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醍醐灌顶
庞渊端起茶盏，放到鼻翼下，轻嗅蒸腾起来的茶气，茶香馥郁，萦绕鼻间，经久不散，清香侵入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庞渊笑道“只此茶香便知是上等佳茗。”
“哈哈，你小子倒也是个懂茶知茶之人，这好东西啊就得动它的人才配享用，不然却是暴殄天物了。”李东阳却也是知道庞渊是懂茶之人，所以心情也是甚佳“喝一口看看。”
李东阳劝道，眼神中却是流露出丝丝的得意，就像小孩子在炫耀心爱的玩具似得。
就着经久不息的茶香，庞渊微抿一口茶水。这茶水初入口却是无甚特别之处，待到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却才爆发出浓厚的清香，茶香从口中逸散到四肢百骸，却是让庞渊身体一酥。
闭目细细回想品味，却是让人恍若置身云水间，飘飘然有成仙之错觉 一呼一吸间犹如在吞吐大量的云气。
又仿若让人置身深山之中，泉水叮咚，清冽甘美，百翠环绕，鸟鸣阵阵，呼吸间却是感觉享受山中最精华的灵气。山的韵味萦绕心头。
庞渊慢慢睁目，目光看向手中的茶盏，灼灼的、炽烈的盯着茶盏。
“这茶初品却是平平无奇，可是当他流入肺腑，却是奇香晕散，散入百骸。恍若置身云海间，又似乎遨游深山中，其中滋味.....”庞渊说道这里却是停住，思索了一会，然后说道“妙不可言！”
“哈哈，如此不负此茶，此茶与君却是极为的相配。”李东阳也是极为的开怀。
李东阳珍藏的茶品却是五岳之首--太山之巅的茶树上所采摘的，当年李东阳隐居太山，闲暇时却是游遍了太山。
出乎意料的是，一天李东阳于太山之顶观日，红日跳脱云海，彤彤的挂在天空，观日结束之后，李东阳转身欲下山时却是看到旁边的岩石间竟然生长着一颗茶树，茶树葱茏，青翠欲滴，山间的云雾围绕在他的周围，紫阳洒满树身。
茶树已是含苞待放，之后的数日李东阳却是天天于山巅观日，那茶树似乎也是在吸收着朝阳之精华，紫阳之精气，变得愈发的清脆。
终于一日，终是成熟，顿时山顶充满了茶香，那香气缥缈，沁人心脾。
李东阳本就是爱茶之人，当下便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器皿，把茶叶从茶树上一一采摘了下来，不过说来也怪，就在茶叶全部采摘下来的一瞬间，茶树却是立马枯死。
然后就在短短的几息时间内，茶树就仿佛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迅速的风化，枯萎，腐烂，然后消逝的干干净净，就恍若这地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颗茶树一样。
李东阳这茶叶乃是天赐之物，是自己的机缘，乃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也是悉心的保管了数十年，平常时刻自己都舍不得喝，实在忍不住了才喝上那么一次。可以说李东阳对这茶叶的爱护仅次于那些古籍孤本。
现在李东阳拿出心爱的茶叶招待庞渊却是可见其对庞渊的看重。
“你的那篇
《散文赋》我却是看过了。”李东阳笑着说道。
庞渊确是躬身拱手的逊道“不敢在李老面前班门弄斧。”
李东阳却是摆手“不必如此过谦，你的那篇文章，意境华美，词藻华丽，读之让人口齿留香。却是一篇难得的佳作，更难得的是你不过年仅弱冠，便有如此才气，在老夫这些年中所见的俊彦中也属极佳的了。”
李东阳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过仅仅如此也只能让老夫留意一番罢了，活了八旬，见过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少年天才见过的也不在少数，你并不比他们有什么特别，不过从今天下午考场见到你开始我却是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洗耳恭听！”庞渊说道。
“我觉得你的成就会高于他们每一个人，包括我。”李东阳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目紧紧盯着庞渊说道。
“哦？此言何解？”庞渊却是语气平常的说道。
换做平常人得到李东阳如此的评价不说欢欣鼓舞，起码也是喜上眉梢，而庞渊却是表现的如此淡定，这让李东阳也是心中暗赞。
“因为那些人身上都少了一种气质，少了读书人的灵魂”李东阳摇头叹息。
“嗯？”庞渊皱眉，目露不解。
“你为何而做学问？读圣贤书却是为了什么？”李东阳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庞渊两个问题。
庞渊凝眸深思，皱眉沉目，显然他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庞渊眼神渐渐变得涣散，眉头也深深的锁住，李东阳也是静静的等，等待着庞渊说的答案是否是自己心中所期待的那个答案。
庞渊沉思良久，眼神逐渐变得清亮，抬头看向李东阳。
“李老，小子思考良久却是没有得出答案，小子以为做学问自然是为了做学问，而读圣贤书自然是为了解惑。”庞渊说道。
而李东阳此时却是哈哈大笑“这正是我要的答案啊！”李东阳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
“我问过无数的人同样的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做学问是为了做学问。做学问本就是一个极为纯粹的事，若是掺杂了其他的因素，便是变得浑浊，不再纯粹了。”李东阳感慨道。
“这些人身上少的气质就是纯粹，只有纯粹的人才有可能把学问做好。然而这些年我并没有遇到，除了你，所以纵使他们天资聪颖，也不能踏入学问之大道。”李东阳说道。
“那小子也不敢与李老相较啊。”庞渊笑道。
“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你这样的才情。”李东阳笑道“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天资。”
“不过，有好的天资并不一定是值得骄傲的事。”李东阳话音一转。
庞渊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自古以来天资聪颖之人多如牛毛，如过江之卿数不胜数，可是能名传后世的却屈指可数，往往湮灭于茫茫的历史长河之中。何也？”李东阳发出一问，庞渊也是面露沉
思。
“天资，乃上天之赐，天资上等的人自然比天资一般的人有更多的优势，可是天资并不能代表一切，对于学问一道更是如此，学问犹如浩瀚星海，总是无穷无尽的，而穷一人的毕生精力，却也只能探索出浩瀚一角罢了，无法穷尽。天资上等之人穷尽精力，或可得一角之外，但是若是依靠天资便万万不能达到一角之外领域，就连一角之地能否探索也未可知。”李东阳说道。
“那便是后天的努力了？”庞渊说道。
“亦非也，人总有惰性，探究学问之道，枯燥无味，漫长无边，而大千世界纷扰多多，绚丽夺目，乱花迷人眼乃是人之长情，世界丰饶，心志不坚者迷途者多矣，况学问一道如枯坐房中，如何抵御心中烦躁，断绝纷扰，这实属难矣。”李东阳摇头叹气。
“既如此，是何支持前人前赴后继探究学问，追求那一角之方圆？”庞渊却是困惑了。
“无他，欲也。”李东阳微微一笑。
“这......”庞渊却是被李东阳的回答弄得迷糊了。
“李老刚才所言，世上万事纷扰，皆有欲而起，欲迷人眼，惑人心志，阻人探究学问之大道。此时却又有此言，小子实在是困惑。”
“哈哈，此欲非彼欲，男女之欢是为欲也，口腹之爱亦称之为欲，朋友情意亦可以称之为欲，此皆世人之欲，俗世之欲，此欲人皆有之，圣人亦不可免，然我所言之欲却是.....”李东阳指了指自己的心。
“此欲便是心”李东阳说道“这世上支撑一个人完成某件事的，并不靠那人的资质、能力而是你对那件事有何种欲望。当你对那件事的欲望，念想达到不可动摇的地步，那么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前进的步伐，于学问之道上也便算登堂入室了，究其古今，名垂青史的文豪莫不是如此，想司马宫受腐刑而写《春秋传记》，孙子膑剜骨而写《兵家》，墨巨瘫痪而就《机关术》，凡此种种莫不是因为心中的信念，对学问的欲望而成其功绩。”李东阳说道。
庞渊听了李东阳的话却是陷入了沉思。
是啊，自古以来，名流青史的莫不是信念强大者，其中或许也有天资聪颖者，可是后人谈及故人说及天资者寥寥而过，可见天资并不是成功的唯一要素，最起码不是重要的因素。
可是庞渊却还是一度为自己的天资而骄傲，现在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给庞渊来了个遍体通透。
庞渊也是陷入沉思，自己是否有这个信念，这个欲望在今后的道路上坚持下去，是否会被这个纷扰的世界所干扰。
庞渊脑海中又回想起小时候那个噩梦，想到了父亲独守孤城的场景，想到了父亲浴血的身影，想到了龙川城外累累的白骨，城内骨瘦嶙峋的稚子弱妇，想到她们晶亮却无神的眼眸。
就在这一刻，庞渊的眼神渐渐不在涣散，变得坚定，原本让人略显孱弱的身子也从此刻似乎变得宽厚，坚定。
一股气势正在改变庞渊，由里及外。
（本章完）
庞渊笑道“只此茶香便知是上等佳茗。”
“哈哈，你小子倒也是个懂茶知茶之人，这好东西啊就得动它的人才配享用，不然却是暴殄天物了。”李东阳却也是知道庞渊是懂茶之人，所以心情也是甚佳“喝一口看看。”
李东阳劝道，眼神中却是流露出丝丝的得意，就像小孩子在炫耀心爱的玩具似得。
就着经久不息的茶香，庞渊微抿一口茶水。这茶水初入口却是无甚特别之处，待到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却才爆发出浓厚的清香，茶香从口中逸散到四肢百骸，却是让庞渊身体一酥。
闭目细细回想品味，却是让人恍若置身云水间，飘飘然有成仙之错觉 一呼一吸间犹如在吞吐大量的云气。
又仿若让人置身深山之中，泉水叮咚，清冽甘美，百翠环绕，鸟鸣阵阵，呼吸间却是感觉享受山中最精华的灵气。山的韵味萦绕心头。
庞渊慢慢睁目，目光看向手中的茶盏，灼灼的、炽烈的盯着茶盏。
“这茶初品却是平平无奇，可是当他流入肺腑，却是奇香晕散，散入百骸。恍若置身云海间，又似乎遨游深山中，其中滋味.....”庞渊说道这里却是停住，思索了一会，然后说道“妙不可言！”
“哈哈，如此不负此茶，此茶与君却是极为的相配。”李东阳也是极为的开怀。
李东阳珍藏的茶品却是五岳之首--太山之巅的茶树上所采摘的，当年李东阳隐居太山，闲暇时却是游遍了太山。
出乎意料的是，一天李东阳于太山之顶观日，红日跳脱云海，彤彤的挂在天空，观日结束之后，李东阳转身欲下山时却是看到旁边的岩石间竟然生长着一颗茶树，茶树葱茏，青翠欲滴，山间的云雾围绕在他的周围，紫阳洒满树身。
茶树已是含苞待放，之后的数日李东阳却是天天于山巅观日，那茶树似乎也是在吸收着朝阳之精华，紫阳之精气，变得愈发的清脆。
终于一日，终是成熟，顿时山顶充满了茶香，那香气缥缈，沁人心脾。
李东阳本就是爱茶之人，当下便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器皿，把茶叶从茶树上一一采摘了下来，不过说来也怪，就在茶叶全部采摘下来的一瞬间，茶树却是立马枯死。
然后就在短短的几息时间内，茶树就仿佛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迅速的风化，枯萎，腐烂，然后消逝的干干净净，就恍若这地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颗茶树一样。
李东阳这茶叶乃是天赐之物，是自己的机缘，乃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也是悉心的保管了数十年，平常时刻自己都舍不得喝，实在忍不住了才喝上那么一次。可以说李东阳对这茶叶的爱护仅次于那些古籍孤本。
现在李东阳拿出心爱的茶叶招待庞渊却是可见其对庞渊的看重。
“你的那篇
《散文赋》我却是看过了。”李东阳笑着说道。
庞渊确是躬身拱手的逊道“不敢在李老面前班门弄斧。”
李东阳却是摆手“不必如此过谦，你的那篇文章，意境华美，词藻华丽，读之让人口齿留香。却是一篇难得的佳作，更难得的是你不过年仅弱冠，便有如此才气，在老夫这些年中所见的俊彦中也属极佳的了。”
李东阳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过仅仅如此也只能让老夫留意一番罢了，活了八旬，见过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少年天才见过的也不在少数，你并不比他们有什么特别，不过从今天下午考场见到你开始我却是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洗耳恭听！”庞渊说道。
“我觉得你的成就会高于他们每一个人，包括我。”李东阳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目紧紧盯着庞渊说道。
“哦？此言何解？”庞渊却是语气平常的说道。
换做平常人得到李东阳如此的评价不说欢欣鼓舞，起码也是喜上眉梢，而庞渊却是表现的如此淡定，这让李东阳也是心中暗赞。
“因为那些人身上都少了一种气质，少了读书人的灵魂”李东阳摇头叹息。
“嗯？”庞渊皱眉，目露不解。
“你为何而做学问？读圣贤书却是为了什么？”李东阳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庞渊两个问题。
庞渊凝眸深思，皱眉沉目，显然他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庞渊眼神渐渐变得涣散，眉头也深深的锁住，李东阳也是静静的等，等待着庞渊说的答案是否是自己心中所期待的那个答案。
庞渊沉思良久，眼神逐渐变得清亮，抬头看向李东阳。
“李老，小子思考良久却是没有得出答案，小子以为做学问自然是为了做学问，而读圣贤书自然是为了解惑。”庞渊说道。
而李东阳此时却是哈哈大笑“这正是我要的答案啊！”李东阳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
“我问过无数的人同样的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做学问是为了做学问。做学问本就是一个极为纯粹的事，若是掺杂了其他的因素，便是变得浑浊，不再纯粹了。”李东阳感慨道。
“这些人身上少的气质就是纯粹，只有纯粹的人才有可能把学问做好。然而这些年我并没有遇到，除了你，所以纵使他们天资聪颖，也不能踏入学问之大道。”李东阳说道。
“那小子也不敢与李老相较啊。”庞渊笑道。
“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你这样的才情。”李东阳笑道“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天资。”
“不过，有好的天资并不一定是值得骄傲的事。”李东阳话音一转。
庞渊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自古以来天资聪颖之人多如牛毛，如过江之卿数不胜数，可是能名传后世的却屈指可数，往往湮灭于茫茫的历史长河之中。何也？”李东阳发出一问，庞渊也是面露沉
思。
“天资，乃上天之赐，天资上等的人自然比天资一般的人有更多的优势，可是天资并不能代表一切，对于学问一道更是如此，学问犹如浩瀚星海，总是无穷无尽的，而穷一人的毕生精力，却也只能探索出浩瀚一角罢了，无法穷尽。天资上等之人穷尽精力，或可得一角之外，但是若是依靠天资便万万不能达到一角之外领域，就连一角之地能否探索也未可知。”李东阳说道。
“那便是后天的努力了？”庞渊说道。
“亦非也，人总有惰性，探究学问之道，枯燥无味，漫长无边，而大千世界纷扰多多，绚丽夺目，乱花迷人眼乃是人之长情，世界丰饶，心志不坚者迷途者多矣，况学问一道如枯坐房中，如何抵御心中烦躁，断绝纷扰，这实属难矣。”李东阳摇头叹气。
“既如此，是何支持前人前赴后继探究学问，追求那一角之方圆？”庞渊却是困惑了。
“无他，欲也。”李东阳微微一笑。
“这......”庞渊却是被李东阳的回答弄得迷糊了。
“李老刚才所言，世上万事纷扰，皆有欲而起，欲迷人眼，惑人心志，阻人探究学问之大道。此时却又有此言，小子实在是困惑。”
“哈哈，此欲非彼欲，男女之欢是为欲也，口腹之爱亦称之为欲，朋友情意亦可以称之为欲，此皆世人之欲，俗世之欲，此欲人皆有之，圣人亦不可免，然我所言之欲却是.....”李东阳指了指自己的心。
“此欲便是心”李东阳说道“这世上支撑一个人完成某件事的，并不靠那人的资质、能力而是你对那件事有何种欲望。当你对那件事的欲望，念想达到不可动摇的地步，那么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前进的步伐，于学问之道上也便算登堂入室了，究其古今，名垂青史的文豪莫不是如此，想司马宫受腐刑而写《春秋传记》，孙子膑剜骨而写《兵家》，墨巨瘫痪而就《机关术》，凡此种种莫不是因为心中的信念，对学问的欲望而成其功绩。”李东阳说道。
庞渊听了李东阳的话却是陷入了沉思。
是啊，自古以来，名流青史的莫不是信念强大者，其中或许也有天资聪颖者，可是后人谈及故人说及天资者寥寥而过，可见天资并不是成功的唯一要素，最起码不是重要的因素。
可是庞渊却还是一度为自己的天资而骄傲，现在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给庞渊来了个遍体通透。
庞渊也是陷入沉思，自己是否有这个信念，这个欲望在今后的道路上坚持下去，是否会被这个纷扰的世界所干扰。
庞渊脑海中又回想起小时候那个噩梦，想到了父亲独守孤城的场景，想到了父亲浴血的身影，想到了龙川城外累累的白骨，城内骨瘦嶙峋的稚子弱妇，想到她们晶亮却无神的眼眸。
就在这一刻，庞渊的眼神渐渐不在涣散，变得坚定，原本让人略显孱弱的身子也从此刻似乎变得宽厚，坚定。
一股气势正在改变庞渊，由里及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