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薮
字体: 16 + -

枝上月 第十八章 梦魇初醒

    夜深仍不见段千赢踪影。

    次日天未明,五月被一阵缓慢的敲门声惊醒,拉开门,竟是段千赢,身披白色斗篷,手捧小袖炉,站在晓幕里看着五月,

    “是否畏冷?”

    五月摇头。

    “那走吧。”言罢转身就走。

    五月不多言,随后跟去。

    走出客栈,路越行越偏,俩人一前一后走在羊肠小道上,此时日出东方,晓风习习,清凉的空气让令五月不禁放慢了脚,看着四周林影崇崇,莺飞雀鸣,不觉恍了神……

    忽然差点撞上一道白影,猛抬头,段千赢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正看着他,

    “歇一下?”

    “不。”五月摇头。

    在迂回曲折的山林里走了许久,忽然一个拐弯,眼前一亮,一面巨大的碧湖映入眼帘,湖面清平如镜,对岸巍崖连云,四周绿影婆娑,清湖落于其中,恍如一颗沉睡深谷的绿宝石。

    五月看得愣了愣。

    “会撑船吗?”段千赢问道。

    五月回神摇摇头,虽然他对湖泊并不陌生,但无奈门前那片冰湖终年冰封,根本用不着撑船划浆。

    “无妨,随我来。”段千赢往岸边走去。

    岸边,一叶小舟轻轻浮荡,段千赢踏上去。

    “我也不会。”段千赢捡起竹竿递给五月。

    五月莫名其妙接过竹竿,也踏上船,拿起竹竿往岸边一支,小舟摇摇晃晃往湖心荡去。

    五月神经顿时绷紧,这可比舞刀弄剑费劲多了,虽不怕死,但若淹死他总归不好……

    “随它去吧,坐下歇歇,很快便到了,莫负了这大好仙境。”段千赢拂衣躺下,双目微阖,神情说不出的享受。

    五月闻言停下手,仔细一看,小舟果然在顺流而行,根本无需动手掌蒿,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放下竹竿,盘腿坐下,双手忍不住探入水中轻轻撩拨……

    “伤势如何?”段千赢开口。

    “无碍。”

    “许多事,唯有活着才能做,无论是为自己还是别人。”

    五月不语,盯着层层涓波,心头一阵涩,若然有选择,他何尝愿意活着,走到今日,究竟为了什么,他也分不清了,只知,不死无尽头……

    一阵沉默。

    段千赢又道:“可还记得,连紫其人?”

    水中十指猛地攥紧,一双明眸刹时成霜。

    “他想见你,我与他尚有一诺未清,他就在此湖尽头。”段千赢继续道。

    “连紫!”五月脑子一阵晕眩,指甲掐进船舷,腹内传来阵阵绞痛,扭头干呕起来。

    段千赢立刻坐起。

    十一年了!

    一场被鲜血染红的梦魇,每次睁眼,都是满目的血淋淋,一切,仿佛都在一场梦中断送。

    他不只一次想过,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为什么要抛下他一个!梦魇里,他被无数次砍杀,皮翻肉烂,

    鲜血如湖,他非但没有如愿死去,反而越来越清醒,痛楚越来越强烈,疯狂的宰杀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迷糊中听到那句话,

    “你若想复仇,就立刻醒来,若做不到,我便送你一程。”

    “梅若开、”仿佛未愈的伤口被再被撕开,心头说不清的悲与恨。

    细波涓涓,小舟缓缓向前飘着,奈何清风如沐,却再也抚不平红尘惆怅的一颗心……

    沉默中不知飘了多久,小舟突然轻轻一磕。

    五月抬起头,已到了岸边。

    岸上一片竹林,林中,一座木屋茕茕独立。

    段千赢率先走过去,五月低头随后。

    木扉虚掩,段千赢走过去一推,屋里空荡无遮,迎面一张木榻,榻上一名白袍芙蓉冠的道人静静打坐。

    五月浑身一颤。

    “来了……”道人睁开眼,目光触及五月,顿时张口结舌,半晌,缓缓走来,咚一声跪下,

    “小庄主……”

    五月魂已飞失,躯体仿如寒冬枯木,双目坠入无底的虚空。

    “小庄主,小庄主,是我啊……”连寻沙握住他双手。

    五月终于动了动,低头看着被握的双手,

    “我以为,都死了……”

    “不,”连寻沙顿时失声,“不是、连叔还活着,还活着……”

    一声“连叔”仿如召唤,枯涩的眼底慢慢涌出水波,

    “为什么啊!”泪水砸落,五月牙关挣出一声低吼。

    “对、对不起,沙儿,连叔不该躲起来,不该抛下沙儿一个人……”连寻沙握住她冰冷的双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五月突然怒吼,瞪着连寻沙双目红睁,十指似要拧出血。

    “我、对不起!连叔对不起你,我但能知道一二,又岂会将你一个人丢在那苦寒之地……”连叔握住她双拳,不禁泪落。

    “啊!”五月仰头一吼,咬住嘴唇,泪水淹没了双眼,嘴角血痕淌过苍白的脖颈。

    嘶哑的嚎啕似要掀翻屋顶,冲破苍穹,段千赢顿时一阵心慌,夺门跑出。

    悲至深处是为恨,恨至极处又成悲。

    “对不起、”连寻沙顿时心如刀绞,一把抱住他。

    “为什么啊!”五月嘶声厉吼,“他要杀谁救谁直说便是,为何要布下这弥天大局害人害己!既留我性命,为何又不敢信我,既不信我,为何又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他究竟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他凭什么这样折磨我!”

    一声厉喊,亏云夺鞘飞出,墙边的木榻顿时垮塌。

    连寻沙吓了一跳,握住他的双肩,“沙儿!庄主素来谦厚爱人,且不管这天下漩涡万丈,但凡有半点可能,他也绝不会舍你而去,相信这已经是庄主最好的办法了,你可是他此生最后的牵挂啊!”

    “牵挂?哈哈、”五月身子不住颤抖,“他一句不明不白的牵挂,让我活也不成,死也不能!

    多少个日夜,我天黑也怕,下雨也怕,梅花岛冷得刺骨,我却感觉每日活在烈火下!难道这就是他留给我的牵挂吗!”

    “沙儿,”连寻沙握紧他,“沙儿听我说,庄主绝非你想象中无情,此中漩涡深不可测,庄主倾尽古越之力也只能换来十年平静,十年已过,风波必然再起,不止沙儿一人,整个江湖牵扯大半,这场大祸如同一张巨网,千丝万缕早已暗藏,庄主不过是织网之人,如今网已成,线已结,只待沙儿挥刀斩之,沙儿此时若是动摇,只怕此后永无宁日啊。”

    “他凭什么啊、他凭什么这样决定、”五月一软跪下来,“他以为我能活多久,他以为我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沙儿,”连寻沙也跪下,“水有鱼作伴,云有鹰同行,这世间没有人注定孤独一生,你要学会相信那些同样相信你的人。”

    “然后再看着他们死?或者他们看着我死?”

    连寻沙一噎,搂着他低下了头。

    待他平静稍微,连寻沙从怀里掏出一块血色玉佩放在他手心,“沙儿,这是古越庄主的佩玉,南下此行,连叔不能陪你,你要好好珍重。”

    五月苦笑一声,“我的命早已不属自己,轮不到我去珍重。”

    连寻沙道:“沙儿不可妄自菲薄,任何性命都有存在的价值,你是我们的希望,更是庄主最后的希望。”

    五月沉默了稍息,站起身,“如果今生只能为完成你们的希望而活,我认了。”

    连寻沙道:“小庄主肩上的重任非旁人所能理解,途中无论经历什么,小庄主一定要坚强,万不可失去信心和希望啊。”

    五月收起剑,“这两样东西,早在十一年前我就彻底失去了,你放心,支持我走下去的绝不是什么信心和希望,而是这条多出来的性命。”

    连寻沙一噎,不知接语。

    五月道:“你要我完成使命,我答应,你也需答应我,活下去。”

    连寻沙双膝跪下,“遵命!”

    五月转身即走。

    段千赢出现在门口,

    连寻沙舒了口气,道:“连某时日无多,承诺之事,还望千爷尽心。”

    段千赢道:“但要同行,我必保他周全,另外,左钰很出色,你大可放心。”

    连寻沙点点头,“多谢千爷。”

    段千赢不接语,转身离去。

    屋子蓦地静下来,连寻沙愣了一会儿,刚起身,突然一口乌血喷出,整个人倒在地上。

    许久,爬起来,擦擦嘴角,拔出一根隐于发间的银针。

    “还好、还好……”连寻沙殷红的嘴角勾了勾。

    再次飘过那片清湖。

    段千赢手捧袖炉,盘腿端坐。

    五月站在船头,青丝随风,衣袂翩翩,手里的竹竿一伸一收,竟也有了些自如,

    “谢谢。”五月望着湖面道。

    “不客气。”段千赢望着湖面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