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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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乱 第六十一章 人间疯子多

    命诚的离开一事并没有在司中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有几人虽然好奇,但是毕竟那个少年是勾芺带进来的,他们也无处去问,于是便渐渐忘了这件事。

    只有那个巫医在司中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难得收藏到的那一包云梦毒。

    第二日的时候,勾芺一起床,便看见司主坐在走廊中,身前放着个火盆在烤火。

    勾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因为往日的时候,司主一般都会出门去,极少在司中逗留,像这般特意抱着火盆跑到自己门口,显然是有一些事情要说。

    司主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了眼勾芺,然后转回头去拨着盆中火块,缓缓说道:“你今日状态不对。”

    勾芺把刀靠在一旁墙壁上,在火盆旁坐下,说道:“没有谁吃了云梦,还能状态好的。”

    司主笑了笑,说道:“所以这也是我一开始不想教他的原因。”

    “你一早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司主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一早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勾芺胸口依旧有些寒意,于是向前倾了倾,咳嗽了两声,却听见司主问道:“他为什么想要杀你?”

    勾芺回想起昨日命诚说的那些话,沉默少许,说道:“他说他的父母是我杀的。”

    司主面色凝重下来,手中拿着火钳一下一下的点着火盆边缘,沉思许久,说道:“所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勾芺的记忆只停留在他从柳河中出来,然后回到镇妖司,然后在司中一直待到第二日。

    可是谁能保证那段记忆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自我臆想所捏造的?

    就像当初他一直坚定的以为,他在酒楼中将那个说书人杀了一般。

    “我忘了。”勾芺声音低沉的说道。

    司主看着他,沉默很久,才说道:“云梦泽传承之下,只有南楚巫会一点招魂,但那是针对于失魂状况下,对于神魂方面,或许只有道门的人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勾芺笑了笑,说道:“或许我病的真的很严重,但是我并不相信道门的人能够治疯病。天下谁都知道,这片人间,九成的疯子都是来自于道门之中。倘若他们连自己的疯病都治不好,又如何来治他人。”

    司主缓缓摇头,说道:“不,你并不能理解槐安的疯与世人的疯的区别。”

    “有什么区别?”

    “当年黄粱曾经来过一个道门之人,据说是槐安北方青途观的一个传人,很多人都称他为疯道人,然而他很清醒,甚至于比我们所有人都还清醒,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变成一个疯子。”

    勾芺一言不发的听着。

    “他和槐安过往的那些疯子一样,跨过了一道门,看见了一些东西,于是便再也回不到人世。”

    “他很正常,然而我们站的高度太低,永远也不会看见他们所忧虑的那种东西。”

    司主平静的说完,才看向勾芺,说道:“你与那个剑宗弟子有过交流,你应该很清楚,他们的疯与我们的疯从来便不是同一种概念之上的东西。所以如果有机会,我建议你去一趟槐安。”

    勾芺只是拿起一旁的刀,说道:“或许吧。”

    司主看着勾芺穿过走廊往外走去,问道:“你去哪里?”

    勾芺头也不回的说道:“出去走走。”

    司主坐在廊中,看着勾芺的身影没入雨水,叹了口气。

    从某

    种意义上而言,京都对于勾芺的忍让,亦有某些对于病人的宽容。

    这种宽容落实而言便是:那人是个疯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只是司主并没有想到,勾芺似乎有些病的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就像是一个臆想狂。

    从镇妖司中走了出来,就这样站在雨声不住的巷子深处,勾芺突然有些迷茫。

    看着那些不断坠下的雨滴,勾芺却是不知道,方才自己是否真的与司主有过一番谈话。

    还是一切止于臆想,也生于臆想?

    怀疑是人间最为痛苦的事情。

    只是怎么能够不怀疑?

    我以为我的过往能够定义我的存在。

    可是倘若那些过往都是假的,我将何以为我?

    勾芺这样想着,觉得有些冷,尽管雨水只是落在雨伞之上,云梦毒也只是些许残留,但是勾芺依旧觉得很冷。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某个冬天,自己窝在秋水旁的草垛里看雪一样。

    所以我究竟有没有在秋水看过雪?

    倘若人间所有人都是迎合那些记忆而存在的虚构的东西。

    自己是否便是无尽黑暗中独自沉睡,却以梦境伪装一切的孤儿?

    我之所见,何为真,何为假?

    巷子里空空落落,只有许多雨声不住的敲着青檐,也敲着雨伞。

    勾芺沉默的穿过一整条巷子,而后走过那些行人匆匆的长街,停在了那日他一边喝酒一边杀说书人的酒楼。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将说书人的头颅砍下,却也清楚的记得后来便在这楼下,他再度见到了本该死去的说书人。

    那是最开始人间与自己记忆发生冲突的时候。

    勾芺沉默在酒楼下站了很久,没有上去再看一眼。

    转身离开这一处长街,勾芺转身向着柳河方向走去。

    正是当初说书人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勾芺站在柳树下,看着那条烟雨泛泛的柳河,始终不能明白,说书人倘若真的是一只草妖,为何在死后依旧维持着人形?

    说书人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为什么?

    自己在说书人死的那晚,记忆是否再度出现了错乱?

    勾芺心中不住的问着,只是却无人能够回答。

    勾芺这般想着,体内残余的那些云梦之毒再度发作,胸口一阵寒意泛起,而后化作灼热的热流,径直涌上咽喉。

    “噗。”勾芺扶着刀吐了一口血,身体一阵颤抖。

    身边却是及时的有一只手递了一块素色手帕过来。

    勾芺转身看去,正是青衣女子阑宁。

    “一日不见,你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青衣女子皱了皱眉头说道。

    勾芺没有接过那方手帕,只是随手抹去唇角的鲜血,而后看着那些雨水一点点冲走血色。

    云梦之毒依旧残余体内,只能等待它一点点被冥河之力消除,而无法自行通过巫鬼之力驱除。

    “你今日没有带琵琶?”勾芺没有回答青衣女子的话,只是转身看着她,这才发现青衣女子只是撑了柄伞,怀中并未抱着那个常在身边的琵琶。

    “本就不是人间实物,何谈带或不带?”青衣女子缓缓说道。

    “我想听安神曲。”勾芺轻声咳嗽着,看着她说道。

    青衣女子看着勾芺有些苍白的面色,说道:“好。”

    伸

    手一拂,身周雨水便纷拥而来,化作一面琵琶落在怀中,青衣女子抱着琵琶,想了想,又驱使着雨水在柳树下化作了一张青藤茶桌与两张茶椅。

    “这便是冥河之下正统鬼术?”勾芺看着青衣女子将雨水化作青藤的术法,有些惊奇的问道。

    人间巫鬼之术,也能化形,然而终究改不了形体本质,以雨水化形,虽是其他形状,但是依旧改不了依旧是雨水的本质,昨日那个少年丛刃雨水化道剑之术,依旧是雨剑。然而青衣女子这一手却是硬生生将雨水变作了青藤。

    青衣女子坐在一旁,低头抱着琵琶轻轻试了试弦,轻声说道:“或许吧。我并不知道这种术法从何而来,但是当初被那个人从冥河中重新捞回来的时候,我便会了许多东西。”

    “听说槐安每隔六十年便有一次鬼脸花开,无数死人会重回人间。难怪典籍将鬼脸花开,死人重生一事记载的那般严肃。”勾芺看着青衣女子说道,“倘若死人尽是身负鬼术之人,除了槐安,天下谁能抵御?”

    青衣女子只是平静的笑了笑说道:“冥河重生而来的死人,未必都是想要祸乱人间。”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是的。”

    青衣女子不再说话,低头开始拨动琴弦,曲音渐起于柳河两岸。

    勾芺坐在青藤茶桌对面,平静的听着。

    安神曲能得这个名字,自然便是拥有能够安神静心,安抚神魂的功效。

    一曲毕了,勾芺先前纷乱如麻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一些。

    青衣女子坐在一旁,抱着琵琶看着勾芺。

    “可以说说如何受的伤?”

    话题再度回到一开始青衣女子来的时候那句话。

    勾芺沉默少许,看向青衣女子,说道:“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我如何受的伤?”

    青衣女子平静的说道:“因为我很好奇,在这黄粱,除非明天心出手,还有谁能够伤到你。”

    “能够伤我的自然大有人在,比如下毒,任何人只要能够拥有一包世间奇毒,都有可能伤到我。”勾芺想起了昨日那个抱着酒坛异常平静的少年,缓缓说道。

    “云梦?”青衣女子倒是一眼便看出了勾芺身上所中何毒。

    勾芺倒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她,说道:“冥河之水的洗礼真有这么神奇?”

    青衣女子撩了撩发丝,说道:“我如何知道,不过我只是知道,能够伤到你们这样的人的毒药,也只有那么几种。”

    “如果是云梦的话。”青衣女子说着,茶桌上却是出现了一只酒杯。勾芺不知她想做什么,却见她并指划过另一只手的手腕,而后鲜血便盛满了一杯。

    勾芺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什么。却见青衣女子将酒杯递了过来,看着他说道:“我血中有冥河之力,可以祛毒。”

    而后仿佛生怕勾芺不肯喝一般,青衣女子又说道:“听说你以前喝过妖血,那么想必鬼血也是试一试,总之不是人血,你不必顾忌什么。”

    勾芺看着那一杯血色的液体,沉默许久,忽然笑了笑,而后拿起杯子一口饮尽。

    “你笑什么?”青衣女子看着勾芺问道。

    勾芺拭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平静的说道:“原来人间终究还是疯子居多。”

    青衣女子不知勾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见那一杯血被勾芺尽数饮下,难免还是有些脸颊微红。

    只是或许风雨太大,谁都没有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