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水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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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战场坝与双土地

    随着那声狂吼,谭飞龙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子从马背直挺挺摔落在河滩上,一动不动。那座下骏马一声长嘶,奔出三四丈,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再看那二女将,微微拧身避过了子午锤,拨转马头头也不回,一前一后斜刺里往右侧山林奔去,渐渐消失在丛林迷雾之中,不见踪影。

    下河口外,白莲军一阵欢呼:“我佛显灵,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天下太平!”

    河谷中,绿营兵见把总谭飞龙人马倒地不起,齐发声喊,一窝蜂向葫芦坝小坪,也就是景阳河方向逃命。

    覃声鸾鞭梢前指,武魁高呼一声:“杀……!”抡起截头砍山刀,抢先追进河谷。

    可怜那三百野三关绿营兵勇,群龙无首,哪里还有回身还击之力,二三里河谷中,便有数十人丧命在白莲军刀下。体健腿快的,好不容易逃出河谷,在葫芦坝小坪之中,一时不辨东南西北,被白莲军赶上,又折损一半,只有百十人翻过小坪山口,经挖角坦,过双土地,渡景阳河,直到逃上建平关,算是捡得了性命。

    葫芦生在此赘言:紫衫白袍二女将何来?各位读者可曾记得去年中秋之后,覃声鸾离开长阳榔坪时,母亲麻婆娘交给他一对纸人纸马,说是外公传下之物,只能使用三次,是万不得已时的救命符。昨天下午,覃声鸾与武魁合斗谭飞龙不过,危急时刻齐莺儿奋不顾身相救,眼看齐莺儿又是危险万分,自己营中再没人可以出阵救援,情急之下,便祭出那对纸人纸马替下齐莺儿,围攻谭飞龙。

    至于那二女将,一如冯秋云,一如齐莺儿,乃是施法之人心念所至,一个是覃声鸾心底至爱情人,一个是心中关切亲人,自然幻化在纸人纸马上。没想到那纸人纸马如此神通,谭飞龙又不知其中玄机,只顾奋力拼杀,却终究锤重力亏,半天一夜中,竟被活生生累死。

    后有好事者将这段故事凑成一幅对联,虽不工整,倒也有趣:

    肖家丫(垭)头屙*尿坑中急生假兵马

    杉木娘(梁)子奶*头包前累死真将军

    又有一联,坊间越发津津乐道:

    肖家丫头日过三千好汉

    杉木娘子夜宿八百英雄

    葫芦坝经此一役,远近闻名。从此,葫芦坝大坪被称做战场坝,葫芦坝小坪,则被称做小战场。战场坝下河口河滩上,当年谭飞龙镔铁子午锤神勇一击,覃声鸾挺宿铁摄魂刀奋力相拒时,宝马“银狐”踏陷河床石板深达寸许。事后又有乡民发现,两行马蹄印,自河滩一直延续到右侧半山腰的天坑前,便是那一对纸人纸马所留。随着岁月消磨,泥土上的印记自是早已不可寻,但河滩石板上那马蹄印至今仍清晰可辨。

    双土地,是夷水即清江南岸,也就是景阳河南岸重镇。相传景阳河南岸开化之初,在此修建街市时,曾挖出两个酷似土地菩萨的石头,顺治年间,这里又修建过两座土地庙,双土地就此得名。

    双土地一带地势陡峭,街市顺着官道依山而建,分上街中街下街三级,蜿蜒二三里,与景阳关南北相望

    ,浮空对峙。街市商铺林立,繁华异常,五尺宽的石板街,被骡马行人打磨得光洁如玉,可鉴人影。

    湘西历史上,或因战乱,或因洞庭湖漕运堵塞,海盐不能进入湖南,曾经两次“川盐济湘”,双土地则是川湘盐道的必经之路。川盐经夔门、建始、花坪、双土地、官店口,一路南下鹤峰宣恩,再入整个湘西。而这条盐道穿行于千峰万壑之间,行到高处,如登天梯,白云团团在脚下涌动,林涛阵阵在身后回响;走到低处时,如入地府,仰头上望,只能见到头顶一线天光。故而湘西长期“担谷斤盐”,平民百姓“广椒当盐”,盐贵人轻。

    背盐回去的背夫,通常天亮时从花坪出发,先走过十五里石板路到关口,然后一步一杵,下十五里到景阳河边,渡船过河,接着又上十五里,黄时昏分才能来到双土地。再往前行就只有官店口了,当天肯定是赶不到。所以双土地就成了背夫的家。湘西前来背盐的背夫,有时天气不好正逢阴雨河水暴涨,景阳河不能摆渡,往往在双土地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朝看江水奔腾不息,夜听涛声挂念妻儿,其中辛酸莫可言状。

    赵源生赵大人,钱万通钱大人,昨日谭飞龙在葫芦坝下河口力拒追兵时,带着百余残兵先行撤走,逃到双土地时不敢丝毫停留,直接下到景阳河边连夜抢渡,今日天亮前已爬上建平关口。

    谭飞龙所带的野三关绿营兵勇,自下河口、小战场逃得性命的,都是身强体健之辈,何况腿快的不如逃命的,白莲军中即使有脚程快捷善于奔跑的,也不敢脱离大队人马过分独自上前,紧追慢赶中过了挖角趟,那些绿营兵渐渐逃得不见了踪影。

    晌午之后,覃声鸾、齐莺儿、武魁与步军腿快的,先到了双土地。

    覃声鸾眼见追击无果,再下河谷已经没有适合宿营的地方,就命令武魁:“今夜就在双土地宿营!你且辛苦一下,将追来的兄弟们妥善安置,同时鸣锣传讯,告诉街市百姓不必惊慌。记住不要惊扰商铺,有空余房舍才可借用,万一没有的话,这满街屋檐之下都可安身!待大队人马聚齐后,再议明日行止。”又吩咐向腊生:“你先带人将街头土地庙收拾一下,暂做临时大帐。”

    安排妥当,覃声鸾自己只带齐莺儿一人,从上街往下街逛去。

    到中街上,看见一家客栈门楣庄重,栗色木匾上阴文鎏金四个大字“四海客栈”,十分古朴典雅。覃声鸾对齐莺儿略一点头,径直进了客栈。

    “哎哟,两位稀客来了,快请里面坐!”客栈老板正在柜上,一见覃声鸾二人赶紧迎出来。

    “老板客气了!”齐莺儿略一抱拳,把手伸向覃声鸾这边介绍:“这位是白莲圣教天运大军覃都督!”

    这两个月来,官店口闹白莲教的消息早已传遍夷水两岸,双土地更不用说。先是官店口逃回的那名衙役带来消息,双土地课税司协理处又大肆渲染,说白莲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大伙还将信将疑。到后来石斗坪黄家乃至黄姓一族被杀的消息陆续传来,双土地上有钱人家吓得魂都没了,争先恐后逃到了对岸花果坪。时间稍长又听说,那是因为黄家与白莲教有仇所

    至,并没有波及到官店口的其他大户,相反白莲教还施粥济贫多有善举,这才渐渐回到双土地。

    但这些都是传闻,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以那些有钱人家大多只是当家人回到了双土地,妻儿老小都留在花果坪。

    昨夜至今,双土地街上就没安静过。官兵、衙役、乡勇成群结队经过,带伤挂彩的、搀扶拄拐的一拨接一拨,有些闯进两边店铺吆五喝六寻找吃喝,更多的没在街市上停留,急匆匆往景阳河边去了。人们不敢打听,但从那些兵勇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赵知县在官店口吃了败仗,白莲教匪正在往这边追来。

    街市上商户一下子心又悬起来了,但想跑又放心不下财产店铺,况且渡船渔船全部被官府征了,也过不了景阳河,于是大多就近躲进了山林。见到追来的白莲军秩序井然,并不随意进入两旁店铺,这时候又锣声响起,有教勇扯起嗓子安民,大家才渐渐走出山林回到街市。

    四海客栈老板已有五六十岁年纪,腿脚也不是很利索,不能跟着年轻人爬山钻林,只好躲在后面柴房。听见安民锣声后,壮起胆子走出柴房,来到店堂柜上观望,正好覃声鸾齐莺儿进了客栈。

    “哎哟!原来是都督大人,小的这里有礼了!”老板听说是白莲教都督,不懂是什么官职,但看那气势必定是个大人物,慌忙之中就要跪下行礼。

    “老人家使不得!”覃声鸾赶紧一手拖住,顺势把老板按到店堂椅子上坐下:“老人家不必害怕,我们天运军只与官府为敌,不会惊扰百姓的!您且向坐下,在下还有事情请教。”

    “好好好!小的姓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人效劳。”向老板见覃声鸾不仅生得清秀可亲,说话也客客气气,心里踏实了不少。这时听见后门有响声,估计是伙计也回来了,赶紧冲里面高喊:“伙计,来贵客了,快来伺候茶水!”

    覃声鸾摆摆手,也搬把椅子在向老板对面坐下,笑道:“其实也并没有要您为难之事,不过是在下初到此处,想对这一方多些了解而已。”

    两人从双土地到景阳河谷的村寨路径,夷水两岸山形水势风俗人情,一谈就是半个时辰。

    向老板这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戒备,突然问道:“不知大人随来的大军,吃住怎么安排的?”

    “多谢老人家关心!现已入夏天气暖和,阶沿上屋檐下哪里都能对付一晚,至于吃饭,兄弟们都带有干粮,军中也备有锅盆炊具,随便架起找些柴火就行了。”覃声鸾笑着答道。

    “哎哟,那可不行!”向老板连连摇头,说道:“我们双土地虽是小地方,但待客的规矩是不能坏的。往常行商和背夫云集,客舍经常有打挤的时候,许多人只好在街头露宿。所以双土地历来就有不成文的待客之道:湘西远道的背夫住在屋里,本地附近的背夫住在屋檐下。对待背夫尚且如此,何况大人们是贵客呢?这样吧,大人就住在小店中,在下去街上找几家大户,分别接纳军中兄弟,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