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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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下山虎 第一百一十八章 醉意沉沉

    接完左良回来的尉迟均静静坐在游廊里,听着药殿里的动静。

    平时该是他躺在药池里,被周遭几个女婢折腾,被渔芙不顾男女之间的羞涩执意要脱掉他的衣衫,被吴岑捂着脸翻来覆去要求他充分吸收药力。

    甚至到最后,也是他索性闭起眼睛躺在药池里,由着这些人摆弄,一言不发。

    不过今天,躺在药池里的,却是那位从来不会叫着苦的左家少爷。

    以至于今天在前后忙碌的,变成了那位从来不苟言笑的白清歌。

    还有他脸上,出人意料的紧张。

    幸好的是,李相如探手入池,告诉众人完全不用紧张,左良这次,非但没有伤及神魂,修行境界反而有入得六境的迹象,该是可喜可贺之事。

    所以,深沉夜幕之中,一觉转醒的尉迟均换过衣衫之后,搬着板凳来到行殿大门之前,吴岑也跟了出来。

    尉迟均摆好长凳,回头对她一笑,“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这之后,尉迟均便真的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瞧着远处,双手就那么随意的放着,并没有多大的刻意。

    不过。

    现在的尉迟均,浑身散发出来的,有了一股难以名状的锐气。

    即使他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坐在那里,他那一身流泻而出的洪荒拳意,都能够让江湖拳法宗师感到刺眼,感到震惊。

    吴岑站在尉迟均远远的身后,感到陌生。

    同样,如今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他都感到无端的陌生。

    远远的,吴岑默默坐在草地上,小声问道:“尉迟公子,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尉迟均问道:“姑娘是说左良受伤一事?”

    吴岑回过头,撅了噘嘴,看了眼行殿药池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

    尉迟均却没有直接跟吴岑说出她想要的答案,只是尽力以最平缓最舒服的语气说道:“去年冬天,陋草巷里,只有我一家没有过年,原因很简单,从前有两人的家里,最后只有我一人,我也没什么心思去过这个原本平淡但温馨的年。可是踏上寻找师傅的旅途,走过这么多路,见过这么多人之后,我才明白,即使只有一个人,该过的年还是要过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里可是家啊……”

    “姑娘你说,这座江湖之中,哪一天不会发生生离死别的事情呢?有些事情发生了,咱们不能改变,所以才劝着自己试着去接受。很多人,很多事,它发生之后,是没有理由的。可是,我这个人是个死脑筋,总是爱去纠结这其中为何没人去遵循的道理……”

    “比如陋草巷我师傅的事情,比如逍遥宫你师傅的事情,

    比如这次昭福寺左良的事情,我总觉得,事情它不该这么发生的。所以,对于左良受伤一事,我也内心复杂,也不知道该是伤心还是怎么。”

    吴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道:“那尉迟公子,如果还有下次,我们……”

    尉迟均静静望向山脚灯火辉煌的赤金城,眼神澄澈,轻轻笑道:“既然我不想它发生,那么总要说些道理的,即使还是要发生,该叫人听一听道理,总没有错的!”

    吴岑点点头,经历今天昭福寺之变的她,深以为意。

    似乎这样的尉迟均,和从前那个尉迟均,很不一样,虽然可能同样纠结,但是是不是变得更好一些了呢?

    深夜之后,星辰更多,不知是不是这西北的天,比之江南,离天更近的缘故。

    一个蹒跚人影抱着一个长凳,踱到尉迟均附近,放下长凳,双手抱拳,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痛苦的神色,满眼惊喜道:“可喜可贺!”

    尉迟均笑了笑,抱拳回礼,苦涩笑道:“你也一样!”

    坐下之后,左良从怀里颤颤巍巍掏出那本《山川草集》丢给尉迟均,啐道:“你那本沾满了血迹,污浊的不行,我叫人手抄了一本,还给你!”

    尉迟均笑呵呵接住,“我识字不多,这册子里的字大多通俗易懂,难为你了!”

    左良摆摆手,答非所问:“依你之见,逍遥宫之变和昭福寺一举,是同一伙人?”

    尉迟均抬起头,拢了拢袖子,“是同一类人,非同一伙人。”

    “哦?”左良顿时起了兴趣,“何以见得?”

    “你在药池中时,我问过李太医,”尉迟均幽幽道:“都督一词,如今只在大赫王朝高官中使用,仔细分析那人身着,便知此言不假,该是诛丁高层!不过以逍遥宫一事断定,如是一伙人的话,断然是群起攻之,而不会单打独斗……”

    左良眉头微蹙。

    “沧水门梁央的做法,更像是被人投石问路。”尉迟均心思一成,便不再像过去那位犹犹豫豫的少年。

    左良点点头,不置可否,此事与逍遥宫之事,同样值得深究。

    沉默片刻,他望向尉迟均,“所以,拳成之后,即将开拔喽?”

    尉迟均叹了口气,“我这人,极重承诺,更何况渔老此番作为,于我有大恩,于他于吴姑娘,是该走一趟敦煌城的。”

    左良点点头,没再说话,丢给尉迟均一小壶桂花酿便拖着板凳离去了。

    于是尉迟均坐在遥望赤金城之地,小口小口的饮着佳酿。

    只不过这时候,他的长凳被吴岑执意换成了长椅,说是换个姿势,立于养体。

    尉迟均靠在犹有余热的长椅上,舒舒服服的窝在其中,捧着桂花酿,优哉游哉的喝下几口仙酒。

    不多时,便觉得双颊涨红,从舌根、咽喉到肺腑都烫成了一条线。

    身体也跟着心口同时热起来。

    如今所得,比之过去,实在太美好。

    ……

    十来岁的时候,师傅尉迟复就有意培养他的独立能力,往往出门很久才会回家,少则一个礼拜,多则长达数月都不曾回家。

    当然,非是尉迟复出门寻欢作乐去了,而是真真切切的走访各地,去处理虫师需要处理的虫类灾厄。

    他在外,同样忙的焦头烂额。尉迟均在家,一样很少得闲。

    请尉迟均过去帮忙处理虫灾的,那时更多的是穷苦人家的家庭,多半也付不起酬劳,即使有,也是抵给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东西,算不得多么值钱。

    所以师傅不在家的时候,尉迟均就像是一个有些许手艺的野孩子,是有很多饥肠辘辘的时候的。

    那个时候,尉迟均不是没有考虑过去啃门板的。

    陋草巷里住着的,也多是诸如此类的穷苦人家,家里的孩子又多,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哪有闲粮去救济这个几乎顿顿吃不饱的孩子。

    所以对于师傅留他在家的这个决定,尉迟均是不喜的,甚至说极度不喜的。

    留下帮着街坊邻居处理虫厄,于他而言,不过是早熟的负担罢了。

    他也想跟很多孩子一样,窝在父亲的怀里,瞧着母亲做着女红,就很美好。

    所以,对于尉迟均来说,这位他身边唯一的亲人,在大约一年前彻底消失的时候,尉迟均几乎失了魂。

    从此陋草巷的那几间草房里,彻底成了一个人的家。

    而尉迟均也终于在很久之后才明白,似乎那个神通广大的师傅,真的随着那半块神秘的黑松腰牌,彻底消失了。

    所以这一年的年末,尉迟均过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凄惨。

    除夕夜那天,开在陋草巷的大门上,只张贴了有自己学着模样书写的两只楹联。

    草屋里叫做厨房的锅里,真真切切的煮着稀稀拉拉的稀粥。

    除此之外,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钻进这间模样凄惨的少年家里。

    ……

    尉迟均抱住桂花酿,脸颊上泛着醉意的微红。

    人已经彻底醉了过去,嘴里仍轻声的嗫嚅了一句。

    师傅,又快过年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