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之夜 第一百零六章 勿忘我(下)
明媚的阳光落在剑锋与弩箭之上，散发着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先前拔剑的几个皇城司高手都愣在了当场，万万没想到，竟会出现眼下的局面。
手持利剑，距离曹闻彬胸口不过两三寸的皇城司高手，对其颤声问道:“你…你们这莫非是要当众造反吗？”
造反，可以说是大周律法中最重的一条罪名。
一旦坐实了造反的罪名，轻则全家被抄家问斩，重则要被诛九族！
可曹闻彬闻言，却是轻蔑一笑，说道:“要说你们阉人就是爱扣大帽子，你们要杀本将，本将的属下们不过是要救我，怎么就成造反了…殿下，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曹闻彬虽然举止粗鲁，但脑子却并不傻。
他很清楚，对方一行人里真正能做够主的，是此刻沉默不言，仿佛是个没事人般的白夜。
而白夜闻言，略微思考了下后，在心中微叹一声，对几个皇城司高手说道:“把剑收起来吧。”
“可是小殿下，这混账竟然…”
“我说，先把剑收起来吧。”
“是…”
几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了剑。
曹闻彬见此，也摆了摆手，包围着他们的兵士们也迅速退去。
片刻后，场间的肃杀之气便尽数散去。
曹闻彬冲着白夜瓮声说道:“多谢殿下能识得大体，若无什么别的事，卑职就告辞了。”
“等一下。”
白夜开口，对曹闻彬说道:“小子不知贵营马匹如此紧缺，多有得罪…不过，小子的确是有紧急之事，将军可否借我三匹良马，回头小子必有奉还。”
说话间，白夜竟对曹闻彬施了一礼，令对方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只要三匹的话，那卑职的马就先借给殿下，再帮殿下找两匹出来，请殿下稍等。”
“多谢将军。”
……
经过一夜风雨涤荡过的官道之上，三匹快马呈三角形正扬尘飞奔。
白夜与马长老共乘在打首的棕色骏马上，耳畔边不断刮过劲风，令人有几分睁不开眼来。
身后，洛阳城那高大雄伟的城墙渐渐虚化，幻化成了平原之上的一条细线。
白夜鼓起了体内的紫青色真气，强行抵御迎面扑来的寒风，双手牢牢地抓着马鞍前段的扶手。
没骑过马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看似潇洒的策马奔腾，对于骑马者的臀部来说，究竟是多么大的考验。
上下颠簸之中，白夜凭借自身过硬的身体素质，总算还能咬牙坚持。
可他的眼神，在凌乱的风里却显得有几分凝重。
白夜此刻正回想着刚才在徽安门前发生的冲突。
细细想来，虽说皇城司的高手贸然拔剑有失妥当，可那个叫曹闻彬的中郎将，无论是言辞还是举止，也未免太过于肆无忌惮。
用肆无忌惮来形容可能不够准确，应该说，对方是有恃无恐。
白夜从曹闻彬的眼里，丝毫看不到身为军方将领对皇族应该具有的敬意。
相反，白夜看到的是对方发自肺腑的轻蔑与不屑。
仿佛，自己与生俱来
的皇族身份，在对方眼里不过就是一张废纸，毫无意义可言。
若曹闻彬是普通的市井小民，或者是对朝廷怀有怨气的囚犯也就罢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是北军神武卫中，能指挥动三千兵马的实权中郎将！
更要命之处在于，对方的兵马还肩负起把守徽安门这等重任。
管中窥豹，白夜已经猜想到，曹闻彬绝非只是简简单单的个例。
他的态度，就能代表着军方绝大多数中上层将领们的态度。
应该说，控制着整座洛阳城外围的南北两军，再加上控制内城的京师三大营。
将近十万的将士，绝大多数都是像曹闻彬这样，只知太尉，而不知皇帝。
若是这十万虎狼之师趁机作乱，以下犯上，那这洛阳城内有谁可挡？
难道指望陈寒枫手底下那不足三万的花架子金吾卫吗？！
白夜想到此处，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先前，他对于大周军方的认识还不算深刻，可今日之后，他算是充分认识到了太尉大人的权柄。
因此，他不由在心中对郑东岳有几分微嘲道:“就算东岳先生你没死，恐怕，也看不到你所想要的公正…”
……
马长老带着白夜轮流交替乘着三匹快马，在远离洛阳城将近五十里后，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之际，追上了北魏使团的车队。
说实话，护卫北魏使团的兵士们，看到绝尘而来的这一大一小，两人三骑的组合是一脸懵逼的。
好在，位于车队尾部的柳通，恰于此刻向马车外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马上，稍显疲惫的白夜。
柳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了自己没有眼花后，冲着马车外喊道:
“放行！放行！莫要阻拦，这是周朝的白夜殿下！”
伴随着柳通的高声呼喊，本平稳行进的车队顿时为之一滞。
柳通牵着秦艳艳的玉手下了马车，白夜也刚好翻身下马。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遥遥对视。
这一瞬间，柳通身为当世诗词大家，体内的文艺细胞顿时开始泛滥，继而联想到了诸如‘灞桥折柳’‘十里长亭’等等典故。
他看见白夜向他疾步奔来，心中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柔软的存在，生出了文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片刻后，白夜便站到了他的面前。
柳通深吸了口气，轻叹道:“送君千里，终有…”
“玉琪儿在哪？”
“……”
……
被北魏精锐铁骑护卫的最豪华的那架马车内，萧湛看着面前郁郁不闷的玉琪儿，安慰道:
“玉琪儿，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在洛阳耽搁了太多时间，所以不得不提早结束行程…
你看你，早上发了疯似的要去见那臭小子，你萧叔我不是也没拦你吗？但既然没能见上面，就说明是缘分尚浅，不能强求啊……”
萧湛虽然貌似是在安慰，但语气中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玉琪儿气鼓鼓地看向萧湛，心中只觉委屈不已，驳斥道:“不是什么缘分尚浅！一定是有小人阻拦，不让我和夜哥哥见面！”
“好…好…就当有小人阻拦，这么想是不是就开心了…”
“不开心！”
“那要不，萧叔叔让你先挑周人回赠的礼物，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好！”
“……”
萧湛感到有些头大。
正在此时，萧湛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他面色一沉，正待要询问时，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窜进了马车——
“南平王殿下真是着急的很…小子答应你的逍遥游还没写完，殿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洛阳，就不怕小子赖账不给吗？”
萧湛目瞪口呆地看着闪现于眼前的白夜，张着嘴，大脑在瞬间仿佛宕机了一样。
而玉琪儿则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扑到了白夜的怀里。
白夜伸手捋着玉琪儿那比绸缎还要顺滑的头发，轻笑道:“你既然要离开洛阳，我怎能不来见你一面。”
“咳咳！”
处于宕机中的萧湛，终于反应了过来，边咳嗽边说道:
“本王深信少阁主的人品，所以不怕赖账…只是少阁主一路追到这里，莫非是要随本王回大魏吗？”
白夜斜眼看了下对方，淡淡道:“能不能麻烦南平王殿下先出去，让小子和玉琪儿单独待会儿？”
“呵，凭什么？”
“萧叔叔！！”
“行…行…本王这就出去，不过少阁主注意些，本王最多只能给一刻钟时间。”
说完，萧湛有几分生气地下了马车，回头看向白夜的一眼，总有种像是看见拱了自家小白菜的野猪的感觉。
马车之内陷入了安静。
玉琪儿不停揉搓着宝蓝色的裙角，有几分害羞地对白夜问道:“夜哥哥，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追了过来…”
白夜笑了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朵被保护地很仔细的小蓝花，送到了玉琪儿的手上，说道:
“我追过来，是要把这朵花送给你。”
玉琪儿将翠蓝色的小花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后，问道:
“夜哥哥，这花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勿忘我。”
玉琪儿一听，俏脸顿时变得通红，沉默了会儿后，抬头对白夜认真问道:
“夜哥哥，你会来上京看我吗？”
白夜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当然会的，只不过到时候，你可别把我给忘了。”
“怎么会！”
玉琪儿伸出了右手白嫩的小拇指，十分郑重地说道:“我们魏人，如果要做出承诺，就一定要拉钩。”
白夜闻言一愣，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也有拉钩上吊的说法。
但他看着玉琪儿无比认真的小脸，于是，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小拇指，轻轻地与玉琪儿的手指勾连在了一起。
刹那间，仿佛是命运的钟声敲响，一条无形的锁链将白夜和玉琪儿紧紧缠绕到了一起。
无论两人相隔多远，分开了多长时间，都注定了彼此会再次重逢。
这像是一个诅咒。
一个，温柔至极却又微微让人心疼的诅咒。
（本章完）
先前拔剑的几个皇城司高手都愣在了当场，万万没想到，竟会出现眼下的局面。
手持利剑，距离曹闻彬胸口不过两三寸的皇城司高手，对其颤声问道:“你…你们这莫非是要当众造反吗？”
造反，可以说是大周律法中最重的一条罪名。
一旦坐实了造反的罪名，轻则全家被抄家问斩，重则要被诛九族！
可曹闻彬闻言，却是轻蔑一笑，说道:“要说你们阉人就是爱扣大帽子，你们要杀本将，本将的属下们不过是要救我，怎么就成造反了…殿下，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曹闻彬虽然举止粗鲁，但脑子却并不傻。
他很清楚，对方一行人里真正能做够主的，是此刻沉默不言，仿佛是个没事人般的白夜。
而白夜闻言，略微思考了下后，在心中微叹一声，对几个皇城司高手说道:“把剑收起来吧。”
“可是小殿下，这混账竟然…”
“我说，先把剑收起来吧。”
“是…”
几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了剑。
曹闻彬见此，也摆了摆手，包围着他们的兵士们也迅速退去。
片刻后，场间的肃杀之气便尽数散去。
曹闻彬冲着白夜瓮声说道:“多谢殿下能识得大体，若无什么别的事，卑职就告辞了。”
“等一下。”
白夜开口，对曹闻彬说道:“小子不知贵营马匹如此紧缺，多有得罪…不过，小子的确是有紧急之事，将军可否借我三匹良马，回头小子必有奉还。”
说话间，白夜竟对曹闻彬施了一礼，令对方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只要三匹的话，那卑职的马就先借给殿下，再帮殿下找两匹出来，请殿下稍等。”
“多谢将军。”
……
经过一夜风雨涤荡过的官道之上，三匹快马呈三角形正扬尘飞奔。
白夜与马长老共乘在打首的棕色骏马上，耳畔边不断刮过劲风，令人有几分睁不开眼来。
身后，洛阳城那高大雄伟的城墙渐渐虚化，幻化成了平原之上的一条细线。
白夜鼓起了体内的紫青色真气，强行抵御迎面扑来的寒风，双手牢牢地抓着马鞍前段的扶手。
没骑过马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看似潇洒的策马奔腾，对于骑马者的臀部来说，究竟是多么大的考验。
上下颠簸之中，白夜凭借自身过硬的身体素质，总算还能咬牙坚持。
可他的眼神，在凌乱的风里却显得有几分凝重。
白夜此刻正回想着刚才在徽安门前发生的冲突。
细细想来，虽说皇城司的高手贸然拔剑有失妥当，可那个叫曹闻彬的中郎将，无论是言辞还是举止，也未免太过于肆无忌惮。
用肆无忌惮来形容可能不够准确，应该说，对方是有恃无恐。
白夜从曹闻彬的眼里，丝毫看不到身为军方将领对皇族应该具有的敬意。
相反，白夜看到的是对方发自肺腑的轻蔑与不屑。
仿佛，自己与生俱来
的皇族身份，在对方眼里不过就是一张废纸，毫无意义可言。
若曹闻彬是普通的市井小民，或者是对朝廷怀有怨气的囚犯也就罢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是北军神武卫中，能指挥动三千兵马的实权中郎将！
更要命之处在于，对方的兵马还肩负起把守徽安门这等重任。
管中窥豹，白夜已经猜想到，曹闻彬绝非只是简简单单的个例。
他的态度，就能代表着军方绝大多数中上层将领们的态度。
应该说，控制着整座洛阳城外围的南北两军，再加上控制内城的京师三大营。
将近十万的将士，绝大多数都是像曹闻彬这样，只知太尉，而不知皇帝。
若是这十万虎狼之师趁机作乱，以下犯上，那这洛阳城内有谁可挡？
难道指望陈寒枫手底下那不足三万的花架子金吾卫吗？！
白夜想到此处，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先前，他对于大周军方的认识还不算深刻，可今日之后，他算是充分认识到了太尉大人的权柄。
因此，他不由在心中对郑东岳有几分微嘲道:“就算东岳先生你没死，恐怕，也看不到你所想要的公正…”
……
马长老带着白夜轮流交替乘着三匹快马，在远离洛阳城将近五十里后，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之际，追上了北魏使团的车队。
说实话，护卫北魏使团的兵士们，看到绝尘而来的这一大一小，两人三骑的组合是一脸懵逼的。
好在，位于车队尾部的柳通，恰于此刻向马车外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马上，稍显疲惫的白夜。
柳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了自己没有眼花后，冲着马车外喊道:
“放行！放行！莫要阻拦，这是周朝的白夜殿下！”
伴随着柳通的高声呼喊，本平稳行进的车队顿时为之一滞。
柳通牵着秦艳艳的玉手下了马车，白夜也刚好翻身下马。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遥遥对视。
这一瞬间，柳通身为当世诗词大家，体内的文艺细胞顿时开始泛滥，继而联想到了诸如‘灞桥折柳’‘十里长亭’等等典故。
他看见白夜向他疾步奔来，心中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柔软的存在，生出了文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片刻后，白夜便站到了他的面前。
柳通深吸了口气，轻叹道:“送君千里，终有…”
“玉琪儿在哪？”
“……”
……
被北魏精锐铁骑护卫的最豪华的那架马车内，萧湛看着面前郁郁不闷的玉琪儿，安慰道:
“玉琪儿，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在洛阳耽搁了太多时间，所以不得不提早结束行程…
你看你，早上发了疯似的要去见那臭小子，你萧叔我不是也没拦你吗？但既然没能见上面，就说明是缘分尚浅，不能强求啊……”
萧湛虽然貌似是在安慰，但语气中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玉琪儿气鼓鼓地看向萧湛，心中只觉委屈不已，驳斥道:“不是什么缘分尚浅！一定是有小人阻拦，不让我和夜哥哥见面！”
“好…好…就当有小人阻拦，这么想是不是就开心了…”
“不开心！”
“那要不，萧叔叔让你先挑周人回赠的礼物，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好！”
“……”
萧湛感到有些头大。
正在此时，萧湛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他面色一沉，正待要询问时，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窜进了马车——
“南平王殿下真是着急的很…小子答应你的逍遥游还没写完，殿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洛阳，就不怕小子赖账不给吗？”
萧湛目瞪口呆地看着闪现于眼前的白夜，张着嘴，大脑在瞬间仿佛宕机了一样。
而玉琪儿则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扑到了白夜的怀里。
白夜伸手捋着玉琪儿那比绸缎还要顺滑的头发，轻笑道:“你既然要离开洛阳，我怎能不来见你一面。”
“咳咳！”
处于宕机中的萧湛，终于反应了过来，边咳嗽边说道:
“本王深信少阁主的人品，所以不怕赖账…只是少阁主一路追到这里，莫非是要随本王回大魏吗？”
白夜斜眼看了下对方，淡淡道:“能不能麻烦南平王殿下先出去，让小子和玉琪儿单独待会儿？”
“呵，凭什么？”
“萧叔叔！！”
“行…行…本王这就出去，不过少阁主注意些，本王最多只能给一刻钟时间。”
说完，萧湛有几分生气地下了马车，回头看向白夜的一眼，总有种像是看见拱了自家小白菜的野猪的感觉。
马车之内陷入了安静。
玉琪儿不停揉搓着宝蓝色的裙角，有几分害羞地对白夜问道:“夜哥哥，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追了过来…”
白夜笑了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朵被保护地很仔细的小蓝花，送到了玉琪儿的手上，说道:
“我追过来，是要把这朵花送给你。”
玉琪儿将翠蓝色的小花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后，问道:
“夜哥哥，这花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勿忘我。”
玉琪儿一听，俏脸顿时变得通红，沉默了会儿后，抬头对白夜认真问道:
“夜哥哥，你会来上京看我吗？”
白夜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当然会的，只不过到时候，你可别把我给忘了。”
“怎么会！”
玉琪儿伸出了右手白嫩的小拇指，十分郑重地说道:“我们魏人，如果要做出承诺，就一定要拉钩。”
白夜闻言一愣，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也有拉钩上吊的说法。
但他看着玉琪儿无比认真的小脸，于是，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小拇指，轻轻地与玉琪儿的手指勾连在了一起。
刹那间，仿佛是命运的钟声敲响，一条无形的锁链将白夜和玉琪儿紧紧缠绕到了一起。
无论两人相隔多远，分开了多长时间，都注定了彼此会再次重逢。
这像是一个诅咒。
一个，温柔至极却又微微让人心疼的诅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