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陆府
淮岚，陆府。
正是晴日当空，本应是丫鬟仆从忙碌的时候，可偌大的后花园却空无一人，只有书房门口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小童，手中拂尘如筛般抖动。
陆府上下，唯有一人能踏入这间书房。
平日里莫要说走进去，便是奴仆从门口经过，都要弯腰低头，闭眼捂耳，否则逃不脱一顿责罚。
可是此刻屋子里，却是两张陌生面孔。
书房正中，锦衣华服的公子手拂剑柄，缓缓踱步至书柜前，细细打量柜上藏品，良久才开口：“陆家不大，好东西倒是不少。”
“今少爷，你吩咐的，我都照办了。陆家老爷吃了个闭门羹，现在被困在了天都两个月，陆夫人心急成疾卧床不起，陆家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莫羡他们还蒙在鼓里，陆姑娘不过半日便能到陆府，要用的东西也都置办妥当了。”在他身后，鹤纯躬身低头，轻声说道。
“陆祈那边如何。”
“长兄如父，陆家老爷不在，陆祈的话就是陆家的话。”
“你家那边呢，你那小兄弟鹤年不会心有芥蒂？”今何夕背对鹤纯，话里似有深意。
“愚弟不敢。”鹤纯的身子躬得更深了。
“莫羡倒了，那人也要倒。良禽择木而栖，聪明。”
鹤纯没有说话，头埋的很深，腰背却绷得笔直。
“只是没想到啊，我今何夕也有想要明媒正娶哪个女子的一天。今家二少爷的正妻之位，我说了不算，可做个偏房，总也不至于委屈了他陆颉之。”今何夕转身，冲鹤纯勾了勾嘴角，“就当为大事添个好彩头吧。”
只是那笑容，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晴日当空，万里无云，是淮岚少见的好天气。
于是那条穿城而过的官道上也比平日热闹了几分，人来车往，叫卖声马嘶声此起彼伏。
官道一侧，笼在黑袍下的三人走走停停，领头的人不时凑到身后人面前，小声说些什么。
“这边是翠竹巷，里面有一家小店的炸油饼好吃还便宜，以前我跟着莫……我自己经常来这边吃的。要不要去尝尝？”
“太曦的食物，很滑。”琉璃摇了摇头。
“很滑？”陆颉之一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油大了些吗？”
“我不知道，但是不是很喜欢。故乡的要好一些，很清淡。”
“那就带你们去吃千味林的糕点吧，或者尝尝御品轩的罗浮春？哦对了，古塔楼那边好像新开了家胭脂店，茉莉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颉之。”
一直沉默不语的茉莉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陆颉之的眼睛，眼神平静：“你害怕回家吗？”
陆颉之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扯了扯头顶的兜帽，垂下眼帘：“嗯……是有点。”
“没关系。”茉莉开口，略微顿了顿，继续说道，“有我在呢。”
“谢谢。”陆颉之的表情缓和了些，“本来想着琉璃和茉莉都不是太曦人，来了淮岚就要好好招待你们一下，只是现在收到母亲的信
，之前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实在有些心神不宁……”
“那就直接回家吧，现在。”
陆颉之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茉莉。
“你也想要回去吧。”
陆颉之咬着嘴唇，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我明白了。跟我走吧”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地向街口走去。
不管她现在心里有多么忐忑，总归是要回去的。
那里是她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
淮岚便是陆家的淮岚，陆府自然不难找。三人不过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那扇宏伟气派的红木门前。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门口石狮旁，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冲三人躬身，似乎已经久候多时。
“小姐，您回来了。”老人微笑着徐徐开口。
“宋伯，我回来了。”
陆颉之看着面前的老人，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一圈。
“听说小姐入了青岚门？”
“嗯。”她点点头，抽了抽鼻子。
“是吗。好事，好事啊……”
“宋伯，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夫人现在在秀芝院，大少爷找了淮岚最好的大夫，身子暂无大碍，只是还需卧床调理。”
“父亲呢？他是不是还在天都？”
“这……”老人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怎么了？”陆颉之也看出了老人的异样。
“你回来了。”
大门轰然洞开，有人负手立于门前，浓眉凤眼，鼻梁高挺，面庞与陆颉之有五分相似。府中丫鬟仆从列队两旁，皆是颔首低眉，大气不敢出。
宋伯见那人，低头后撤两步，恭敬道：“大少爷。”
陆颉之看向那人，脸色冷了几分，却还是擦了擦眼角，作万福礼，轻声道：“哥。”
此人正是陆家嫡长子，下任家主继承人，陆颉之长兄，陆祈。
陆家的少家主似乎没有听到陆颉之的问候，却是视线投向她身后两人：“他们是谁。”
琉璃闻言，缓缓摘下兜帽，直视着陆祈的眼睛。
陆府门前忽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银发青眸的荒辰女神身上，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扑通”。
分列两旁的丫鬟，终于有人忍不住跪了下来。
接着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多的仆从面朝大门，虔诚跪地，浑身颤抖，口中喃喃着“神使”二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荒辰族人，可净辰仙域那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地方早已深深刻在每个太曦人心中，对他们来说，面前这个美得不真实的少女，来自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世界，他们就该俯身跪拜。
琉璃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反常地没有开口。
她本就是星辰的使者，在她眼里，这些人不是在拜她，而是向荒辰之神献上敬礼。
陆祈的眼角微微抽动，但还是强忍住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原来是神使
大人，屈尊光临陆府，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敢问这位又是……”
“青岚山，茉莉。”茉莉简单地回答，似乎不打算摘下兜帽。
方才伏身跪拜的仆役丫鬟们再次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向这个个子不高的少女。他们虽早已听说小姐已经入了青岚门，可这活生生的青岚神仙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
“原来是青岚门的贵客，失礼了。”陆祈看向陆颉之，眼神里满是责备，“颉之，怎么有贵客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陆颉之低下头，沉默不言。
陆祈冷哼一声，挥手道：“带两位贵客去厢房休息，后厨准备好晚宴，不可怠慢。颉之，你跟我来。”
“我要先去秀芝院，我要见母亲。”陆颉之抬头，看向长兄。
“母亲现在在歇息，随后你与我一同前去。”
陆祈使了个手势，丫鬟们同时起身，接着上前簇拥在琉璃和茉莉身旁，半推半扶地想要将两人带走。琉璃本还有些犹豫，看到陆颉之朝自己点了点头，终还是随着仆从们远去。
“到正厅来。”陆祈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径自走开。
陆颉之咬了咬有些泛白嘴唇，准备跟上，却被人轻轻扯了扯衣角。她回头，看着身后留住自己的老人，不知道宋伯是何意。
“小姐……宋某十几岁便来了淮岚跟了太老爷，到现在说长不长，也已是在陆府干了五十余年。这儿是你的家，也是我这个老头子的家。你们兄妹几个，我是一点一点看着你们长大，老奴身份卑贱，不敢妄语是小姐少爷的长辈，可小姐要老奴去死，老奴纵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宋伯，怎么突然说这些。”陆颉之连忙托住老人的手臂，“我跟大哥都视宋伯为亲人，父亲也总跟我提起你对陆家的好，宋伯又何苦说这种话？”
“我知道，陆家人都心善，老爷是，少爷是，小姐也是，不然老奴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陆家这么多年。从太老爷到老爷，陆家起起跌跌，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没见过？那年芙蕖河洪泛，老爷带着还怀着你的夫人，坐着从官府借来的马车，去关内大户挨家借款借粮，夫人甚至不惜跪地恳求，最后也只能割了上游所有的船渡生意，才算把陆家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陆颉之瞪大了眼睛，这件事她从未听母亲提过。
“那些大风大浪，终归也都过来了。只是现在陆家，又到了风口浪尖上啊。”
“宋伯，你这是……”陆颉之秀眉微蹙。
“我只想跟小姐说，陆家身不由己的，不是小姐一个人呐。”
陆颉之闻言，看向宋伯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而老人只是低着头，腰背笔挺，仿佛化成一块苍老的礁石。
陆颉之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拢起袖口，扭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宋伯提醒。”说完，便转身朝陆府正厅走去。
老人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张了张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蹒跚着离开。
芸芸众生，皆是雨中浮萍。又有谁能随心所欲呢。
（本章完）
正是晴日当空，本应是丫鬟仆从忙碌的时候，可偌大的后花园却空无一人，只有书房门口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小童，手中拂尘如筛般抖动。
陆府上下，唯有一人能踏入这间书房。
平日里莫要说走进去，便是奴仆从门口经过，都要弯腰低头，闭眼捂耳，否则逃不脱一顿责罚。
可是此刻屋子里，却是两张陌生面孔。
书房正中，锦衣华服的公子手拂剑柄，缓缓踱步至书柜前，细细打量柜上藏品，良久才开口：“陆家不大，好东西倒是不少。”
“今少爷，你吩咐的，我都照办了。陆家老爷吃了个闭门羹，现在被困在了天都两个月，陆夫人心急成疾卧床不起，陆家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莫羡他们还蒙在鼓里，陆姑娘不过半日便能到陆府，要用的东西也都置办妥当了。”在他身后，鹤纯躬身低头，轻声说道。
“陆祈那边如何。”
“长兄如父，陆家老爷不在，陆祈的话就是陆家的话。”
“你家那边呢，你那小兄弟鹤年不会心有芥蒂？”今何夕背对鹤纯，话里似有深意。
“愚弟不敢。”鹤纯的身子躬得更深了。
“莫羡倒了，那人也要倒。良禽择木而栖，聪明。”
鹤纯没有说话，头埋的很深，腰背却绷得笔直。
“只是没想到啊，我今何夕也有想要明媒正娶哪个女子的一天。今家二少爷的正妻之位，我说了不算，可做个偏房，总也不至于委屈了他陆颉之。”今何夕转身，冲鹤纯勾了勾嘴角，“就当为大事添个好彩头吧。”
只是那笑容，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晴日当空，万里无云，是淮岚少见的好天气。
于是那条穿城而过的官道上也比平日热闹了几分，人来车往，叫卖声马嘶声此起彼伏。
官道一侧，笼在黑袍下的三人走走停停，领头的人不时凑到身后人面前，小声说些什么。
“这边是翠竹巷，里面有一家小店的炸油饼好吃还便宜，以前我跟着莫……我自己经常来这边吃的。要不要去尝尝？”
“太曦的食物，很滑。”琉璃摇了摇头。
“很滑？”陆颉之一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油大了些吗？”
“我不知道，但是不是很喜欢。故乡的要好一些，很清淡。”
“那就带你们去吃千味林的糕点吧，或者尝尝御品轩的罗浮春？哦对了，古塔楼那边好像新开了家胭脂店，茉莉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颉之。”
一直沉默不语的茉莉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陆颉之的眼睛，眼神平静：“你害怕回家吗？”
陆颉之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扯了扯头顶的兜帽，垂下眼帘：“嗯……是有点。”
“没关系。”茉莉开口，略微顿了顿，继续说道，“有我在呢。”
“谢谢。”陆颉之的表情缓和了些，“本来想着琉璃和茉莉都不是太曦人，来了淮岚就要好好招待你们一下，只是现在收到母亲的信
，之前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实在有些心神不宁……”
“那就直接回家吧，现在。”
陆颉之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茉莉。
“你也想要回去吧。”
陆颉之咬着嘴唇，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我明白了。跟我走吧”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地向街口走去。
不管她现在心里有多么忐忑，总归是要回去的。
那里是她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
淮岚便是陆家的淮岚，陆府自然不难找。三人不过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那扇宏伟气派的红木门前。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门口石狮旁，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冲三人躬身，似乎已经久候多时。
“小姐，您回来了。”老人微笑着徐徐开口。
“宋伯，我回来了。”
陆颉之看着面前的老人，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一圈。
“听说小姐入了青岚门？”
“嗯。”她点点头，抽了抽鼻子。
“是吗。好事，好事啊……”
“宋伯，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夫人现在在秀芝院，大少爷找了淮岚最好的大夫，身子暂无大碍，只是还需卧床调理。”
“父亲呢？他是不是还在天都？”
“这……”老人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怎么了？”陆颉之也看出了老人的异样。
“你回来了。”
大门轰然洞开，有人负手立于门前，浓眉凤眼，鼻梁高挺，面庞与陆颉之有五分相似。府中丫鬟仆从列队两旁，皆是颔首低眉，大气不敢出。
宋伯见那人，低头后撤两步，恭敬道：“大少爷。”
陆颉之看向那人，脸色冷了几分，却还是擦了擦眼角，作万福礼，轻声道：“哥。”
此人正是陆家嫡长子，下任家主继承人，陆颉之长兄，陆祈。
陆家的少家主似乎没有听到陆颉之的问候，却是视线投向她身后两人：“他们是谁。”
琉璃闻言，缓缓摘下兜帽，直视着陆祈的眼睛。
陆府门前忽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银发青眸的荒辰女神身上，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扑通”。
分列两旁的丫鬟，终于有人忍不住跪了下来。
接着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多的仆从面朝大门，虔诚跪地，浑身颤抖，口中喃喃着“神使”二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荒辰族人，可净辰仙域那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地方早已深深刻在每个太曦人心中，对他们来说，面前这个美得不真实的少女，来自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世界，他们就该俯身跪拜。
琉璃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反常地没有开口。
她本就是星辰的使者，在她眼里，这些人不是在拜她，而是向荒辰之神献上敬礼。
陆祈的眼角微微抽动，但还是强忍住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原来是神使
大人，屈尊光临陆府，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敢问这位又是……”
“青岚山，茉莉。”茉莉简单地回答，似乎不打算摘下兜帽。
方才伏身跪拜的仆役丫鬟们再次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向这个个子不高的少女。他们虽早已听说小姐已经入了青岚门，可这活生生的青岚神仙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
“原来是青岚门的贵客，失礼了。”陆祈看向陆颉之，眼神里满是责备，“颉之，怎么有贵客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陆颉之低下头，沉默不言。
陆祈冷哼一声，挥手道：“带两位贵客去厢房休息，后厨准备好晚宴，不可怠慢。颉之，你跟我来。”
“我要先去秀芝院，我要见母亲。”陆颉之抬头，看向长兄。
“母亲现在在歇息，随后你与我一同前去。”
陆祈使了个手势，丫鬟们同时起身，接着上前簇拥在琉璃和茉莉身旁，半推半扶地想要将两人带走。琉璃本还有些犹豫，看到陆颉之朝自己点了点头，终还是随着仆从们远去。
“到正厅来。”陆祈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径自走开。
陆颉之咬了咬有些泛白嘴唇，准备跟上，却被人轻轻扯了扯衣角。她回头，看着身后留住自己的老人，不知道宋伯是何意。
“小姐……宋某十几岁便来了淮岚跟了太老爷，到现在说长不长，也已是在陆府干了五十余年。这儿是你的家，也是我这个老头子的家。你们兄妹几个，我是一点一点看着你们长大，老奴身份卑贱，不敢妄语是小姐少爷的长辈，可小姐要老奴去死，老奴纵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宋伯，怎么突然说这些。”陆颉之连忙托住老人的手臂，“我跟大哥都视宋伯为亲人，父亲也总跟我提起你对陆家的好，宋伯又何苦说这种话？”
“我知道，陆家人都心善，老爷是，少爷是，小姐也是，不然老奴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陆家这么多年。从太老爷到老爷，陆家起起跌跌，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没见过？那年芙蕖河洪泛，老爷带着还怀着你的夫人，坐着从官府借来的马车，去关内大户挨家借款借粮，夫人甚至不惜跪地恳求，最后也只能割了上游所有的船渡生意，才算把陆家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陆颉之瞪大了眼睛，这件事她从未听母亲提过。
“那些大风大浪，终归也都过来了。只是现在陆家，又到了风口浪尖上啊。”
“宋伯，你这是……”陆颉之秀眉微蹙。
“我只想跟小姐说，陆家身不由己的，不是小姐一个人呐。”
陆颉之闻言，看向宋伯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而老人只是低着头，腰背笔挺，仿佛化成一块苍老的礁石。
陆颉之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拢起袖口，扭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宋伯提醒。”说完，便转身朝陆府正厅走去。
老人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伸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张了张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蹒跚着离开。
芸芸众生，皆是雨中浮萍。又有谁能随心所欲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