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之夜 第六十二章 郑氏孤儿(下)
宫长秋听到皇帝的问话，一时间感到有些诧异。
他敏锐地注意到，皇帝用了‘臭小子’这个词。
要知道，大周皇帝白恒陛下，对待百姓们一向宽容仁慈，但是对待自己的子孙后代们，却有着出乎寻常的严厉。
玉不琢，不成器。
这是皇帝陛下的教育信条，并且，他也始终是照此行事的。
这便使得，无论是太子还是几位亲王公主，在见到他们的父皇时，永远都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害怕的要命。
而皇帝的孙子孙女们就更惨了。
除了重大的节日以外，他们平日里压根就见不到皇帝。
可一旦他们之中有人犯了错误，保管宫中会派人到府上训斥，轻则禁足，重则直接让宦官掌嘴。
在所有龙子龙孙的印象里，皇帝陛下就是这么个严厉冷漠的人，没有丝毫的亲和力可言。
然而，从年少时就开始陪伴皇帝的宫长秋却清楚，皇帝并非对所有的孩子都是这么严苛。
起码，皇帝对待英年早逝的代王白承玄，就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臭小子’这个称呼，曾经就是皇帝对白承玄的专属爱称。
自白承玄死后，宫长秋已经好久没听到皇帝说出这个称呼了……
而皇帝看到宫长秋怔在了原地，有些急切地追问道:“怎么？夜儿他出什么事了吗？”
宫长秋闻言，回过了神，连忙解释道:“陛下，小殿下他在梧桐宫有皇后娘娘照料，一切安好…”
听到宫长秋提及到了吴皇后，皇帝脸上的热切之色稍稍冷淡了下来。
他轻轻地移开了茶盏，对宫长秋吩咐道:“记得叮嘱内务库，千万不要短了夜儿的吃穿用度，一应按照郡王品秩发放…还有宁极和晨儿的用度，也不许克扣。”
自皇帝登基以来，为了节省皇族的开销，对于内务库联合宗正寺克扣皇族用度的事情，皇帝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除了极少数被皇帝偏爱的皇族外，其余皇族每月都有一笔钱被内务库截留，被皇帝拿来用作别处。
宫长秋因此含笑着点了点头，应声道:“几位小殿下能得到陛下的青睐，这是他们的福气…”
皇帝闻言，略显开怀地笑了笑，而后又对宫长秋说道:
“对了，现在负责照顾夜儿的太监
，我记得是叫做宫正吧？”
宫长秋闻言，正了正神色，恭敬回答道:“回陛下，此人的确叫做宫正，乃是老奴的干儿子…”
“哦？那此人的人品如何？”
“依老奴来看，宫正的为人算得上端正。”
“这样啊…”
皇帝沉吟了片刻，而后对宫长秋说道:“大伴，你对这宫正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没什么问题，就给他个皇城司提举做吧。”
宫长秋闻言，心里多少有些感到惊讶。
这宫正前几日才刚刚升到了皇城司主事，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要被提拔……
由此可见，白夜在皇帝的心里到底占据了多重的位置。
宫长秋念及此，便不动声色地对皇帝回道:“老奴晓得了。”
皇帝闻言，看了看密布着晚霞的窗外，而后让宫长秋再去取一沓奏折过来。
而皇帝没看到的是，宫长秋在转身之时，悄悄地用真气将怀里的一纸密报给震了个粉碎。
这密报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白夜近两日的动态而已。
可宫长秋明白，从此时此刻起，皇城司将再无权力，对白夜进行任何形式的监视了……
……
……
入夜前的天空，总是充满着奇幻的美感。
白夜静静地坐在藤编秋千上，眺望着天空壮丽的火烧云之景。
暗红色的光照在了他的脸上，竟勾画出了几分妖孽的气质来。
穿着深蓝色官服的宫正，由远及近地快步走到白夜的身旁，难掩兴奋地开口道:
“小殿下，查到了！”
白夜听到宫正所说的短短六个字，双眸却在骤然间迸发出了光彩。
而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宫正便竹筒倒豆子般对白夜汇报道:
“小殿下，根据皇城司对安老太医的调查，毫无疑问，安老太医确实有一个孙子尚在人世…并且，皇城司已经将他给抓住了，那帮子酷吏们正在对他严刑拷问，估计待会儿就该有消息传过来！”
白夜听到宫正所言，却并未露出欣喜之色。
一来，人是被皇城司抓住的，就算问出了什么有用的情报，那也是皇城司的功劳。
二来，白夜总觉得，这人抓的也太过容易了一些……
白夜暂时将疑虑藏在了心里，对宫正另外问道:
“那有关郑家后人的事情，可有眉目？”
宫正闻言，连忙回答道:“小殿下，奴婢不负所托，还真查到了一个人。”
“这人名叫郑绣儿，是个女孩儿，今年刚满十七岁，是郑昭博二儿子的遗腹子…郑家满门抄斩之时，她还没出生，因此随她母亲侥幸逃过了一劫…”
白夜‘嗯’了一声，将这郑绣儿的名字记了下来。
宫正继续道:“但可惜，她母亲生下她之后不久，就因为做苦役累死了，这郑绣儿也就变成了个孤儿…”
他正说着话，却突然被一阵脚步声给打断。
白夜向身侧瞥了一眼，看见一个穿着皇城司官服的太监，小跑着将一封密件送到了宫正的手上。
待对方退下之后，宫正当着白夜的面拆开了封条，将密件看过几眼之后，面色难看地对白夜说道:
“小殿下，安老太医的孙子，他…他没捱过刑，死了…”
白夜忽地从秋千上站起，在宫正懊恼自责的眼神中，来回踱了几步。
白夜清楚地记得，安老太医对宁极说过:他的孙子早在十八年前就用不上药酒了。
当时白夜还没懂老太医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到了现在，白夜却凭这句话，肯定了他的猜想——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作为徽宗与钦宗两朝排行第一的名门望族，郑家怎么可能没有忠诚可用之人？
如若白夜所料不错，那这金公公与安老太医，皆是郑家当年的死士。
而安老太医在十八年前，极有可能用自己的孙儿，代替了本该死去的郑家子孙，并将其抚养成人。
为了保护这个郑氏遗孤，安老太医多年坚持行善，在十几年中救助了许多孤儿，并挑选培养了其中一个孤儿，代替郑氏遗孤被皇城司抓到，并让他在合适的时机死去。
如此一来，这个布局就可谓是天衣无缝。
而寄托了郑家死士们希望的那个孩子，就可以在世间隐姓埋名地继续活下去。
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本姓成家立业，延续血脉。
不会有人知道，他与当年那个显赫的郑家有什么关系。
他就像沧海一粟般那样活着。
如此低调，平凡。
而这，就是安老太医他们希望看到的——
郑氏孤儿的结局。
（本章完）
他敏锐地注意到，皇帝用了‘臭小子’这个词。
要知道，大周皇帝白恒陛下，对待百姓们一向宽容仁慈，但是对待自己的子孙后代们，却有着出乎寻常的严厉。
玉不琢，不成器。
这是皇帝陛下的教育信条，并且，他也始终是照此行事的。
这便使得，无论是太子还是几位亲王公主，在见到他们的父皇时，永远都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害怕的要命。
而皇帝的孙子孙女们就更惨了。
除了重大的节日以外，他们平日里压根就见不到皇帝。
可一旦他们之中有人犯了错误，保管宫中会派人到府上训斥，轻则禁足，重则直接让宦官掌嘴。
在所有龙子龙孙的印象里，皇帝陛下就是这么个严厉冷漠的人，没有丝毫的亲和力可言。
然而，从年少时就开始陪伴皇帝的宫长秋却清楚，皇帝并非对所有的孩子都是这么严苛。
起码，皇帝对待英年早逝的代王白承玄，就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臭小子’这个称呼，曾经就是皇帝对白承玄的专属爱称。
自白承玄死后，宫长秋已经好久没听到皇帝说出这个称呼了……
而皇帝看到宫长秋怔在了原地，有些急切地追问道:“怎么？夜儿他出什么事了吗？”
宫长秋闻言，回过了神，连忙解释道:“陛下，小殿下他在梧桐宫有皇后娘娘照料，一切安好…”
听到宫长秋提及到了吴皇后，皇帝脸上的热切之色稍稍冷淡了下来。
他轻轻地移开了茶盏，对宫长秋吩咐道:“记得叮嘱内务库，千万不要短了夜儿的吃穿用度，一应按照郡王品秩发放…还有宁极和晨儿的用度，也不许克扣。”
自皇帝登基以来，为了节省皇族的开销，对于内务库联合宗正寺克扣皇族用度的事情，皇帝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除了极少数被皇帝偏爱的皇族外，其余皇族每月都有一笔钱被内务库截留，被皇帝拿来用作别处。
宫长秋因此含笑着点了点头，应声道:“几位小殿下能得到陛下的青睐，这是他们的福气…”
皇帝闻言，略显开怀地笑了笑，而后又对宫长秋说道:
“对了，现在负责照顾夜儿的太监
，我记得是叫做宫正吧？”
宫长秋闻言，正了正神色，恭敬回答道:“回陛下，此人的确叫做宫正，乃是老奴的干儿子…”
“哦？那此人的人品如何？”
“依老奴来看，宫正的为人算得上端正。”
“这样啊…”
皇帝沉吟了片刻，而后对宫长秋说道:“大伴，你对这宫正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没什么问题，就给他个皇城司提举做吧。”
宫长秋闻言，心里多少有些感到惊讶。
这宫正前几日才刚刚升到了皇城司主事，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要被提拔……
由此可见，白夜在皇帝的心里到底占据了多重的位置。
宫长秋念及此，便不动声色地对皇帝回道:“老奴晓得了。”
皇帝闻言，看了看密布着晚霞的窗外，而后让宫长秋再去取一沓奏折过来。
而皇帝没看到的是，宫长秋在转身之时，悄悄地用真气将怀里的一纸密报给震了个粉碎。
这密报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白夜近两日的动态而已。
可宫长秋明白，从此时此刻起，皇城司将再无权力，对白夜进行任何形式的监视了……
……
……
入夜前的天空，总是充满着奇幻的美感。
白夜静静地坐在藤编秋千上，眺望着天空壮丽的火烧云之景。
暗红色的光照在了他的脸上，竟勾画出了几分妖孽的气质来。
穿着深蓝色官服的宫正，由远及近地快步走到白夜的身旁，难掩兴奋地开口道:
“小殿下，查到了！”
白夜听到宫正所说的短短六个字，双眸却在骤然间迸发出了光彩。
而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宫正便竹筒倒豆子般对白夜汇报道:
“小殿下，根据皇城司对安老太医的调查，毫无疑问，安老太医确实有一个孙子尚在人世…并且，皇城司已经将他给抓住了，那帮子酷吏们正在对他严刑拷问，估计待会儿就该有消息传过来！”
白夜听到宫正所言，却并未露出欣喜之色。
一来，人是被皇城司抓住的，就算问出了什么有用的情报，那也是皇城司的功劳。
二来，白夜总觉得，这人抓的也太过容易了一些……
白夜暂时将疑虑藏在了心里，对宫正另外问道:
“那有关郑家后人的事情，可有眉目？”
宫正闻言，连忙回答道:“小殿下，奴婢不负所托，还真查到了一个人。”
“这人名叫郑绣儿，是个女孩儿，今年刚满十七岁，是郑昭博二儿子的遗腹子…郑家满门抄斩之时，她还没出生，因此随她母亲侥幸逃过了一劫…”
白夜‘嗯’了一声，将这郑绣儿的名字记了下来。
宫正继续道:“但可惜，她母亲生下她之后不久，就因为做苦役累死了，这郑绣儿也就变成了个孤儿…”
他正说着话，却突然被一阵脚步声给打断。
白夜向身侧瞥了一眼，看见一个穿着皇城司官服的太监，小跑着将一封密件送到了宫正的手上。
待对方退下之后，宫正当着白夜的面拆开了封条，将密件看过几眼之后，面色难看地对白夜说道:
“小殿下，安老太医的孙子，他…他没捱过刑，死了…”
白夜忽地从秋千上站起，在宫正懊恼自责的眼神中，来回踱了几步。
白夜清楚地记得，安老太医对宁极说过:他的孙子早在十八年前就用不上药酒了。
当时白夜还没懂老太医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到了现在，白夜却凭这句话，肯定了他的猜想——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作为徽宗与钦宗两朝排行第一的名门望族，郑家怎么可能没有忠诚可用之人？
如若白夜所料不错，那这金公公与安老太医，皆是郑家当年的死士。
而安老太医在十八年前，极有可能用自己的孙儿，代替了本该死去的郑家子孙，并将其抚养成人。
为了保护这个郑氏遗孤，安老太医多年坚持行善，在十几年中救助了许多孤儿，并挑选培养了其中一个孤儿，代替郑氏遗孤被皇城司抓到，并让他在合适的时机死去。
如此一来，这个布局就可谓是天衣无缝。
而寄托了郑家死士们希望的那个孩子，就可以在世间隐姓埋名地继续活下去。
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本姓成家立业，延续血脉。
不会有人知道，他与当年那个显赫的郑家有什么关系。
他就像沧海一粟般那样活着。
如此低调，平凡。
而这，就是安老太医他们希望看到的——
郑氏孤儿的结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