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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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血战

    在十几万的厥奴人面前,两万北军如同傲立在洪水中的山峰。

    两军隔着广稷河对峙,春日里犹带着料峭的寒意,感受到肃杀之气的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在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后,厥奴人先动了,他们沿着河边来回驰骋,箭支准确的飞入北军的骑阵之中,但北军距离广稷河两百步,厥奴人的骑射无法发挥威力,偶尔有一两支箭无力的落入阵中,却在北军的鳞甲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落在马蹄边。

    厥奴阵营中又响起悠长的号角,一个部族终于按捺不住,发动本部骑兵渡河。

    春日的广稷河刚刚解冻,深及马腹的河水阻挡不了厥奴骑兵的马蹄,但当他们刚刚踏上对岸的土地时,迎接他们的是北军的长矛,厥奴人的牛皮甲无法抵挡北军的长矛,这种长矛是北军特有的装备,比中土各军的长枪更长,也更锋利。

    在很短时间里,广稷河被厥奴人的鲜血染红,只剩下受伤未死的一些人在哀嚎。

    这个部族的族长在北岸目眦欲裂,每个部族的成年男人都是无比宝贵的,他们战时为兵,不战时放牧,每损失一个人意味着实力消减一分,更让他愤怒的事情发生了,另一个部族趁着北军靠近广稷河,下令放箭,这个举动引起其他部族的效仿,一时间箭如飞蝗,虽然北军处在有效程内,虽然厥奴人的骑射的确有独到之处,但长箭只是洞穿北军的鳞甲,并未深入,嵌在鳞甲表面,即使有的骑士被射成刺猬,梁溯寒看到那名骑士在袍泽的帮助下清理箭支,北军阵型依旧不乱,有些艺高胆大的骑兵拔出长刀劈砍箭支。

    反倒是地上的伤兵被长箭贯穿,哀嚎声也停止了。

    神庙虽然初步在草原建立的威信,但时间太短了,就算神庙收回各部族的兵权,但这些厥奴骑兵还是本能的服从自己部族族长的命令,因为他们的家人还在部族内,对部族的认同感要高过神庙。

    死道友不死贫道是人性,况且如果部族在这场战争中损失过大,就算打赢了北军,在接下来的利益分配中也会处于下风,而就算这场战争失败了,损失最大的是神庙,保存实力的部族有可能在神庙毁灭后成为新的草原霸主,每个族长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于是战场上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厥奴人失去了进攻欲望。

    站在山丘上的梁溯寒看着士气如虹的北军,不禁感慨陈行恕的眼光毒辣,兀烈在草原上大开杀戒的时候北军按兵不动,厥奴人进攻天狼关,北军还是按兵不动,厥奴人掳掠天狼关的人口财货北返,北军依旧按兵不动,现在它动了,却是雷霆万钧之势,一击便击中神庙的要害,可以想见,若是神庙崩塌,厥奴人在今后的几十年内再也无法对中土形成任何威胁!

    这个对手太可怕了,梁溯寒有些怀疑神庙能否挺过这次危机,毕竟青云创立神庙的时间太短了,只要再过半年,以青云的手段就能彻底整合各大部族。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北军已经获得了胜利,部族与神庙之间的窗户纸已经被他挑破,就算北军此时撤离,各部族与神庙的矛盾将会空前尖锐起来。

    但北军不但没有撤军,反而重振阵型,形成一个三角尖锥,义无反顾的踏入广稷河中,踩着河水中厥奴人的尸体,高举着长矛,如同一个王者回到自己的领地!

    以两万人渡河攻击十万军奴人,这是何等的

    气势!更令梁溯寒惊讶的是,厥奴人居然顶不住两万北军的压力,开始缓缓后退。

    看到这样的场面,梁溯寒暗叹,神庙完了。在北军踏上北岸的土地时,神庙和厥奴人在精神层面上都失败了。

    果然,厥奴人本就松散的阵型开始后移,最终演变成溃逃,此时就算有人心系神庙,也被裹挟,如同洪水中被冲走的石头。

    北军并未冲击后退的厥奴人,而是缓缓前进,将厥奴人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

    厥奴人的阵型渐渐崩溃,每个部族都希望自己跑在前面,别人挡在后面,结果就是十几万人互相践踏,战马哀鸣,人在惨呼,乱成一片,不少厥奴人为了逃得更快,扔下了弯刀和弓箭。

    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鼓声从神庙中响起,整个广稷山都在这厚重而苍凉的声音沉默下来,战马不再嘶鸣,受伤的人也忘记了惨叫,整个战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东西,那是每个民族在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爆发的叹息,没有人再想逃跑,那些鼓动自己族人逃走的族长们低下了头颅。

    这是夔牛鼓声,梁溯寒听出从声音中渗透而出的苍凉与雄浑,压制住了人心的恐惧与纷乱。

    厥奴人开始重振阵脚,一声悠长的号角,从神庙下冲出一队黑色骑兵,那是厥奴人最后的荣耀——黑鹞子!

    虽然只有万人不到,却有着和北军相同的战场王者气势。

    北军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徐青云!”就像一把利剑劈开万丈波涛,神庙的鼓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如利箭一般射向神庙,中途落地,又一跃而起,直扑神庙而去,守卫在神庙下的厥奴人弯弓搭箭,但还未抬起箭锋,人影已然一跃而过,如白驹过隙,惊鸿掠影。

    梁溯寒远远的看着,心中惊骇莫名,这人肯定就是北军统帅陈行恕,看样子他和青云有些交情,但以两人现在的身份地位,已是不死不休的宿敌,陈行恕成名已久,名震天下,梁溯寒对青云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北军也意识到真正的对手到来,长矛一根根竖起,朝向黑鹞子,发起了冲锋。

    这就是青云最后的底牌,也是神庙最后的守护者。

    弯刀、长矛、血肉互相撞击在一起,如同两头亡命厮杀的野兽,凶残的攻击着,没有人后退,没有人恐惧,经过神庙培养的黑鹞子比梁溯寒之前见到的更加剽悍,他们根本不在意北军刺过来的长矛,在长矛洞穿自己胸膛的瞬间,狠狠劈下自己的弯刀。

    从这一刻起,北军终于有了伤亡,血腥气随着风飘散开来,看着倒下的北军,梁溯寒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哀伤。

    退到战场外围的十几万厥奴人看着这无比惨烈的厮杀,居然颤抖起来,对中土的恐惧在这一刻无以复加,却没有一人有胆色冲上去。

    在付出三四千人代价后,黑鹞子还是被北军绞杀干净,挡在神庙面前的最后阻碍已被清除,但北军没有立即进攻神庙,而是在十万厥奴人的注视下,收拾起袍泽的遗体,将他们安放在马背上。

    梁溯寒叹了口气道:“神庙完了。”

    但这时神庙中又响起了鼓声,梁溯寒听得出这不是夔牛鼓声,而是普通的战鼓,接着王城的大门被打开,数以千计的白发老人和虔诚的信徒涌出门外,他们无视北军闪耀着寒光的刀枪

    ,穿着素白衣服,手无寸铁的挡在北军之前,其中还有上千神庙收留的草原孤儿,他们神情庄严肃穆,仿佛是在参加一场祭祀神祗的仪式。

    刚开始时,北军还稍稍犹豫,毕竟中土的南北两军都是以军纪严明著称,虽然北军凶名赫赫,但面对老人和孩子,多少有些下不去手。

    战场又诡异的安静下来,鼓声也停止了。

    十几万的北军骑兵怔怔的看着,像冬日里立在枝头的寒鸦。

    一名北军将领骑着战马高傲的走到人群之前,看样子是在呵斥什么,但人群不为所动,将领全身包裹在精致的鳞甲中,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如同一只为战争而生的野兽,没有野兽会放过到嘴的肥肉,神庙正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毁灭神庙,就意味着摧毁厥奴人崛起的希望,以厥奴人的习性,草原又会陷入腥风血雨中。

    那名北军将领拔出了自己直刀,北军的刀都是特制的,直刃修长,精心打造,远远看去更像是一把剑,被人称为北刀,和北军的长矛一样是草原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北刀落下,当先的老人倒在血泊中,随后,北军竖起了长矛,驱动战马缓缓推进,他们给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留足了撤退的时间,但虔诚的信仰者们无动于衷,眼中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恐惧,反而用自己胸膛迎向北军的长矛,孤儿们抱住北军的马蹄……

    一朵朵血花在神庙前绽放。

    梁溯寒看得也是心中一阵黯然,他无法想象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勇气。

    这是一个令人震撼的场面,在无情的杀戮面前,十几万的厥奴人眼睛慢慢变红,那里面充斥着仇恨。

    梁溯寒忽然惊觉,这会不会是青云埋下的伏笔?用无辜者的血刺激失去胆气的厥奴人,更用他们的血展示神庙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青云冷血的令人可怕,这比战场上的杀戮还要令人恐惧。

    终于,有厥奴骑兵忍受不了,不理会族长的呵斥,冲了出来,却被北军射出的长箭命中了额头。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很快,各部族长就发现自己控制不住手下的骑兵,没有任何人的命令,他们像野狼一样汇聚在一起,口中发出高昂的呼啸声,在千军万马中召唤自己的同伴,来自各个部族的战士聚集在一起,没有严密的阵型,也没有头人领导,他们只凭胸中的热血和仇恨发起了冲锋。

    这不是为了各自的部族,而是为了整体厥奴人的尊严。

    北军察觉到战场形势的转变,调转马头,屠戮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并不值得兴奋,只有厥奴战士的血才能增加他们的荣耀。

    梁溯寒看了一眼身后的三千中土骑兵,发觉他们和自己一样,神情复杂,在神庙的干预下,他们获得了比中土更好的生活,神庙毁灭,固然是他们不愿见到的,但对北军挥刀,他们同样带着深深的顾虑,毕竟大殷在他们心中占有着重要的地位。

    梁溯寒从来不愿意强人所难,只能下令道:“原地待命吧。”

    他脱下自己的盔甲,战场虽然热血澎湃,但也令不喜欢杀戮的他微微作呕,他看着广稷山下巍峨的神庙,暗想青云有沧溟之血,应该不会败的那么快吧。

    天命强者的战斗比战场的厮杀更值得他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