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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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交易

    不同于草原的春寒料峭,灵浮山正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中土万里河山的锦绣,仿佛都集中在灵浮山这方圆三百里之地,层峦叠嶂的起伏山势里,偶尔露出一两抹不甘寂寞的嫣红,像极了女儿家刚涂抹在脸上的胭脂,连绵的山势间,亭台楼阁依稀可见,氤氲的雾气和山中的灵气混杂在一起,远远望去,简直如仙境一般。

    山脚下一块巨大石碑冲天而起,上书“天下剑宗”四个巨大字体,借着山势,更显得大气磅礴。

    石碑之后,是一道巨门,漆成红色,百日不散的紫气萦绕在门前,彷佛神仙洞府。

    门前常年热闹,多是欲拜入剑宗的年轻人,而这些年轻人不仅有中土人,还有身材矮小面容黧黑的炎人,棕发碧眼的霍特人,身材魁梧的蛮人,草原上的厥奴人,东海的倭人,南海的瓦人,还有各种不知来自何方的人,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土腹地,拜倒在灵浮山下,希望被剑宗看重,纳入门下。

    不过剑宗挑选弟子向来严苛,资质平庸者连扫地的差事都寻求不到,除了天资要高,长相还要端正,出身也要好,普通人家的弟子除非是惊才绝艳之辈,否则也会被拒之门外。

    现在这道巨门前就跪着一个叫花子模样的少年,已经跪了差不多一个冬天,一身羊皮袄子发出恶心的味道,灵浮山的春天已经到来,但他的春天仍没有影子。

    少年很瘦,细长的脸上全是黑垢,不过他眉心的伤痕像一把长剑,除了一日三餐及身体需要,他从不离开这里,青石板也被他跪出两个小坑,但没人会同情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来往的人非富即贵,或者本身就是有一定基础的剑客,在大殷能拿的起长剑,绝不是普通人家。

    也有一些寒门子弟渴望成为剑客,像少年一般跪在山门前,但他们只跪了一天便受不了山中的阴冷,跪上十天的更是少之又少,像这个少年跪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绝无仅有。

    所以嘲笑他的人,也不禁钦佩起他的毅力起来,今天是他跪的整整一百天,他看起来非常虚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当春日灿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时,他忽然浑身一哆嗦,倒了下去。

    灵浮山前死几个人太正常不过了,很快山门中走出个三个仆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拿着一条草席将少年卷起,准备随便挖个坑埋了。

    “他还有气。”一个仆役惊讶道。

    另外两个有气无力道:“快死了,像他这样的人一死百了,免得受罪。”

    但少年枯瘦如柴的手伸草席外。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山门里走出一个剑眉中年男人,腰间悬着一把紫色的宝剑。

    仆役们见到这个人,立即噤若寒蝉,他们虽不认得这个人,却认识他手中的剑,剑宗等级分明,仆役们在山门前最擅长察言观色,这人虽然一身素服,却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贵气,只是奇怪像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关心一个野小子的生死?也不敢多问,连忙放下草席,“不知是那座山的大人?”

    中年男人淡淡道:“退下。”

    几人不敢多问,连忙退下,中年男人将手掌贴在少年的背心处,没过片刻,少年悠悠醒转。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

    人问道。

    “顾……锋正。”少年的声音十分虚弱,他努力想站起身。

    中年男人的声音温和了几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弟子。”

    梁溯寒赶到神庙时,神庙出乎意料之外的安静。

    这种安静让他疑惑,但当他步入大殿常常的甬道时,却看到里面有两个人相对而坐,大殿中本就昏暗,又缭绕着袅袅青烟,两人沉默如石雕。

    梁溯寒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站着。

    大殿外喊杀声不时传来,都未能影响两人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云疲惫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梁溯寒这才敢进入大殿。

    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看着他,男人的眼角已有皱纹,双鬓也是斑白,颔下有短须,“你就是领军不断骚扰我北军的人?”说话的声音更是洪亮,透着一股特有的力量感。

    梁溯寒没想到大殷军神会跟自己说话,“大将军……”

    谦逊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你是我军进入草原以来第一支没有被消灭的骑兵。”陈行恕淡淡说道。

    而青云闭着眼,一言不发,这让梁溯寒摸不清状况,“大将军手下留情。”在他的想象中,北军根本没有全力对付自己,否则他手上五千杂军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本将没有手下留情,我麾下儿郎从北地赶来,奔袭五千里,人不离鞍马不停蹄,不可能将精力浪费在你身上,若非是你阻拦,这个什么厥奴神庙早就是一堆破瓦残砾。”陈行恕的眼睛咄咄逼人的看着梁溯寒。

    没有人能在这双眼睛下镇定自若,至少梁溯寒不能。

    青云睁开了眼睛道:“大将军以为只凭两万北军就能灭了神庙?”

    陈行恕叹道:“灭不了,你这个太狡猾,利用兀烈吸引天下人眼光,暗中窃得沧溟之血,只要你不死,神庙就不会灭亡,当今天下,能杀你之人只有玄武之主一人而已。”

    青云道:“既然大将军杀不了我,我们不妨做一个交易如何?”

    此话一出口,陈行恕的眼中闪过锐芒,冷声道:“哼,国家大事,岂能交易?就算本将杀不了你,也要这草原血流成河!”

    无形的压力令地上的青石板咯吱作响,空旷的大殿忽然晃动了一下,梁溯寒感觉身体骤然一僵,但他还是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大将军,中土人是人,厥奴人也是人,大将军何必斩尽杀绝?”厥奴人并非是天生的野蛮之辈,在青云的教化下,梁溯寒已经看到他们的许多转变,最重要的是,梁溯寒本能的厌恶这种屠杀。

    陈行恕右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劲气扑面而来,梁溯寒感觉有一座山向自己压来,情急之下,青狼刀依然出鞘,迎着那无形的气山一刀劈下,如同劈中一块铁石,火花四射,气山还是向他压来,避无可避,梁溯寒心神沉入大地,整个人和大地融为一体,“破!”梁溯寒大吼一声,再次劈出一刀,青狼刀发出青色的光华,呼啸的刀风像是狼嗥,这一次,无形的气山被一分为二。

    但梁溯寒全身都是冷汗,这一刀耗费的不止是他的劲气精力,还有心力。

    “嗯?”

    陈行恕也微微惊讶,“居然是个刀客?看样子还成了气候,将来够剑宗喝一壶的。”

    梁溯寒大喘吁吁,虽然知道陈行恕只是在试探自己,但天命强者的手段太过匪夷所思了,刚才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青云永远都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不为陈行恕的杀气所动,“大将军杀不了我,我也阻止不了大将军的屠刀,不如大将军耐心听我一言。”

    殿外的杀声还在继续,在厥奴人的惨叫中间或传来一两声北军的骂声,无数战马践踏地面的声音像持续不断的闷雷,陈行恕好整以暇道:“你可以慢慢说,不要着急,我麾下儿郎杀光你们厥奴人,毕竟要点时间。”

    梁溯寒也很好奇青云如何说动铁石般的陈行恕。

    “北军天下无敌,这点毫无疑问,但据我所知,整个北地苦寒,三十万北军过得并不好,而且朝廷对北军的忌惮天下皆知,粮草不会按时供奉,若不是大将军当年出兵厥奴王庭掳掠大量牛羊,恐怕北军早就支撑不下去了,但就算以整个草原的财力,也支撑不了北军十年,所以大将军几年前又出兵东境,丹州城下斩首十万,东境的最富庶的丹州也被大将军搬空,这才让北军维持到现在,虽然大将军一战定东境,但也令朝廷对大将军的杀伐无度颇有微词,所以我想现在北军的日子一定过的很不好,否则这次来的就不止两万骑兵。”

    陈行恕面无表情道:“就算你说的不错,哪有怎样?这两年大殷处处天灾人祸,你们草原倒是风调雨顺,只要灭了神庙,草原的牛羊还不是予取予求?”

    青云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认真道:“说的不错,但没有厥奴牧民,哪有牛羊?只要你今次杀不了我,我就会下令所有厥奴部落往西迁徙,那里有更肥美的草原,也有更广阔的天地,再也不会有大殷这样的帝国制约我们,只要二十年休养生息,我就会统一草原沙漠还有极西之地的所有国家,形成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卷土重来,如果我料想的不差,到时候大殷早已倒下,中土分崩离析,还有什么力量阻止我?”

    陈行恕沉思了片刻才道:“萧摩诃说的不错,你若不死,天下难安。”

    青云脸上却浮起缅怀之色,“知我者萧兄也。”

    陈行恕叹了口气道:“那么谈一谈我们的交易吧。”

    对于陈行恕态度的转变,青云没有丝毫意外,“退兵吧,只要你活着一天,厥奴人每年向北军送上五万头牛羊。”

    陈行恕摇头道:“五万太少,十万吧。”

    十万头牛羊,足以养活一个大部落,梁溯寒暗想这样的代价对厥奴人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一旦草原发生什么灾祸,就会饿死很多人,但青云还是点头同意了。

    殿外的战争也渐渐进入了尾声,凭着一腔热血的厥奴人倒在北军的马蹄下,北军也死伤较多,正如陈行恕所言,他们奔袭五千里,早已疲惫不堪,这时只要作壁上观的厥奴人展开围攻,这些来自北地的骑士们就会饮恨在广稷山下,但,厥奴人的热血似乎流尽了,他们已没有勇气踏入战场。

    陈行恕回到北军骑兵中,他们没有继续进攻,而是缓缓向东退走。

    在场的厥奴骑兵至少有八万,却无一人敢追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