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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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之夜 第四十五章 此夜之名天下知(下)

    庄敬殿外的夜雨已停。

    满天繁星高挂在夜空之上,倒映在了浅浅的水坑表面,显得分外幽静。

    然而,陷入极端安静的殿内,此刻却大有风雨将至之势。

    萧湛神情严肃地站起身,径直走到了柳通身旁,甩了甩深紫色的蟒袍衣摆,对七位大儒不假辞色地质问道:“本王认为,你们应该给本王一个说法。”

    萧湛的语气很嚣张,与先前的温和君子形象比起来,仿佛是判若两人。

    在座之中,有文官见不得萧湛如此强势,刚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义正言辞地开口,便被萧湛一个眼神,吓地浑身冰冷地跌坐在了地上。

    人的名,树的影。

    在这时候,殿内的诸位大周权贵们才突然反应过来,先前与他们谈笑风生的萧湛,可不是那些脂粉堆里长大的公子王孙,而是来自北方苦寒之地的饿狼。

    而不管在文学作品里如何修饰,在赤裸裸的现实中,狼和羊永远只能是吃与被吃的关系。

    一想到这点,在座的大周权贵们多半都选择了噤若寒蝉。

    但在这庄敬殿内,可并非都是一群绵羊。

    啪!

    一声脆响陡然响起。

    萧湛闻声,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想看看谁有如此胆量,竟然在他盛怒之时仍敢挑衅于他。

    然而,他看到的却并非是不惧生死的文人,而是一个与他穿着相同颜色蟒袍的小孩子。

    “南平王好大的威风,若旁人不知,还以为这里不是洛阳,而是上京了!”

    宁极犹如一头年幼的猛虎一般,毫不闪躲地选择与萧湛对视。

    他能感受到萧湛双眼中浓郁的杀气。

    但年纪小小的宁极却丝毫不惧。

    正如宁知命先前对他所说的那样,他的身后,可是有二十万西凉铁骑在给他撑腰!

    福王白长洵闻声,同时拍案而起,神情冰冷地对萧湛道:

    “南平王若是想耍泼撒野,不妨回你们魏人的昭明殿上去耍…在我大周的乾元殿上,可容不得你放肆!”

    昭明殿乃是北魏皇宫的主殿,最为庄严肃穆,向来容不得被人冒犯。

    萧湛闻言,将目光从宁极身上移开,转头对白长洵暗含杀气地问道:

    “福王殿下…你是这是在羞辱本王吗?”

    白长洵双手攥着腰间肥大的玉带,不甘示弱地回道:“是又如何?”

    “好!好!”

    萧湛怒极反笑道:“本王今日算是领教到了贵国皇族的脾气…只是,他日沙场相见之时,不知道你们是否也能这么硬气!”

    白长洵闻言,冷笑道:“南平王这是在吓唬三岁孩子吗?

    也好,本王的宝刀放在家里,已经有十八年没出过鞘了,正缺你们魏人的血来给它开个锋!”

    “够了!”

    正当萧湛与白长洵二人的眼神越发肃杀之际,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皇帝,先对白长洵斥责道:“福王!南平王乃是我大周的客人,你可知你刚才那些话,已经算得上御前失仪了吗!”

    白长洵闻言,慌忙从桌后站了出来,有几分滑稽地对皇帝弯腰说道: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看着艰难躬身的白长洵,心里叹了口气,但面上不得不严肃道:

    “朕念及你乃是初犯,因此罚你一年俸禄,禁足十日…你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谢陛下隆恩。”

    白长洵对皇帝恭敬地施了一礼,对露出感激之色的七位大儒笑了笑,在狠狠地剜了萧湛一眼后,离开了这乾元殿。

    而殿内的气氛,伴随着白长洵的离开,随之变得无比的压抑起来。

    皇帝看着白长洵的身影消失于视线内,而后才对萧湛霸气无比地说道:

    “南平王,你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我大周的饱学之士,其后又当众威胁我大周的皇族…莫非你是不把朕和大周放在眼里吗?!”

    萧湛听到皇帝语气严厉的质问,终究还是没丧失理智,对皇帝躬身行了一礼后,回答道:

    “还请陛下见谅,本王不过是一时情急,担忧我大魏的诗词大家柳先生,在此处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因此举止才鲁莽了一些。”

    “哼…南平王此话之意,不就是说小子与七位老先生,在这诗词比试上徇私舞弊了吗?”

    白夜神情冰冷地开了口,听萧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是又如何?”

    白夜闻言,双眸里仿佛藏着冰天雪地般的严寒,冷冷地对萧湛说道:

    “真是笑话!

    莫非南平王殿下认为贵国从来都是只赢不输,完胜得了第一场的经义,却不能完败最后一场的诗词?还是说…南平王殿下看不起小子,认为小子不配赢他柳通?”

    白夜的声音极为冷漠,令萧湛都听出了一股冷血之意。

    可萧湛毕竟被称作时北魏战神,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人物,岂会被白夜几句话便给吓到?

    他从容不迫地对白夜说道:“本王从未自大到认为我大魏只赢不输,也并无半分看不起少阁主的意思…

    只不过…在场诸位都亲眼目睹,少阁主你在不到半个时辰里,足足写出了十几首的诗词,却又不展示给诸位看…

    如此,怎能不让本王怀疑其中有鬼?”

    白夜闻言,不由冷笑对萧湛答道:“南平王殿下的想法倒还真是有意思…

    莫非破铜烂铁被堆在外面任人围观,就能比藏在高阁里的珠宝美玉更值钱了?”

    白夜说罢,整理了下银白色的长衫,对御座上的皇帝躬身道:

    “孙臣恳请皇族父恩准,让七位老先生朗诵孙臣所作的诗词。”

    皇帝闻言,犹豫了片刻,但终究说道:

    “准!”

    于是,闻言的七位大儒皆走到了各自的桌前,以宣阳为首,站成了一排。

    文成毅整理下了自己的青衫,颇为虔诚地拿出了白夜的手迹,对萧湛朗声说道:

    “南平王殿下,老夫手里这张乃是少阁主所作的第一首诗词,题为梅花。”

    说罢,他便高声朗诵道: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此诗一出,全场哗然。

    萧湛脸上的强硬之色,顿时被惊讶所代替。

    他萧湛虽是个武夫,但并非是莽夫。

    作为归陵萧氏的嫡系子弟,萧湛又怎可能会没有诗词鉴赏的能力?

    而他不得不承认,白夜的这首‘梅花’通篇清新自然,无论在立意还是意境上,都要比柳通的那首‘伤梅’要强上许多。

    这首诗乃是诗词中的上等之作!

    可萧湛犹是不怎么甘心,就像是一个赌徒不输到倾家荡产不会放弃一样。

    即使白夜在梅花诗上压了柳通一头,但其他三首诗呢?

    心中如此想着,萧湛却听另一位大儒说道:

    “老夫手里,乃是少阁主所作的第二首兰花诗——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萧湛听罢,脸上惊讶之色更甚。

    这竟然又是一首上等之作。

    可这还没完,又一大儒接着朗诵道:

    “此乃少阁主所作的咏竹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竟还是一首上等之作!

    而文成毅则神色激动地接着说道:

    “这是菊花之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萧湛听完这首菊花诗后,宛如看见了一个妖孽一般看向了白夜。

    这首菊花诗已经不是上等之作了,而是可以流传百世的顶级之作!

    萧湛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委顿。

    他看着小脸上尽是漠然之色的白夜,心知在这诗词比试上,柳通和大魏算是输了个彻彻底底!

    然而,四首诗过后,大儒们的声音却并未停下: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黄花无主为谁容,冷落疏篱曲径中…”

    “……”

    ……

    十五首诗词被七位大儒轮流朗诵完毕。

    皇帝依次从大儒们手中接过了白夜的手迹,看着纸面上用灵动的瘦金体所写的诗句,不由连连叫好。

    而在座的权贵们,则用仿佛是看仙人一般的目光注视着白夜。

    先前那出言的少女,此刻更是哑口无言。

    宣阳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情肃穆向前走了两步,宛如捧着一卷天书一般,恭敬地对在场众人说道:

    “这是少阁主所写的最后一首诗,乃是菊花诗。”

    他停顿了一下,故作镇定地扫视了一圈眼含期待的众人,而后才高声朗诵道:

    “飒飒西风满院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

    此诗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萧湛看向白夜的目光中,充满了浓浓的忌惮。

    而皇帝腾地一下子从御座上站起,用像是看见了一块绝世瑰宝般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向了白夜。

    这首诗自然也是顶级之作。

    可令皇帝异常震惊之处在于,大赵皇朝开国皇帝的姓名,便是叫做宋青帝,而大赵开国皇后云氏,闺名便是叫做桃花!

    由此可见,白夜的这首菊花诗,究竟是蕴含着何等惊人的气魄!

    而备受全场瞩目的白夜,此刻却如先前那般,负手立在原地,表现地很是云淡风轻,小脸上挂着不符合年纪的淡然之色。

    但在场之人却都很清楚,今夜过后,整个天下,恐怕都会争相传颂白夜的名字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