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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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萧家

    大营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梁溯寒蹙眉道:“他们手脚真快。”从他们离开大营道现在,也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萧铭咳嗽两声,“如果他们把这些手段用来对付厥奴人就好了。”在这些门阀世家的眼中,厥奴人根本没有入他们的眼,只是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降临在平民百姓头上的苦难也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千百年来,中土帝国的每一次危机从来不是来源于外部。

    梁溯寒看着他萎靡的样子担心道:“你先疗伤。”

    萧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不,一定要找回他们,没有他们,西北将是军奴人的牧场!”

    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土男儿都不会任由异族的铁蹄践踏在自己的土地上,梁溯寒眼中升起两团火焰,“好。”他俯下身体,耳朵贴在地面上,大地的振动源源不断传入他的耳朵,整个天狼关的动静都在他耳中徘徊,风声、马车声、孩子的哭声、街头巷尾叫卖声、巡逻士兵脚步声……

    然而他始终无法捕捉到那三千人的动静,他们就像凭空消失在这座硕大的城里。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消失的无影无踪。梁溯寒咬牙,将地听术放大一倍,这需要消耗他非常大的心力和劲气,终于,他听到北面传来有节律的脚步声,梁溯寒起身,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对萧铭道:“他们在关外!”北面,厥奴人也在那里。

    向来镇定自若的萧铭怒骂道:“李崇风究竟想干什么?”三千将士刚刚经历了一场夜袭,此刻他们需要的时休息,如果在关外与厥奴人相遇,结果可想而知。

    梁溯寒牵来两匹战马,这还是他从草原上带来的。

    两人在城里飞奔,也不管自己撞到什么,一路鸡飞狗跳,北门早已关闭,城上的戍卫紧张兮兮的看着两人,萧铭没有时间跟他们废话,大吼道:“开门!”

    戍卫们早就认出了萧铭,但他们得到了命令:“李将军有军令,今日不许任何人出城。”

    “滚开!”就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城关上,萧铭的眼睛都喷出火焰,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冷冷的看着城墙上的人,“我数三下,你们若是不开门,误了我的大事,休怪我手中长剑无情!”冰冷的杀意在萧铭身上聚集。

    “一。”萧铭在天狼关中人缘很好,守城的士卒其实并不愿得罪他,但上面给他们的是死命令。

    戍卫们面面相觑。

    “二。”萧铭眼神如冰。

    梁溯寒叹口气,手按在刀柄上,但就在萧铭喊出最后一个字时,戍卫们抵挡不住萧铭的压力,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萧铭高声道:“多谢。”两人飞骑过关。

    北方,虽然大雪已经停了,但寒风中夹杂的冷冽让萧铭大声咳嗽起来,一条用脚踏出的雪路向更北方延伸,宛如一条在雪原上的河流,飞奔的战马像两条小船,不多时,小船追到河流的尽头,他们已经追上了士卒,士卒们看到萧铭,就像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用他命令,自动停止了脚步,每个士卒脸上都很疲惫,虽然披着从厥奴人手中抢来的皮毛,但他们的身体还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七少爷从队伍中冲出来,“梁大哥!你们再不来,就全完了!”

    看到他安然无恙,梁溯寒心中也算是落下一块石头。

    “萧贤侄为何如此紧张!”人群中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梁溯寒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沉,萧铭脸上也全是惊讶之色。

    堂堂天狼关守将居然也随着士

    卒一起在雪地里行军,怪不得士卒们俯首听令。

    李崇风和两名侍卫从人群中走出来,“如此天气正是练兵的大好时机,萧贤侄难道在质疑老夫的命令吗?”他是大殷朝廷名正言顺的守城将军,自然不能容忍一个校尉违反他的命令,但他此时的语气又不像是在兴师问罪。

    李崇风的眼角扫过梁溯寒,见梁溯寒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脸上一阵惊讶之色。

    萧铭忍住自己胸膛里翻腾的血气,恭敬道:“李将军有所不知,昨夜将士们突袭厥奴人前锋,现在正是疲惫之时。”

    在萧铭面前,李崇风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者,微笑道:“这么大的功劳,贤侄也不知会老夫一声,有点太见外了。”

    萧铭道:“听闻将军卧病在床,不敢唐突。”他始终保持着一个下属应有的谦卑。

    如果这时候李崇风坚持自己的命令,没有任何人能违抗,但他的目的并不是这支军队,他是在明确告诉萧铭,天狼关究竟谁说了算。

    梁溯寒记得城中还有李家五千私军,这就是李崇风说话的底气。

    大殷处处动荡,南方的炎人牵制了帝国大部分精力,大殷已经没有余力应付各地的暗流,只能放宽权限,世家豪强可以募集自己的军队。

    李崇风道:“萧贤侄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抵抗厥奴人?”

    萧铭冷笑道:“难道不是吗?李将军驻守天狼关三十年,终究不能违抗家族的命令。”

    李崇风叹口气,望着高远而湛蓝的天空道:“那么你呢?你敢违抗萧家的命令吗?”

    梁溯寒也很想知道答案,五大世家中并没有萧家,但看李崇风的样子,似乎萧家地位相当特殊。

    萧铭斩钉截铁道:“我虽然姓萧,但天都的萧家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是天狼关校尉,是军人,守卫国土是我的第一责任!”他的声音里灌注了劲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这句话堂堂正正,三千士卒气势忽然不一样了,他们本来疲惫不堪,但现在每个人的身体都站得笔直,宛如雪地里不畏严寒的青松。

    李崇风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年轻时他也有这样的热血,但三十年的世事沉浮,让他胸中热血渐凉,他点了点头道:“真是后生可畏,有你在,天狼关或许真守的住。”

    萧铭反问道:“难道李大将军希望守不住?”

    李崇风当然听的出来萧铭言语中的嘲讽,对身后的士卒们挥挥手,“你们可以回去好生休息了。”

    但士卒们仍站立如松,仿佛没有听到最高长官的命令,他们的眼睛都看着萧铭,眼中充满了尊敬和信任,这支军队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李崇风,他们愿意服从怎样的上司。

    萧铭道:“没听见大将军的命令吗?都回去休息!”士卒们肃然转身,三千人如同一人。

    梁溯寒没有走,他担心萧铭的身体,这座天狼关里没有萧铭,恐怕立即会变成一盘散沙,好在李崇风也没有要他离开的意思,三个人就这么平静的站在雪地上。

    良久,李崇风才道:“自从上古之战以来,这片土地上建立了上百个帝国,就算没有外力,它们也一一倒下了,没有哪个帝国能阻止自身的腐烂,包括你那惊才绝艳的父亲,现在的大殷也到了这个时候,内忧外患不断,四方异族频频侵扰,各大势力蠢蠢欲动,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天狼关的命运早就被注定!”

    “命运?还是你们几个家族的阴谋?你知道天狼关背后是什么吗?是千千万万的

    子民。”没有士卒们在场,萧铭的语气里也没有尊卑上下。

    李崇风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放弃天狼关是你们萧家一力主持的?”

    如同一道霹雳炸响在萧铭和梁溯寒心中,梁溯寒绝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

    萧铭睁大眼睛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崇风脸上波澜不惊,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我们李家做了,也逃不过悠悠天下人之口,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只能是你的父亲萧摩诃。”

    萧摩诃?梁溯寒听过这个人,天下间的武人以百里长青为神明,天下间的文人以萧摩诃为师长,自从百里长青隐退后,萧摩诃就是这各时代最耀眼的两颗星辰之一,大殷本该在二十年前就土崩瓦解,是这个人用自己的才智为大殷续命。

    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梁溯寒觉得一定是日月颠倒了。

    李崇风背负双手,看着两人脸上表情的变化,“说实话,我也不信,但这是事实,我只能告诉你们,他看到的东西和你们看到的不在一个层面上。”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比这千千万万的黎民还重要?大殷也许会倒,但只要千千万万的中土人在,我们还能扶起另一个帝国,若是他们血流成河,萧摩诃拿什么去对付厥奴人炎人?”萧铭的情绪终于失控了,说完这些话,大声的咳嗽起来。

    梁溯寒扶住他的肩膀,对李崇风道:“我是一介刀客,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想做什么,但我绝不允许厥奴人践踏我们的土地!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在,我也抗争到底!”他现在最害怕的是身边的战友离他而去,他见识过厥奴人的残暴,他们会将千百年来上天给予他们的不公,全部发泄到西北百姓头上。

    李崇风笑了起来,一个刀客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他们只配成为牺牲品,没有身份的人,说话向来都不会有人听。

    萧铭在寒风中剧烈的咳嗽着,他现在终于明白李崇风为什么跟他来这一手,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个年轻的后辈,家族的意志不可违背,否则将得到千百倍的惩罚。

    梁溯寒真担心萧铭在这咳嗽中倒下,但很快,咳嗽声变成了笑声,“李大将军年纪大了,好像没听清楚我刚才说了什么。”

    李崇风脸皮动了动道:“你说了什么?”

    萧铭停止大笑,望着李崇风道:“我说过,天都的萧家与我萧铭没有半点关系,我是天狼关的校尉,是军人,守卫国土是我第一责任!”

    一瞬间,梁溯寒心中的热血被点燃,萧铭终究是萧铭!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更没有辜负天狼关背后千千万万的子民。

    李崇风忽然也笑了起来,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带着森冷的寒意,“我的确是老了,居然会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如果你不承认你是萧家的人,也就代表着我能杀你!”现在的他不是长辈,也不是上司,更像是一个杀手!

    萧铭歉意的望着梁溯寒苦笑,这个时候,他只能依靠这位朋友了。

    梁溯寒站在他前面,低声道:“我挡住他,你快走。”战马就在他们身后三十步的地方,只要萧铭追上他的部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梁溯寒要为他争取这三十步的距离,连续两次面对金风拳,他已经对这种拳法有了自己的认知,他相信自己能做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梁溯寒觉得就算死在李崇风的拳头下,也算不枉此生!

    萧铭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要活下来!”

    梁溯寒却大声笑出来,“我当然会活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