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起于微末 第二十三章:乱世之语
“月朝覆灭风朝，这早已成为盖棺定论的历史，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么？”陆九抬头望着天，白云苍狗，往昔不复，就算再如何讨论也无甚意义。
“虽然已经成为了历史，但是，这一页历史不是也才被刚刚翻过去不久么？我们甚至还能看见那一面书页上浸得鲜红而尚且未干的血迹，血液的味道，我们甚至也能够闻得到的！”姬月如此说道。
“那又如何？”陆九低头直视她的眼睛，语气有点冷。
姬月反过来看着他，毫不退让道:“历史若是与我们相隔太遥远，那谈论起来总会觉得是缺少了什么，我们所看到的大多也只是史家所载之言，而这些所谓的正史又往往只是由那得胜者所编写的，某些方面的真相反倒还远远比不上一些个野史佚闻要更为准确。这样的历史，难免会让人提不起多大兴趣来，倒不如去多了解距离我们更近一些的历史，那样，至少能以我们自己的眼光看到一个更全面一点的过去，不是么？”
陆九仍在看着她，面无表情:“是也好，不是也罢，这些都不是我想关心的事情。”
“你不愿意说么？”
陆九默然，而沉默往往也是最好的回答。
“因为你曾经是风朝人？”姬月再问。
陆九看不出眼前女人的面上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表露，但她的话题听起来却都像是在不断的试探着自己。
陆九没有回答，但姬月却又已经自作主张的帮他回答了她自己问出的问题:“你必然是风朝人，也只有亡国之人才不愿去过多谈论自己那已然消失的故国，既是顾虑新朝的律法，又是因为那本就是一个沉痛的回忆，对么？”
不得不说，她说的确实很对。
“不过，”她继续说道，“这本来也是正常。你看这偌大的天雍城之中，无论是行人的穿着也好，又或是建筑、街道、装饰的样式，再是诸人所恪守的礼制，无一不还是遵从着风朝时所遗留下的传统？虽然月朝早已明文规定了新的礼制，但……也没看见他们去遵守呀，大到这里的官员贵族，小到平民百姓，不全都是这样么？”
陆九默默的听着。
“而且，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即使是风朝已经被月朝覆灭这个事实摆在了你们面前许久，即使是月朝当真已然成为了这片浩瀚南陆的统治者已然十年之久……然而，在你们这些曾经的风朝旧人心中，实际上还是不愿意接受月朝的吧？一直也都把月朝视为‘北蛮’，而作为最受尊崇的月朝皇室——独孤氏，也从未被你们认为是那所谓的‘天命’。当然，如今那位皇帝陛下颁布的五规十律也确实不得民心，这……或许应该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所在。”
“时间过得太快，让人无法相信一个强大的王朝已然被另外一个强大的王朝覆灭了十年之久。而时间又过得太慢，慢得似乎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变化，虽然王朝已经覆灭，但似乎许多人、事、物非但没有因此而改变，反而仍然在依照着原来的样子在这时光长河中缓缓流淌着。”
“你究竟想说什
么？”陆九深深看了她一眼。
“有些话，我想，或许不是身为一个天狼的你应该说出口的。”陆九再道。
“那就要看是曾经的天狼，还是，现在的天狼了。”姬月颇有深意的回答道。
陆九眸光一闪，在心中暗暗回味着这一句话，话中似乎透露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不过，陆九不敢单单以此就断言什么，或许那一个姬月这不知是偶然或是故意透露的信息是真的，但若是是假的呢？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天狼，我现在反倒不觉得你来自天狼了，而应该是飞鸟营。”陆九说道。
“飞鸟营？”姬月露出有趣的表情。
飞鸟营，那是月朝最为庞大的斥候组织，麾下的飞鸟斥候遍布整个南陆，无时无刻都在探听着各种各样的消息与秘闻。隐秘而又恐怖，与“躯壳”一样，都是些藏在黑暗里的影子。
“飞鸟营的斥候们，可不愿意花闲工夫在这里与你谈论这些事情。”姬月好笑道。
“也许吧？”
“那么，”陆九打量着姬月道，“一名天狼的武士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呢？”
姬月故意不答，而是追问道:“你还没有与我说呢，关于风朝与月朝的战争和覆灭。”
“为什么要我说？”
“你别管！”女人忽然有些霸道。
陆九沉吟，或许说与她听也无甚要紧。只需拿捏一些内容，在一个尽量有道理的角度上说。
“……两国相争，在最初之时，其实无关乎什么家国大义，生死存亡，无外乎是两个野心家的角逐，两头猛虎之间的搏斗，都想着杀死对方，争夺到那快最大的肉罢了。而两座王朝之间，那块高悬于上的肉，就是这座南陆。争夺到了最后，结局是月朝赢了，风朝输了，赢了的人拥有一切，输了的人自然也就输去了一切，所以风朝随之覆灭了，就这么简单。”陆九道。
姬月眨着眼，朝他投去异样的眼光:“是这样子？”
“不然呢？”
“然而，在南陆上许多人的认知当中，却是月朝入侵了风朝。”
“入侵么？之所以入侵，月朝独孤皇帝当时对外所宣称的理由不是说为了报五十年年前风朝北伐之仇么。”
“但世人都知道那只是独孤皇帝找的借口而已，事实上自从五十年前风朝烈帝北伐过后，你们风朝继位的兆帝一直都在刻意与月朝修好，其后五十年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场战事不是么？”
“话虽如此，但仇恨终究却也已经埋下了不是？即使是相隔了五十年之后才到来的复仇，那也不算晚。而且，再说回五十年以前，烈帝北伐月朝，就真只是打算着在草原上耀武扬威一番而已么？我想，他当时所做的打算，必然也是想灭亡你们月朝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做出那种坑杀百万降卒的事情来。”
姬月点头，“烈帝的野心暴露得太早了，他的北伐过于仓促，所以最终挥师百万也只能导致月朝因此元气大伤而已，却没有
将月朝灭亡。”
“而其后五十年间，风朝也再无人力与财力组织第二次北伐，所以继位的兆帝才不得不改变态度与月朝修好，而暗地里，两座王朝都在不断的重新积蓄力量。至于接下来的结果，则是你们的这位独孤皇帝的速度更加快一些，他亲自率领了你们月朝最为精锐的月骑，就如同挥出一个凌厉的拳头，当先一拳砸在了风朝的脸上，月朝的铁蹄狠狠的踏破了风朝的马下关，半只脚踏进了炎州，而后历史再次戏剧性的上演了。”
“只不过，这一次，双方的角色却都对调了过来。而且，独孤皇帝显然要比烈帝要更有决心，月朝和风朝拼了个鱼死网破，但最后也终究拼赢了。”
姬月眯了眯眼。
陆九看了看她，而后又转头看向四周宽敞的大街上那些安逸无虑的行人，似是忽然又感慨道:“战争从来就没有对错之分，你能看见的往往只是其中所显露出来的欲望和野心，而在这两者之后的，才是不断上演着的生和死。或许很多时候，人可以有许多种选择，而这些选择或许复杂了一些，但至少可以避免发生无谓的战争，不过……人们往往都对那些选择视而不见，他们更多所坚持的，则是更为简单暴力的，战争。从古至今以来，我们人族的历史，不正是由那一场场战争所编写的么？每一处的荣耀与辉煌的背后，不都是由一场残酷的战争所奠定的？就正如现在月朝这般，时隔数百年后再次统一了整个南陆，以此作为奠基成为月朝的踏脚石助其登顶的，不正是已经灭亡了的风朝么？”
说到最后，陆九的脸上已经变成了一副嘲弄并厌恶的神情。那是看透了一切事实的真相而生出的厌恶以及对于人心浑浊的嘲弄。
姬月深深的看着眼前的陆九，像是又重新的认识到了他一样，心中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说出了太多原本不应该说的，陆九想了想，又轻轻一叹气，闭上了嘴。
反正说了也都说了，倒也无所谓了，总又不可能再收回了。
只是他面上的神情此刻亦是没有变着，现在他的心中仍然还沉浸在那种负面的厌弃情绪当中，一时间也不可能立马恢复过来。
“陆九。”待得又安静了一会，姬月忽然再次出声叫了陆九的名字。
陆九再看向她，听她要说些什么。
“你觉得，月朝会覆灭么？”姬月淡淡的注视着他，语气也十分平淡的说道。
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了最惊世之语。
月朝刚刚一统南陆不过十年，铁蹄余威尚且还未彻底的在这片南陆中退去，就有人胆敢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还是一名天狼。
陆九再沉默。
“我觉得，月朝再过不久，就要灭亡了。”姬月继续用着那平淡的语气说道，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
若是说前面那句话仅仅只是算惊世之语而已，那么，眼下这句话就是彻彻底底的乱世之语了！
陆九看着姬月。
这女人，怕是疯了。
（本章完）
“虽然已经成为了历史，但是，这一页历史不是也才被刚刚翻过去不久么？我们甚至还能看见那一面书页上浸得鲜红而尚且未干的血迹，血液的味道，我们甚至也能够闻得到的！”姬月如此说道。
“那又如何？”陆九低头直视她的眼睛，语气有点冷。
姬月反过来看着他，毫不退让道:“历史若是与我们相隔太遥远，那谈论起来总会觉得是缺少了什么，我们所看到的大多也只是史家所载之言，而这些所谓的正史又往往只是由那得胜者所编写的，某些方面的真相反倒还远远比不上一些个野史佚闻要更为准确。这样的历史，难免会让人提不起多大兴趣来，倒不如去多了解距离我们更近一些的历史，那样，至少能以我们自己的眼光看到一个更全面一点的过去，不是么？”
陆九仍在看着她，面无表情:“是也好，不是也罢，这些都不是我想关心的事情。”
“你不愿意说么？”
陆九默然，而沉默往往也是最好的回答。
“因为你曾经是风朝人？”姬月再问。
陆九看不出眼前女人的面上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表露，但她的话题听起来却都像是在不断的试探着自己。
陆九没有回答，但姬月却又已经自作主张的帮他回答了她自己问出的问题:“你必然是风朝人，也只有亡国之人才不愿去过多谈论自己那已然消失的故国，既是顾虑新朝的律法，又是因为那本就是一个沉痛的回忆，对么？”
不得不说，她说的确实很对。
“不过，”她继续说道，“这本来也是正常。你看这偌大的天雍城之中，无论是行人的穿着也好，又或是建筑、街道、装饰的样式，再是诸人所恪守的礼制，无一不还是遵从着风朝时所遗留下的传统？虽然月朝早已明文规定了新的礼制，但……也没看见他们去遵守呀，大到这里的官员贵族，小到平民百姓，不全都是这样么？”
陆九默默的听着。
“而且，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即使是风朝已经被月朝覆灭这个事实摆在了你们面前许久，即使是月朝当真已然成为了这片浩瀚南陆的统治者已然十年之久……然而，在你们这些曾经的风朝旧人心中，实际上还是不愿意接受月朝的吧？一直也都把月朝视为‘北蛮’，而作为最受尊崇的月朝皇室——独孤氏，也从未被你们认为是那所谓的‘天命’。当然，如今那位皇帝陛下颁布的五规十律也确实不得民心，这……或许应该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所在。”
“时间过得太快，让人无法相信一个强大的王朝已然被另外一个强大的王朝覆灭了十年之久。而时间又过得太慢，慢得似乎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变化，虽然王朝已经覆灭，但似乎许多人、事、物非但没有因此而改变，反而仍然在依照着原来的样子在这时光长河中缓缓流淌着。”
“你究竟想说什
么？”陆九深深看了她一眼。
“有些话，我想，或许不是身为一个天狼的你应该说出口的。”陆九再道。
“那就要看是曾经的天狼，还是，现在的天狼了。”姬月颇有深意的回答道。
陆九眸光一闪，在心中暗暗回味着这一句话，话中似乎透露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不过，陆九不敢单单以此就断言什么，或许那一个姬月这不知是偶然或是故意透露的信息是真的，但若是是假的呢？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天狼，我现在反倒不觉得你来自天狼了，而应该是飞鸟营。”陆九说道。
“飞鸟营？”姬月露出有趣的表情。
飞鸟营，那是月朝最为庞大的斥候组织，麾下的飞鸟斥候遍布整个南陆，无时无刻都在探听着各种各样的消息与秘闻。隐秘而又恐怖，与“躯壳”一样，都是些藏在黑暗里的影子。
“飞鸟营的斥候们，可不愿意花闲工夫在这里与你谈论这些事情。”姬月好笑道。
“也许吧？”
“那么，”陆九打量着姬月道，“一名天狼的武士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呢？”
姬月故意不答，而是追问道:“你还没有与我说呢，关于风朝与月朝的战争和覆灭。”
“为什么要我说？”
“你别管！”女人忽然有些霸道。
陆九沉吟，或许说与她听也无甚要紧。只需拿捏一些内容，在一个尽量有道理的角度上说。
“……两国相争，在最初之时，其实无关乎什么家国大义，生死存亡，无外乎是两个野心家的角逐，两头猛虎之间的搏斗，都想着杀死对方，争夺到那快最大的肉罢了。而两座王朝之间，那块高悬于上的肉，就是这座南陆。争夺到了最后，结局是月朝赢了，风朝输了，赢了的人拥有一切，输了的人自然也就输去了一切，所以风朝随之覆灭了，就这么简单。”陆九道。
姬月眨着眼，朝他投去异样的眼光:“是这样子？”
“不然呢？”
“然而，在南陆上许多人的认知当中，却是月朝入侵了风朝。”
“入侵么？之所以入侵，月朝独孤皇帝当时对外所宣称的理由不是说为了报五十年年前风朝北伐之仇么。”
“但世人都知道那只是独孤皇帝找的借口而已，事实上自从五十年前风朝烈帝北伐过后，你们风朝继位的兆帝一直都在刻意与月朝修好，其后五十年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场战事不是么？”
“话虽如此，但仇恨终究却也已经埋下了不是？即使是相隔了五十年之后才到来的复仇，那也不算晚。而且，再说回五十年以前，烈帝北伐月朝，就真只是打算着在草原上耀武扬威一番而已么？我想，他当时所做的打算，必然也是想灭亡你们月朝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做出那种坑杀百万降卒的事情来。”
姬月点头，“烈帝的野心暴露得太早了，他的北伐过于仓促，所以最终挥师百万也只能导致月朝因此元气大伤而已，却没有
将月朝灭亡。”
“而其后五十年间，风朝也再无人力与财力组织第二次北伐，所以继位的兆帝才不得不改变态度与月朝修好，而暗地里，两座王朝都在不断的重新积蓄力量。至于接下来的结果，则是你们的这位独孤皇帝的速度更加快一些，他亲自率领了你们月朝最为精锐的月骑，就如同挥出一个凌厉的拳头，当先一拳砸在了风朝的脸上，月朝的铁蹄狠狠的踏破了风朝的马下关，半只脚踏进了炎州，而后历史再次戏剧性的上演了。”
“只不过，这一次，双方的角色却都对调了过来。而且，独孤皇帝显然要比烈帝要更有决心，月朝和风朝拼了个鱼死网破，但最后也终究拼赢了。”
姬月眯了眯眼。
陆九看了看她，而后又转头看向四周宽敞的大街上那些安逸无虑的行人，似是忽然又感慨道:“战争从来就没有对错之分，你能看见的往往只是其中所显露出来的欲望和野心，而在这两者之后的，才是不断上演着的生和死。或许很多时候，人可以有许多种选择，而这些选择或许复杂了一些，但至少可以避免发生无谓的战争，不过……人们往往都对那些选择视而不见，他们更多所坚持的，则是更为简单暴力的，战争。从古至今以来，我们人族的历史，不正是由那一场场战争所编写的么？每一处的荣耀与辉煌的背后，不都是由一场残酷的战争所奠定的？就正如现在月朝这般，时隔数百年后再次统一了整个南陆，以此作为奠基成为月朝的踏脚石助其登顶的，不正是已经灭亡了的风朝么？”
说到最后，陆九的脸上已经变成了一副嘲弄并厌恶的神情。那是看透了一切事实的真相而生出的厌恶以及对于人心浑浊的嘲弄。
姬月深深的看着眼前的陆九，像是又重新的认识到了他一样，心中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说出了太多原本不应该说的，陆九想了想，又轻轻一叹气，闭上了嘴。
反正说了也都说了，倒也无所谓了，总又不可能再收回了。
只是他面上的神情此刻亦是没有变着，现在他的心中仍然还沉浸在那种负面的厌弃情绪当中，一时间也不可能立马恢复过来。
“陆九。”待得又安静了一会，姬月忽然再次出声叫了陆九的名字。
陆九再看向她，听她要说些什么。
“你觉得，月朝会覆灭么？”姬月淡淡的注视着他，语气也十分平淡的说道。
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了最惊世之语。
月朝刚刚一统南陆不过十年，铁蹄余威尚且还未彻底的在这片南陆中退去，就有人胆敢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还是一名天狼。
陆九再沉默。
“我觉得，月朝再过不久，就要灭亡了。”姬月继续用着那平淡的语气说道，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
若是说前面那句话仅仅只是算惊世之语而已，那么，眼下这句话就是彻彻底底的乱世之语了！
陆九看着姬月。
这女人，怕是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