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路上不要哭
字体: 16 + -

第109章 一百〇九 探父

    盛夏的阳光浓烈,热浪挥洒,到人的脸上便是一层层的汗水,田秋子多年以来第一次回乡,些许激动的心情被汗水盐渍的莫名焦躁,一天的疲劳换车让她的眼皮有些水肿,小腿上的肌肉按下去一个浅浅的坑,长途汽车的车厢里由于没有空调而弥漫让人呕吐的气味,卷在热浪里刺激所有人的情绪,时不时传来几声粗野的谩骂。

    司机带着墨镜稳坐方向盘前,窗户大开,头顶的风扇只拉拉的旋转,时不时和女售票员聊天大笑,背心一大片汗迹。

    所有的一切都在记忆里渐渐苏醒,连同窗外的风景似乎都和十年前无异,虽然山还是那个山,但路不再是土路而铺上了沥青,但在田秋子心里再变化也带着几年前的苍凉,荒芜,凄冷,没有一丝温情,依然想让人逃离。其实只是她心里的记忆一直没变,甚至更深刻,所以对这次回乡才对身边的一切隐约想逃避。

    离北岭村越来越近,田秋子每走一步腿便像被灌了更多的铅,心里也越来越沉重。十几年前,母亲带着秋子姐弟俩忿忿离开,身后姥姥指着母亲大骂:“你这个败家丫头,居然为了孩子连亲生父母都不认!还要和我决裂,我怎么生养出个你这个仇人来了啊!我没法活了!”姥姥坐地干号,捶胸顿足。

    秋子和弟弟紧紧跟着母亲,秋子说:“妈,以后我俩还回来吗?”

    “不回来,走!”母亲擦擦眼泪,拽着姐弟俩快步走上田间的小土路。

    荒芜的小山渐渐甩在身后,田间地头已经开始冒出嫩绿的野草和小花。

    这一走,母亲和姥姥的感情再也难以复合不说,父母之间的感情似乎也正是在那一天开始裂痕越来越多。

    如今,秋子再次走在那条小路上,周围都是一人多高的玉米、高粱,郁郁葱葱如置身森林中。小时候和弟弟在这样的田间地头走过无数次,和小伙伴们疯跑,捉蚂蚱,吃蒲公英的小黄花,躲在玉米地深处玩过家家。这样想着,秋子停下脚步,环顾着周围,似乎真的找到了童年时的感觉,她抚摸着玉米长而粗糙的宽叶子,玉米刚刚抽出白须须,还没有成熟,已经散发清香的气味。高粱已经像个高傲的战士,茎杆虽细但坚硬直挺,微微带着蓝莹莹的绿叶纤细优美。

    秋子蹲在地上,认真的辨别不远的野菜,车轮菜、荠菜、苍耳、苦菜,再也没有认识的了。只好叹口气站起来。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这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知道啊,这大晌午过来的得多热!”一个男人的声音。

    田秋子随声望去,两人虽然苍老了很多,仍然立刻认出来是小时候的邻居田五六夫妇。但是这几年以来,秋子已经从一个干瘦的小女孩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外形发生了很大变化,秋子想了想还是咽回即将脱口的称呼,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出了庄稼林,沿着小山脚走不远便是一口井,让秋子惊喜的是水井现在已经很好的被保护起来,乱石早已不见,周围被红色的砖头加宽好几米,朝着村里的一面砌了三级台阶,台阶上一大片水迹,很明显村里的人依然使用这口井。

    这个十几米深一米宽的水井养活了村里一代代的人。水井前一条小路一直通向村子,第一家便是秋子长大的地方了。

    老房子后院老杏树没有像期待中的样子出现,而是以一截甘枯高至房檐上的秃木形象出现,记忆中的杏树年年春季繁花似锦,吸引了无数的蜜蜂蝴蝶还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夏季总是香甜芬芳,青绿的杏子有小孩子手掌大,很快便由绿转黄转红,摸在手里软软的,闻起来甜极了,吃起来更是香极了,让人欲罢不能。

    村里的小孩子总是经受不住美味的诱惑,叠罗汉一样爬老房子的高墙,爬到树上,隐没的浓密的枝叶间,嘴里吃着,手上摘着,掀起衣服装着,时不时往墙外扔,树下小伙伴们轻声又急迫的迎接,这样经常被秋子弟弟冬子发现,冬子骂不过偷杏子的孩子们,就冲出去和他们打在一起。

    终于赶跑了偷杏的再灰头土脸的回家,手里抱着一大堆战利品给姐姐。母亲看见了被召唤孩子进屋,用水瓢舀满水涮涮杏子递给姐弟俩。

    秋子确实长大了,小时候高不可攀的院墙此时才到她的脖子,一扭头就能看的见院里。其实不用特意去看,因为院里有什么也是看不见的,因为高高的蒿草长满了院子,直至房檐一般高,青黑的瓦片缝隙里挤挤挨挨的线蕨和杂草。秋子确认是自己家无疑,但是父亲真的住在这里吗?

    她期待紧张的心情难以压抑,赶紧绕过石砌的院墙,转身看见大门依然是多年前的铁栅栏,当初鲜艳的红漆已经褪尽,铁锈斑驳,铁条似乎被腐蚀的可以轻轻折断,门口堆满了碎石,旁边的菜园矮墙已经化成了土堆。从大门前开始有一条小道通向房门前的台阶,道路的宽度正好一人通过,秋子悬起的心放下来,推开吱吱嘎嘎的铁门喊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穿过高大碧绿的蒿草,秋子有种走在聊斋故事里的感觉,此时盛夏的热浪锐减了不少,在蒿草间甚至有阵阵清凉,越走近房门越发凉爽。进入低矮的木门,房间内灰暗狭小,父亲已经迎了出来,他除了头发有些灰白,其他似乎没有变化,秋子说:

    “爸,小时候我觉得咱家屋子很大,跑来跑去的特别宽敞,现在怎么觉得这么小啊!”

    “嗯,人长大了!”田礼背着手在身后说道。

    秋子进屋里四处打量,墙和屋顶已经都糊上了报纸,倒也是别有风格,土炕上铺着一床旧被子,曾经很时髦现在却很过时的花色布料,薄薄的卷着,在秋子印象里那曾经是她们姐弟俩最温暖的厚被子。可是父亲居然盖了这么多年,秋子皱着眉头问道:

    “爸,去年我的奖学金不是给你让添置新家具的吗?为什么不买新被子?”

    “现在这样挺好的!再说花那钱干啥,浪费!”父亲呵呵笑着坐在炕头,因为女儿回来心情也变好了。

    “爸,为什么不把院子里的杂草都拔了?那么高了!”

    “这样挺好的!”

    秋子坐在炕上,小时候高高的温暖的土炕竟然这么矮,这么冰凉。

    “快十年了,从你上高中就一直住校,平时也不愿意回来,都是我去看你,是不是快找不到家了!”田礼有意想活跃下气氛。

    “嗯,还真是快找不到了!”秋子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