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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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七瓣冰莲

    魏婆婆一拄青木杖,喝道:“杨老魔,要打便打,真当我天机阁怕你不成?”苏倩见莫不悔为避免拖累自己与丈夫,竟逆血攻心,以求一死,不由心头一阵激动。眼看得杨顶天与魏婆婆剑拔弩张,顷刻间就要血溅五步,无论谁胜谁负,其结局皆非自己所愿见。

    更况且,尽管杨顶天早领悟练神之境,世所罕匹,但天机阁垂名千年,岂是轻易可撼?

    真若师门之前血流成河,两败俱伤,莫不悔的伤势,必也断绝最后一线希望,自己又于心何忍?

    一念及至此,她探手拔出还情仙剑,坚毅的目光,扫过丈夫与爱女的面容,平静道:“安师姐,诸般罪过,都由我而起,亦应由小倩承担,小倩只求以一己之死,换得莫公子的性命!”说罢,翻转手腕,仙剑精光一亮而过。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还情仙剑已近在毫厘!杨顶天与杨雪皆没想到,苏倩继莫不悔之后再求自尽,待察觉不对,双双飞身扑去,奈何鞭长莫及,终究慢了半拍。蓦然一束蓝光,后发先至击在苏倩玉腕之上,仙剑一震,从胸口滑落,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却是安然早一步出手,得以及时阻止。饶是如此,苏倩的肌肤上仍泛起一抹淡淡殷红,只差一点便天人永诀。

    杨顶天一把抱住苏倩,沉声道:“倩妹,你为何的这般傻!”仔细打量了一下伤口,见只伤及了表层的肌肤,才放下心来。

    苏倩浅浅一笑,爱怜的目光扫过杨雪,伸出左手,轻轻替她抹去眼角泪珠,低声道:“傻孩子,你哭什么?”

    杨雪百感交集,一颗心瞬间从地狱到天堂游走了一回,一时说不出话来,颤声道:“娘亲……”

    所有人都站在周边默然凝望这一幕,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但每一个人的心中,对于莫不悔与苏倩慷慨取死的豪情厚谊,无不深深震撼,只碍于安然在场,不便有所动作。魏婆婆瞥了一眼安然,快步走到苏倩跟前。杨顶天抬头冷冷注视她问道:“你要怎的?”

    魏婆婆低低叹了口气,丑陋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伸手取出一个黑色净瓶道:“这是本门的疗伤圣药,快与她敷上吧。”

    杨顶天哼了声,动也未动,杨雪见状,接过净瓶轻声道:“多谢婆婆!”魏婆婆摇摇头,藉着背对安然之机,以传音入密说道:“苏师妹,安师姐其实也是挂念你的,不然她亦不可能先一步出手救下你。只是她身为阁主,又有师命在身,不得不如此待你,你千万不要记恨她!”苏倩仰望魏婆婆的面庞,心中觉得一股暖流融融穿过,缓缓向她点头。

    魏婆婆不再说话,拄着青木杖返回原位。苏倩从杨顶天怀中站起,向着安然盈盈拜倒道:“安师姐,谢谢您!”安然神色漠然,仰面眺望青天白云悠然聚散,喃喃道:“师父,您老人家猜对了,徒儿到底是不忍心向苏师妹下手!”这句话说的极轻,只有身旁的楚凌霜勉强能听到大概。

    苏倩见安然没有反应,也不起身,就那么一直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然低下头来望向苏倩,叹息道:“苏师妹,你起来吧。”苏倩从安然话中听出已有谅解之意,欣喜道:“安师姐!”

    安然转过头吩咐道:“魏师妹,你引杨顶天与小雪姑娘,先到别院的精舍小歇。”杨雪关切道:“安婆婆,那不悔哥哥怎么办?”安然抬手道:“凌霜,你将这位莫公子送到叶婆婆、樊婆婆两位长老的草庐前,请她们救治。”楚凌霜应了,从杨雪手中接过莫不悔。

    杨雪小心翼翼将莫不悔交与楚凌霜,说道:“楚姐姐,有劳您了!”楚凌霜朝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小学妹子。”魏婆婆瞅着杨顶天,左手一引道:“阁下随老身来吧。”

    杨顶天瞧了眼苏倩,见妻子向自己含笑点头,于是哼了声,收起赤血剑,与杨雪跟着魏婆婆去了。

    安然目送杨顶天等人去远,说道:“苏师妹,你随我来。”说罢,转身迈步走进山门。

    苏倩缓步行在安然身后,五十年后重入山门,映入眼帘的一草一木,只觉得曾经是那么的熟悉与美丽,脚下曾走过千万回的清幽香径,这刻竟是另有一番滋味,无数次朝思暮想的奢望,梦里萦绕的仙阁,如今终于又在眼前,上天待己是何等的宽厚恩宠!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在一座祠堂前停住。

    这座祠堂僻居天机阁一隅,极是清净,院落里苍松翠柏参天而起,耸入一团流动的紫色云气中,多为千年之古龄。

    地上清一色铺着七彩晶莹鸽蛋大小的鹅卵石,质朴无华,不染尘埃。青石台阶上朱门虚掩,飞檐勾角,一派的肃穆古朴。

    在祠堂门上的黑色牌匾上,由于年代久远,色泽有些黯淡,但那以篆书写着“皈依”二字崭新如许,隐约有霞光萦绕。

    苏倩在天机阁修炼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供奉本门历代阁主灵位的祠堂所在,非经现任阁主的允许,任谁也不得踏入半步。

    苏倩的眼眶微润,轻声道:“安师姐,难为你了。”

    安然背对水轻盈,缓缓道:“苏师妹,方才在山门外,我一意为难于你和杨顶天,更迫得你和那位莫公子险些自尽,你不恨我么?”

    苏倩摇头道:“纵使我刚才果真追随师父她老人家而去,也不会对师姐您有半句怨言。”

    安然说道:“当年,在同门师姐妹里,我的性格最是孤僻,大伙多不愿意与我接近,我也懒得与人交往,只一心求道。惟有你从入门第一天起就真心待我,将我视同手足姐妹处处关怀,这些我都是明白的,也十分感激。”

    苏倩答道:“安师姐,你这样说,岂不是要愧煞小妹?”

    安然冷漠的朱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只是苏倩站在身后无法看见。

    “师父她老人家一生所收五名弟子里,我入门最早,你却是最晚,可你的天资与勤奋远胜于我,师父更期许你为本门千年一出的奇才,早早就决定要将衣钵传承于你。”

    安然仰望着黑色的牌匾,继续说道:“对此,我毫无嫉妒,并不因自己是首徒而心生不忿,只觉得本门能得苏师妹这般的奇才,光大天机阁,扫荡大陆魔氛指日可待,心底由衷高兴。”

    苏倩知道这番话乃安然发自肺腑,回想往日师姐妹济济一堂聚在先师膝下的景况,不能自持,哽咽道:“安师姐,小倩从无奢望能掌管天机阁,当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守在师尊与大伙的身旁,一心修炼天道,只是世事难料,辜负了师父与你的期望。”

    安然叹息道:“你何止是辜负,简直是伤透了师父她老人家的心!她呕心沥血造就与你,将你视如己出,满怀希望你能青出于蓝。可是你甫一出山,便为杨顶天那魔头所惑,明珠暗投,决裂仙阁,你可知道师父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吐血,将自己关在祠堂中整整七日,我们师姐妹便在这院子里,跪守了七天七夜!”

    苏倩闻言热泪盈眶,缓缓跪倒在青石阶下语不成声道:“师父……”

    安然继续说道:“我当时尚不肯相信,恳请师父许我出山寻你查个清楚。说实话,那时伤心失望之下杀你的心也有,更恨不得将杨顶天碎为齑粉,以告慰师父与本门先祖。”

    苏倩不能抬头,只说道:“师姐,小妹与杨顶天执手实是情难自禁,但绝无半点要背叛师门的念头!”

    安然哼道:“否则岂容你与杨顶天逍遥到现在?更要紧的是,师父她老人家一力保全于你。当日她从祠堂中走出时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罢了,由小倩去吧!‘“为了掩人口实,她才下了一道禁令,要你与杨顶天终生不得踏入南海,其实连本门弟子的身份,师父她老人家都一直为你保留着,而你,一去五十多年,竟连师父仙逝时也不曾归来!”

    苏倩眼前浮起师父在世时慈和美丽的面容,心如刀绞般酸疼,说不出半句话来。

    安然回过身,说道:“师父闭关羽化前将阁主之位传让于我,却问我道:”如果有一日小倩回来,你当如何?‘“我奇怪问道:”师父,这么多年苏师妹也没有回来,她还可能再重返仙阁么?’“师父微笑道:”一定会,我的徒儿我最清楚。她只是愧于见我,等她战胜了这一层心魔,自是归来的时候,但仙阁盛名势必不能宽恕于她,那便会是你的难题了。‘“

    苏倩不禁想到,师父实是这天地间最了解自己的人之一,可惜唯一看错的事就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爱上杨顶天,由此义无反顾的离开师门。今日自己终于回来了,可这一去已是五十多年!恩师已然仙去。

    安然叹息道:“虽然我不相信师父的话,但还是回答道:”徒儿绝不让她活着踏入南海半步!‘“师父闻言,摇摇头道:”只怕你届时下不了手。’“我那时只想着但有一日能替师门肃清叛逆,一雪仙阁之耻,便发下誓言,只要你敢再回天机阁,我必将你弑于剑下。可是,师父她老人家真的说对了,我毕竟不忍心对你出手,甚至还阻止你在山门前自尽。”

    安然望着祠堂的朱门,低声道:“师父,徒儿违背了对您老人家的誓言,可徒儿知道,您心底其实也一样希望保全苏师妹,这罪过便由徒儿来担当吧!”

    说罢,她扶起苏倩道:“苏师妹,进祠堂吧。对我违抗师命的惩处,师父已在生前有所安排,她嘱我与你一并听训。”

    安然推开祠堂虚掩的朱门,一股淡雅的香烛气味弥漫在静穆的殿堂中。

    祠堂分作里外两进,外一间供奉的是天机阁的开山祖师天木真人,在她的彩塑石像两厢,尚侍立着四尊小一号的玉雕石像,乃是天木真人昔年座下的四大弟子。

    安然与苏倩双双在天木真人像前跪下,敬香叩首后,方才起身穿过外间。

    连接里外两间厅堂的是座小苑,苑中青木红枫错落有序,一层兰色的小草犹如地毯般铺满院落。

    在院落左右两侧,是两排衣冠冢,葬着历代仙阁宗师,正中的石坟格外高大,周围筑着石栏,古朴里透着典雅,正是天木真人的衣冠冢。

    跨过小苑,便到得里间的厅堂,比之外间,这儿又大了不少,左右两排香案上,供奉着天机阁历代先祖的灵位,安然与苏倩之师的灵位,列在了左首第四座。

    当日师尊的音容笑貌,如今却化作尺许灵牌上冷冰冰的几个朱字,惟有七炷心香不灭,终年陪伴。

    苏倩缓缓的跪倒在蒲团上,泪眼朦胧里,百年的仙心如何再能空明一片?

    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即使参透生死,心如明镜不染纤尘,可又焉能抹去牵系几十年的思念与愧疚?默默无语的敬上香烛。苏倩暗自念道:“师父,徒儿来拜望您老人家了!”

    安然傍在苏倩身边,凝视灵牌轻声道:“师父,小然带着倩师妹来看望您,您最钟爱的徒儿今日终于回来了。弟子到底违背了您生前的禁令,可弟子明白,您老人家若是在世,也绝不忍心杀死苏师妹。如果徒儿的决定有错,或是违拗了您的意愿,徒儿甘愿领受您的责罚。”

    苏倩摇摇头道:“不,安师姐,所有的罪过只在我一人!无论师父她老人家留下怎样的惩戒,都让小倩来承担,绝不能拖累了你。”

    安然淡然道:“苏师妹不必争了,且先看看师父究竟留下的是什么?”说着,恭恭敬敬的从香案上捧起一个寸许见方的红木香盒,微一按机关盒盖倏的弹起,里面盛的却是一枚蓝色宝珠。

    这枚珠子如龙眼大小,朴实无华,透体浑圆不带半点瑕疵,竟是名列大陆六珠之一的“凝雪珠”。

    安然朱唇轻启,默运玄功,凝雪珠“叮”的一声清鸣,发出一蓬淡蓝光雾,渐渐朝四下扩散,转眼间,在朱盒上方形成一道铜镜似的光幕,再是一团七色光华轻轻舒展,最后浮现起师傅的容颜。

    “师父!”苏倩低声唤道,她知道这是师傅闲生前利用凝雪珠合上“雁过留声”、“浮光掠影”的秘技,所产生的影像。

    尽管斯人已逝,眼前的不过是虚幻光影,可对于自己而言,无异于恩师当面。

    只见师傅闲唇边含着一抹慈和熟悉的微笑,以她惯有的平和语音说道:“小倩,你终于回来了,可惜为师已无法见着你。你能到这儿,便说明小然违背了为师的禁令,亦说明其实她已在心中原谅了你。”

    苏倩不禁望向安然,她的神情依旧冷漠,只专注的凝视着师傅的光影。然而透过那双淡然的明眸,苏倩已可读到她心底的温情。

    只见师傅的声音在空幽的厅堂里回荡,遥远如来自天上,却显得如此亲切。

    “不过,为师不曾原谅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责怪过你!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为师怒的是你竟然不愿回来见我一面,不愿向我解释求情,这才真正伤到为师的心。”

    苏倩心如刀绞,喃喃道:“师父,原谅徒儿吧,她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也无颜再见您老人家!”

    苏倩的师傅所余不过是生前影像,自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继续含笑道:“好在为师明白自己的徒儿,她并非绝情,而是心怀愧疚不敢相见。因此,为师故意设下禁令,掩人耳目,因为我相信,终有一****会战胜自己的心魔,纵是刀山火海在前,也不能阻拦你归来的脚步。”

    安然心下一松,暗道:“师父的心意果然如此,看来苏师妹不会再受过重的责罚了。”

    耳中听到他唤道:“小然,这道禁令对于你何尝亦不是一次试炼?为师料定你会违背,否则就不必再留下如今的影像,但你这么做,勘透的是心中恩怨仇恨,全赖于姐妹深情、师门厚谊,而非真正参悟到为师的用心,我有说错么?”

    安然一震,想起刚才师尊所说的“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恍若晨钟暮鼓震人耳聩。

    她思量道:“当年苏师妹全因杨顶天那魔头才离弃师门,今日我亦因同门之情违背了师尊的禁令。其中缘由虽有不同,但莫不因一个‘情’字,我虽早已参悟‘忘情’境界,其实又何曾真的勘破一个‘情’字?”

    忘情非无情,道是无情却有情。

    只是这情已非拘泥胸中一己私念,而应是匡天地之彰理,扶万世之情!

    一层明悟涌上心头,安然顿感无比的轻松与欣喜,脸上亦露出一缕会意微笑。直到此刻,她才开始体悟到师傅的苦心,更参悟到“情”之深处。

    她又想道:“苏师妹虽说嫁与杨顶天,违背门规堕入魔道,但她约束杨老魔五十多年未造杀孽,何尝不是一件功德?况且今日见那杨顶天虽是桀骜,可一再隐忍未曾出手,若要换作五十多年前,恐怕早已血溅五步了,这亦不能不说是苏师妹教化之功。”

    眼前的光影缓缓暗下,显然已近尾声。

    只见他师傅闲神色悠然和蔼,毫无悲戚之意含笑道:“小然,你善恶分明,聪慧持重,可惜过于执着心中所见,为师对你的惩戒,便是要你游历大陆三年,做上三件功德之举。惟有入世才能出世,惟有极情方可忘情,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期许,至于小倩如何处置,便由你定夺,为师相信你会处理的很好。”

    入世三年,举功德三件,安然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的处罚竟是这样,更没想到她将对苏倩的惩处交给自己。

    光影由浓而淡,缓缓消失,只听到师傅最后的声音缓缓说道:“天道在心,因果自求。为师深信你们终可步入仙门,那便是我们再见之日——”

    余音绕梁,影像已经不见,安然与苏倩静静的跪倒在蒲团上,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朱盒“砰”的一声自动关闭。

    厅堂里的光线幽暗了许多,可两人的心头却更加亮堂,彼此泪眼相视,会心一笑,五十多年的恩怨如风过水,暂态泯去。

    安然起身道:“苏师妹,你起来吧。”

    苏倩跪地不动,低声道:“安师姐,小倩听奉你的处置。”

    安然双手珍而重之,将朱盒放回原位,扶起苏倩道:“我已想过了。师父命我出山游历大陆三年,此间你便留在皈依堂为师尊守灵,同时修炼仙阁心诀,有你在,我亦可放心远行。”

    苏倩明白与其说这是处罚,倒不如说是恩典。

    她握着然略显冰凉的手,说道:“安师姐,小妹想与你一同游历大陆,为师门再作三件功德,也算是弥补小倩心头愧疚。”

    安然微笑道:“师父如此旨意自有她的用意,你我岂可一再违背?你守着皈依堂,师尊若天上有知,也必会由衷高兴,事情就这么定下,不用再争了。”

    苏倩轻轻应了,与安然再向灵牌一拜,走出祠堂。

    门外台阶下,楚凌霜正等候在那儿。

    安然问道:“凌霜,你有什么事?”

    楚凌霜躬身道:“师父,是莫公子有些麻烦。”

    苏倩闻言心中一紧,问道:“可是他有性命之虞?”

    楚凌霜摇头道:“那倒不是,他已经苏醒。”

    安然问道:“那还有什么问题?”楚凌霜苦笑道:“他乘着两位师叔祖疏忽,竟偷偷摘了一片七瓣冰莲!”这一下连然脸上也微微变色,莫不悔这个祸可闯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