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世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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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儿女情且短,家破人也散(2)

    正红朱漆大门依旧气派庄严,顶上悬着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张府”二字。

    进进出出的难民与气派的大门格格不入,门边也早已不见了看见护院的家丁。张府犹如快散场的早市,什么人都有。

    到底是什么情况?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难民!护院都到哪儿去了!?

    张白说脸色阴沉,刚要张嘴大喊,猛的定睛一看,看见好多熟悉的面孔!

    这哪里是什么难民?这分明是他府里的丫鬟家丁!

    这些丫鬟家丁特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没想到还是被自家少爷给认了出来。

    “馨梅!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下人们一个个都如丧家之犬?张白说脸色越来越难看,随手抓住一个相识的丫鬟质问道。

    “少……少……少少爷……”

    见到少爷,馨梅陡然一惊。这些家丁丫鬟对于自家主子,都有股来自骨子里的敬畏。

    馨梅惊慌失措,怀中紧紧抱着的包裹突然散开,漏下两块绢布和一个陶罐。陶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你这是何意!”张白说气得满脸发颤,“你们这是何意!?”

    周围丫鬟小厮,俱都低下头,无人应答。张白说的声音陡然增大了几分。

    之前张福慌里慌张地找到张白说,开口就是“少爷不好了”,可任凭张白说怎么询问,张福只是嘴角抽搐,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难得见到张福这个样子,张白说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有些想笑。天又塌不下来,这么慌张做什么?这个平日里狗仗人势、胡作非为的张福,竟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现在,张白说才略有所感,家里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大事!竟然要这些丫鬟家丁拿着自家东西逃难?

    馨梅双脚发颤,不敢直视张白说,情不自禁地就跪了下来。

    “少爷……奴婢……奴婢……”

    馨梅眼角发红,急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许妈憋不住了,一把将馨梅拉了起来,自己挡在馨梅前面。

    “少爷!不是奴婢们落井下石,是老爷让大伙儿走的!”

    听到有人站出来说话,周围的人纷纷应和点头。总算给自己愧疚的心灵找到一丝心安。

    “我爹!?”张白说疑惑地看着许妈,又转过头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张福,“我爹……让他们走的?”

    张福忙不及地点点头。

    “少爷,仆妇也是逼不得已!老爷就在后面院子里,少爷不信可以自己去问问!不过……”许妈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少爷也赶紧逃命去吧!”

    许妈对着张白说轻轻点了点头,拉着馨梅转身便走。

    “许妈,我……”馨梅心中不安。

    少爷对下人们一向都很好,看着张家落难,馨梅也不忍这么一走了之,她转过头又望了一眼少爷。

    “嗨,傻丫头,你留下来又帮得上什么忙呢?张家对大家好,大伙儿都知道……可是张家惹了不该惹的人,张家要完了啊!”

    远处传来许妈的一声轻叹,叹息落下,许妈和馨梅已经走远。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白说一把揪住张福的衣领,将张福提到半空中。

    “少……少爷……”张福嘴角抽搐,畏惧地看着自家少爷。

    自家少爷是个什么样大伙儿都知道,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插科打诨,对修炼之事从来不上心,去石湫学院呆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什么长进。可眼前这个少爷,怎么力气大到了这种程度,竟然一下子就能将他提起来!

    如果少爷真的……会不会?

    一个念头刚刚在张福心中闪过,马上就被张福打消了。那些人也太恐怖了点!就算少爷再怎么厉害,可少爷

    尚未及冠,怎么能跟那些怪物比?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白说面色不愉,又重复了一遍。

    “少……少爷,小的不知道!您还是去问老爷吧……”张福战战兢兢地开口,生怕少爷一个不满,就让他命丧当场。

    “你也算见过世面的人!有什么说不得的?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吓破了胆?”张白说冷笑一声,将张福随手抛在地上。

    张白说拂袖而去,刚刚走进院门,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头望着蜷在地上发抖的张福。

    “张福!他们都各自逃命了,你为何不逃?”

    “少爷……”张福一愣,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张白说的面前,抱住张白说的大腿。

    “少爷……我……”看着自家少爷又恢复了以往平易近人的样子,张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你把这儿收拾一下吧,乱糟糟的看起来不好……”

    张白说拍了拍张福的肩膀,总算身边还有个忠心耿耿的仆从。

    张福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久,总算鼓起勇气,开口把话说完整了。

    “少爷!您前几日说过,要给小的五十两赏钱……”

    ……

    “哈……”张白说一愣,带笑的脸逐渐僵硬起来,“哈哈哈哈哈……”

    残阳有些晃眼,正好打过张白说的眼眶。这个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少爷,眼眶里竟淌出泪水 。

    “原来是这样……”张白说内心的困惑总算得到了解释。他望着趴在地上的张福,内心先是惊诧,又有些愤怒,最后只是无尽的叹息……

    “你不用担心!答应了你的赏钱,自然会给你!”张白说闭眼,将泪水忍了回去,眼睛再次睁开,浑身上下已经满满都是威严,“张家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你们就这么确信我张家就此破落了吗?可就算我张家再破落,我张家依旧是张家!依旧是言出必践!”

    张福抬头,少爷已经向门内走远。

    张福目光闪躲,突然看到手边沉甸甸的几锭银子,在落日的余晖下,金光闪闪!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残阳照在张家大门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张福不是什么好人,狡猾市侩,平日里仗着张家的势力为非作歹。可在张家干了小半辈子,再怎么样也是有感情的。

    张家落难了,张福纵然有心,却帮不上忙。他还有妻儿,不愿意留在张府陪主家送命。在这危难时刻给张白说报信,这已经是他认为自己能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神仙们斗法,与他何干?

    “少爷……”张福眼眶通红,泪流满面。

    张福对着张家大门,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砸的地面砰砰作响。

    “少爷,您保重!”

    张福将张府门口扫得干干净净,抱着沉甸甸的银子,充满不舍地望着张府大门,也只是不舍而已。

    ……

    ……

    ……

    即便张白说心中已经有所准备,看到院内残破的场景,还是让他胆战心惊。

    庭院中再看不见往日的雅致,只是一片狼藉!

    石桌石椅歪歪倒倒,花花草草破破烂烂,不远处的厢房就连窗棂都被拆了去,硕大的庭院中竟然空无一人!

    凉风吹动着地上的落叶,这都还没入秋,满满都是秋天的萧索。

    都说患难见真情,真情不一定见得到,真实的东西还是看得见的。

    张白说一声冷笑,踏进了后花园里。

    ……

    走过回廊,后花园中一片祥宁,与回廊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花园是府里的禁地,下人们最多打扫一下回廊,后花园中的花花草草,一向都是张权亲力亲为。

    “爹……”

    张白说远远

    就望到张权。张权正在那里修剪着花草,对外院发生的事情仿若不知。

    “白儿,你回来了。”张权抬头,满脸温和的笑意,正如许许多多盼儿归家的父亲。

    “爹……”望向父亲的满脸笑纹,张白说只觉得心中一痛。之前还没发现,父亲的鬓发已全部斑白。

    “爹……外面!”看着父亲满脸平静,张白说的心里也放轻松许多,他轻声开口问道。

    “张家没了。是我让他们散的。”张权平静地解释,甚至还轻轻地笑了笑。

    “爹你没事吧?”

    张白说疑惑地看着父亲,父亲莫不是受不了刺激,犯了失心疯?遇到这般大的事情,竟还能如此安闲?

    张家以卖布起家,筚路蓝缕,五代同心,终于把布匹贩卖到九州四海,张家也成为了中原赫赫有名的豪门大家。如此大的家产,竟然沦落到要将仆从散尽,庭院尽拆,那是遇到了怎样的危难?已经都这样了,父亲居然还笑得出来?

    “突然从富家少爷变成白手小子,挺难受的,我倒是没考虑到这茬……”张权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用剪子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截多余的枝桠。

    “你去岐丘梅庄找梅老爷子,梅老爷子是我的生死之交,我在他那里存有一箱金条,足以保你下半辈子无虞。”

    “爹!孩儿并不是担心这个!咱们张家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到了这个地步?你总得告诉我这是为何吧?”张白说急道。

    “为何?”张权轻轻地笑了笑,“唯利而已……”

    “爹!到底怎么了?”

    “赚钱多了,惹人眼红。赚钱太多了,自然就会被人拿走。没什么好奇怪的。”

    “拿走?”张白说满脸不信,“咱们张家这么大的产业,说拿走就拿走?”

    “对啊,说拿走就拿走!”张权轻轻地重复着,言语之中竟没有太多的悲凉。

    “到底怎么了?爹!”父亲越是平静,张白说越是焦急。

    “几个月前官府突然开始彻查‘四海绸缎’,咱们的店要么被查了,要么被封了。偏偏又新出来个‘天蚕绸缎’,卖的跟咱们一样的布匹和手艺……”

    “一样的布匹和手艺!”张白说面色一惊。

    “对,‘天蚕绸缎庄’里都是咱们的人……”

    “为什么?”张白说惊诧地叫喊着:“咱们待他们多好!他们竟然……”

    “唯利而已……”张权再次摇头轻笑,打断了张白说,“他们开价是咱们的两倍,如果不去的,那就杀了!”

    “就像这样!”

    张权脸色突然一正,面露冷笑,手中剪子一用力,一朵花儿应声落下。

    “杀了……”张白说愣了愣神,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但凡不去就杀了,这得多大的手笔!

    “他们不讲王法吗?”张白说惊呼道。

    “不讲!就像咱们府里的规矩一样,那都是定给下人们的,咱们需要跟下人们讲规矩吗?”

    “再说了,拿出一两个杀鸡儆猴也就够了。那边待遇不比咱差,留下来还有性命之虞,为何不去?”

    “等等!”张白说突然想起了父亲说的前一句话,那句什么规矩都是定给下人们的……张白说突然明白了什么。

    儿子机敏,张权却无半点欣慰。人要那么聪明干什么?想明白了不一定能解决问题,糊涂点,才能糊涂一辈子……

    “如果希望尚存,未必不能绝境反击……如果一丝希望都没有,那又有什么好挣扎的?”

    张权抿了一口放凉的茶水,随手拾起被剪落在地上的小花,小花鲜艳精巧,一看平日里就是备受呵护。张权将花儿放在手心,映照着天边的残霞,红霞红花交相印染。

    一阵风儿吹过,几瓣花瓣飘摇落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