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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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下山虎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将登太行

    后半夜尉迟均被惊醒的时候,就知道身边多了一个人。

    花白胡子的老人渔处机,正坐在长凳上,看着山脚远处灯火渐熄的赤金城,怔怔出神。

    不老山此处山脚,又与远处赤金城所待的山脚略有不同。

    格局高低不同罢了。

    “怎么?觉得熬过一劫,算是在忆苦思甜了?”渔处机拢了拢袖子笑问道。

    尉迟均怔了怔,觉起醉过去之前的心思,良久回神,又抱起酒壶喝了一口转头才笑道:“前辈,知足常乐是不是不太好?”

    老人从怀里变出同样一只酒壶,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许,“人生在世,本就该在规矩内随心所欲。骑最快的马,吃最辣的菜,喝醉烈的酒,使最快的剑,杀最坏的人,这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么?”

    尉迟均略有所思点点头,“前辈,受教了!”

    “从前,有位老人劝我喝酒来着,当时我只觉得糟糕无奈,大抵是不愿喝酒的!”尉迟均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缩在长椅里。

    “现在呢?”老人笑问道。

    “现在,只觉得喝酒一事,循序渐进之后,反而觉得是男人的一部分……”

    “男人?”渔处机撇了眼胡茬青葱的尉迟均脸颊,挖苦道:“还是个没开过苞的雏儿,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

    尉迟均咧咧嘴,借着喝酒偷着乐。

    老人晃了晃头,收敛笑容正经道:“如今你在三境算是站稳了脚跟,老夫可以继续加强风力,七八九千斤的风拳以目前你的修为还是可以承受的,如果你愿意,四境的基础,我也可以帮你打好!距离帝听所说的日子,还算有些时日,大约是不急的。”

    尉迟均却想也没想,回绝道:“渔老,非是小子怕苦,不想锤炼下去,只是人终究不能太贪婪,三境已经足够了。这两旬时日,大抵是耽搁了一些时间,我怕帝听前辈那边拖得久了,会出变故!而且……”

    说到这里,尉迟均望了望老人,没再说话。

    渔处机点点头,“你怕朝廷那边,最终还是查出来咱们的住处?”

    尉迟均点点头,眼神里有深深的担忧。

    “小子,你忘了李相如是干嘛的?你以为就凭咱们这个性,能够安然待在这里如此之久?”渔处机抿了口酒,胸有成竹。

    尉迟均愕然。

    “李叔他?”

    “练拳后的第三天夜里,老夫闲着无事,便跟踪了他一路……”

    “渔老你……”

    尉迟均哑口无言。

    渔处机抱住酒壶,浑不在意,似乎觉得理所当然,“非是老夫信不过这位一直功于心计的地底巨擘,而是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的小心让老夫草木皆兵,不然以老夫的脾气,何以能够在銮宝斋待这么久?”

    尉迟均坐起身,“渔老,听到什么了?”

    “李大人先后去了五处茶楼,三处银庄,还有两处江湖门派,所说言语,一字不落的听到老夫耳里,差点

    都起了茧子。”

    渔处机挠了挠耳朵,语气平淡。

    想来并未有任何不妥。

    “你练拳三天后,赤金城就动了起来,诛丁的动向虽然不能详细了解,却也能够掌握大概。伏妖楼也到了西北,不出我所料,看来逍遥宫之变牵扯极大。所有关于咱们的消息,都有人在悄悄的处理,水波之下,已经开始死人。能够动用那些潜藏多年的暗桩,对于李相如李大人来说,不是易事。所以他,我信得过。”

    渔处机幽幽说完,“所以,练拳一事,你尽管继续,并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我们!”

    说完这话,渔处机静静看着尉迟均,等待他接下来的答复。

    尉迟均摇摇头,仍旧没有答应。

    老人继续诱惑道:“武道九境,三步一槛,如今你已是三境之巅,淬体凝气聚元你都已经走过,为何不继续往下努把力?你须知道,这武道三境便是一大槛,每迈过一道坎,武学造诣便会精进一大截,其中裨益,你是最清楚!如今你吃了这么多苦头,自己获益多少,也最有发言权。既然老夫在这里,都敢给你打包票,如果你一鼓作气,老夫便可祝你直上六境,见识武道一途上真正的大风光,岂不快哉?”

    正如先前尉迟均自已所说,知足常乐。

    这两旬时日武学精进如何,他确实最清楚。

    不过一口可吃不成一个大胖子,他两旬日子达到的武学成就,已经超过了这江湖之中的多少人?

    人一旦贪婪起来,野心便越加膨胀,他不想做那样的自己。

    况且,尉迟均不是傻子,以这两旬所受拳力计算,六境的风拳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现在尚且已是六千斤一拳的三境拳力打在他身上,那么六境拳力是多少?

    十万斤一拳?

    尉迟均自认为没有读过多少书,恐怕自己目前还算不出,只能靠着日后每日的踏踏实实的一步,计较得失。

    好在渔老如此诱惑之后,便不再继续,大抵是知道了尉迟均的真实想法,坐了坐便拖了长凳走了。

    听了听半夜里潺潺的水声,尉迟均心里一动,进屋开了灵匣持剑去了水边。

    说来奇怪,在这大西北之地,竟还有如此流水从不老山流出,在赤金城外汇聚成那条清水河,穿城而过。

    不过,这并不耽误尉迟均今晚用溪水洗剑。

    说来惭愧,这把被帝听和吴岑视为神物的长剑穷神,在他的耍弄之下,却未曾发挥它真正的威力。

    就算是那次死里逃生的披香殿一役,尉迟均也未能很好的与那位三品诛丁拼斗胜利。

    这把剑蒙尘已久,不知道过去究竟沾惹过来多少雨露晨霜,他蹲在溪水边,哈气一遍又一遍。

    多多少少擦拭出一丝冷锐。

    凉人心意。

    影影绰绰的月色里,他提着剑往回走。

    深秋抢冬食的鸟兽互相啄击,嬉戏打闹,窸窸窣窣,起伏不平。

    他手腕翻动之间,便有冷冷的月光洒在青锋上,一闪一闪。

    他一步一步往回走,并未嫌路长,也并未嫌剑重,更未嫌酒醉,就像走在儿时孤单的长梦里。

    二十年光华,转瞬即逝,他忘了有多少次以梦为马,恣意江湖。

    梦里起氤氲,梦里起薄雾。

    阡陌红尘,飞马快剑,都在薄雾之间巧手弄影,不让他看个明白。

    回到行殿,已经有人细心的生了炭火,又点了安神香,周围一片寂静。

    尉迟均心里有些暖意,他的身边总不乏真正为他着想的人,左良也好,吴岑也罢,总是做着他觉得不在意,却难能可贵的事情。

    一如今晚这冷冽的月光,虽是不近意,却有意照拂天穹下,他归殿的小道。

    屋外的院子里,才被左良种了一颗金黄的桂树,夜吐芬芳,沁人心脾。

    他一直好奇,那些匠人是如何做到这么大动静,却不让其上的娇嫩桂蕊不落分毫的。

    尉迟均没有睡意,床榻上静静坐了片刻,又摸出门,持着剑站在桂树下,想了想当初在逍遥宫里那些滑稽的剑法。

    一身拳意无声流淌的他,此时却觉得有些无奈。

    那位剑仙般人物的渔老,说是教他练剑,却教了这么久的拳法。

    无奈之下,他今日却不打算练习拳法,而是一遍一遍的,认真的回忆渔老在披香殿前的一剑。

    那一剑,天地变色。

    然后他累之后,靠着树坐下。

    天上星伴月,地上影依树,他在半醒半醉中睡去。

    梦中,他又见着了许多去过和未去过的地方。

    忽而将登太行,于山巅之上,手摘星辰;忽而泛舟崖下,聆听燕子归巢;忽而纵横江海,见蜉蝣浅虾戏水夺食;忽而见江南水草,忽而见塞漠孤狼……

    天地倒转之时,惊闻蝉声四起,身子猛的扎向深海里,像日日夜里划过天边坠落的流星。

    尉迟均再次惊醒过来,天仍旧黑峻,鼓噪蝉鸣远远退去,只剩残梦还萦绕着汗背。

    他嗅着桂香,就着醉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只觉神思怅惘,仿佛身处一片奇怪天地之中,竟让他悟到一丝剑意,皱眉细啄之时,又怅然若失,再也找寻不到。

    待在树下,他久久沉思,又想闭眼凝听梦里那一声声鸣噪的蝉声。

    不过思索良久,他才摇摇头,转身走向屋内,悄然推门而入。

    刹那间,恍惚又起。

    江海乘舟泛浪,长船轻过猿山,客宴美人弄袖,剑客纵横山巅。

    一幕幕泡影,如沙海般翻过,尉迟均猛然止步,近前却只有渔老持着烛台,背对着他弯腰给炭火添柴。

    尉迟均和渔老对视片刻,默默打了个招呼,静坐在床榻片刻,又倏然伴着陈梦再次睡去。

    溪水潺潺入梦,恍若剑嘶拳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