:
“还请老大人给小子一个机会！”
老太尉闻言微怔，沉默半晌后，才仿佛自言自语道:
“像，真是太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