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片
“青岚门……小师叔？”
陆颉之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阵瓦砾碎石翻动的窸窣声传来，满身尘土木屑的尉官一瘸一拐地从被砸烂的门店里走出，视线在青岚门众人和莫羡身上来回扫过。
方才的对话，他一字不拉地听进了耳中。
尽管已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可微微抽动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
“方才事态紧急，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自称陈瑜的青年抱拳，表情真挚，语气诚恳。
“不碍事不碍事。”尉官先是一惊，接着连忙摆手，“若不是少侠手下留情，关某恐怕现在就不是站着说话了。”
明明挨了打，可尉官的反应却像是占了什么便宜，脸上没有丝毫怨气。
“敢问这位是……”他把目光再次投向坐在地上的莫羡，语气不自觉地尊敬了几分。
“他……”
陈瑜侧脸看了一眼低头抠石块的莫羡，犹豫片刻，这才开口：“这位是我们小师叔，莫羡，因为……因为一些私事下山。我们便是奉大执事之命，特来请小师叔回山的。”
尉官吞了口吐沫，心想可不是私事嘛，半道把人家媳妇儿给劫了，还能是出公差不成。
“少侠所说的大执事，莫不是崇山前辈？”尉官再次问道。
“正是尊师。”陈瑜点了点头。
“尊师？那……”
尉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圆睁，一直努力绷住的表情终于彻底失控。
“没错。”陈瑜看到尉官的模样，苦笑一声，“他……是我门师祖的关门弟子。”
“哐当。”
金刀从尉官手中脱落，直直地砸在青石路上。
青岚门门主，景焕章。
太曦三圣，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枪神钟吕的恩师，传说中已跨越星君，半步无量。哪怕太曦圣君见到这位，也需脱帽行礼。
而这个坐在地上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小子，竟然是他的关门弟子。
历代青岚门门主的位置，几乎都是由上一任门主的关门弟子继任。
尉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刚刚，差点一刀把青岚门的少门主给砍了！
一直低头不语的莫羡终于抬起头，他看向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尉官，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吐出一口带血的痰。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莫羡开口，“做人做狗，拿了俸禄总是要干活的。”
尉官一愣，不明白莫羡到底是嘲弄还是替自己开脱。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
因为真正管事儿的人已经到了。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伴着龙驹的嘶鸣从不远处传来，陆颉之回头，看到高头大马之上那个如铁俑般森严的中年人，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爹……”她小声开口，眼神变得躲躲闪闪。
可来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径直从陆颉之身旁走过，甚至连视线都不曾有丝毫偏移。紧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丫鬟们也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搀住陆颉之的小臂，替
她拂去红裙上的浮尘。
莫羡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中年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陆老爷。”尉官握拳抵胸，微微躬身。
接下来，尉官用尽量简洁的言语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只是对莫羡劫车之事仅仅一笔带过，通篇下来反倒往自己脑袋上扣了几顶大帽子。
“下官办事不利，准备不周，还请陆老爷责罚！”尉官沉声道。
陆家老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视线投向一直梗着脖子站在哪儿的莫羡身上。
“这位少侠，便是青岚门景焕章前辈的关门弟子？”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表情平静。
“师傅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莫羡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陈瑜在一旁微微皱起眉头，但并未出声。
“是陆某失礼了。”
出乎莫羡意料的是，陆家老爷竟然向自己抱拳欠身：“此事定是误会，还望少侠莫要对陆家怀有芥蒂。”
“陆老爷言重了。”
陈瑜上前扶住陆家老爷，转头向莫羡说道：“小师叔，大执事催的紧，还是尽早动身回青岚门为好。”
“走，现在就走。”莫羡拍了拍身上的粗布衣裳，荡起一阵尘土。
陈瑜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莫羡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差点没给这小祖宗跪下。
“她跟我一起回青岚门。”
莫羡伸手指了指被丫鬟们围起来的陆颉之，又环顾四周，接着跨步跃上已经断成两截的车轭，朝人群里勾了勾手指：“臭老头儿，过来。”
人群自动朝两旁分开一条通路，拄着拐的跛脚老头儿挠了挠头皮，看了眼莫羡，又看了眼陆家老爷，像只钻出洞的老鼠似的畏畏缩缩。
“他也跟我一起回去。”莫羡又扭头对陈瑜说道。
“小师叔，别闹了。”陈瑜的脸色终于挂不住了，“今日是陆家小姐大婚的日子，你这么做岂不是……岂不是……”
莫羡想把这个讨饭的老头儿带到青岚门也就算了，无非多几口饭，吃不垮青岚门。
可张嘴就要把人家黄花闺女带回去，还偏偏是大婚的日子，这算什么事？
“欺男霸女，鱼肉百姓？”莫羡一撇嘴，“怎么，只许他陆家对别人这么做，不许别人做到他陆家头上？”
“无妨。”
陈瑜讶异地回头看着开口的陆家老爷：“可是这……”
“我会跟天都那边解释的。”陆老爷打断了陈瑜，“犬女能有幸前去青岚山一游，是陆家的福分。少门主既然邀请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陈瑜看着陆家老爷那张无喜无悲的脸，眼神复杂。
莫羡则是在心底暗自冷笑。
商人说到底是商人，只要能卖个好价钱，卖到哪儿不是卖？
“既然这样，那就即刻出发吧。”
陈瑜没有再向陆家老爷确认，转头向尉官抱拳，不打算再多做停留。
以他内门弟子的身份，本就不该出山。若不是大执事着急上火，莫羡愿意在外面待多久他都不在意。
他侧过脸瞥了一眼身旁的莫羡，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反正也是个废物，回不来，也就回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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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颉之轻轻捏着下巴，挑起眉毛看了看坐在对面假寐的莫羡，又瞅了瞅莫羡身旁挠着脚腕子的老头儿，终于憋不住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现在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再有半天，他们就能看到那座被云雾环绕的青岚山。
青岚门少门主，淮岚陆家小女儿，芙蕖河旁捡破烂的老头。
三个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偏偏看上去他们之间似乎熟悉的很。
“俺也不知道啊，俺还想问呢。”于老头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俺要知道陆公子你是个女娃子家，当初说啥也不该带你去掏那劳什子鸟窝。”
“你，说话。”陆颉之抬腿踢了踢莫羡。
“有什么说的，你不想嫁人，我就把你带走呗。”莫羡连眼皮子都没抬。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陆颉之的声音小了几分，但很快又提起了劲儿，“我说，你倒是挺能憋啊。认识你这么久，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么？”莫羡终于睁开了眼。
“还装？”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眼尖，到现在我都还以为你是个带把儿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莫羡反咬一口。
“那是……”
陆颉之的脸颊一红，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换了个话题，“你说你堂堂青岚门的少门主，干什么不好，非得穿个破布衣服天天跟着于老头儿讨饭吃？”
“你说你堂堂陆家千金，干什么不好，非得天天扮成个爷们儿跟着我到处瞎逛？”莫羡一个鲤鱼打挺，“你还别说，你长得还真挺像……”
莫羡忽然停住了，“男的”那两个字就卡在他的喉咙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女孩今天是要结婚的，她还穿着火红的婚服，眉眼间依旧是少女的模样。
马车车窗透出的淡光，车厢里明暗交织，于是那张平日里英气十足的脸，莫名地平添了几分妩媚。
岂止是不像男的，甚至……很好看。
陆颉之看着突然卡壳的莫羡，很快也意识到了些什么。于是两人都有些尴尬地扭过头，不再言语。
“咋样，花媳妇是不是好看得很？”老于头儿突然插了一嘴。
“你信不信我把你从车里扔出去？”莫羡咬着牙说道。
“哦，对了。”陆颉之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身旁的手包里取出两根竹片，递给莫羡，“这东西，你给我的。”
莫羡接过那两根有些泛黄的竹片，终于想起自己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个白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本章完）
陆颉之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阵瓦砾碎石翻动的窸窣声传来，满身尘土木屑的尉官一瘸一拐地从被砸烂的门店里走出，视线在青岚门众人和莫羡身上来回扫过。
方才的对话，他一字不拉地听进了耳中。
尽管已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可微微抽动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
“方才事态紧急，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自称陈瑜的青年抱拳，表情真挚，语气诚恳。
“不碍事不碍事。”尉官先是一惊，接着连忙摆手，“若不是少侠手下留情，关某恐怕现在就不是站着说话了。”
明明挨了打，可尉官的反应却像是占了什么便宜，脸上没有丝毫怨气。
“敢问这位是……”他把目光再次投向坐在地上的莫羡，语气不自觉地尊敬了几分。
“他……”
陈瑜侧脸看了一眼低头抠石块的莫羡，犹豫片刻，这才开口：“这位是我们小师叔，莫羡，因为……因为一些私事下山。我们便是奉大执事之命，特来请小师叔回山的。”
尉官吞了口吐沫，心想可不是私事嘛，半道把人家媳妇儿给劫了，还能是出公差不成。
“少侠所说的大执事，莫不是崇山前辈？”尉官再次问道。
“正是尊师。”陈瑜点了点头。
“尊师？那……”
尉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圆睁，一直努力绷住的表情终于彻底失控。
“没错。”陈瑜看到尉官的模样，苦笑一声，“他……是我门师祖的关门弟子。”
“哐当。”
金刀从尉官手中脱落，直直地砸在青石路上。
青岚门门主，景焕章。
太曦三圣，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枪神钟吕的恩师，传说中已跨越星君，半步无量。哪怕太曦圣君见到这位，也需脱帽行礼。
而这个坐在地上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小子，竟然是他的关门弟子。
历代青岚门门主的位置，几乎都是由上一任门主的关门弟子继任。
尉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刚刚，差点一刀把青岚门的少门主给砍了！
一直低头不语的莫羡终于抬起头，他看向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尉官，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吐出一口带血的痰。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莫羡开口，“做人做狗，拿了俸禄总是要干活的。”
尉官一愣，不明白莫羡到底是嘲弄还是替自己开脱。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
因为真正管事儿的人已经到了。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伴着龙驹的嘶鸣从不远处传来，陆颉之回头，看到高头大马之上那个如铁俑般森严的中年人，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爹……”她小声开口，眼神变得躲躲闪闪。
可来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径直从陆颉之身旁走过，甚至连视线都不曾有丝毫偏移。紧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丫鬟们也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搀住陆颉之的小臂，替
她拂去红裙上的浮尘。
莫羡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中年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陆老爷。”尉官握拳抵胸，微微躬身。
接下来，尉官用尽量简洁的言语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只是对莫羡劫车之事仅仅一笔带过，通篇下来反倒往自己脑袋上扣了几顶大帽子。
“下官办事不利，准备不周，还请陆老爷责罚！”尉官沉声道。
陆家老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视线投向一直梗着脖子站在哪儿的莫羡身上。
“这位少侠，便是青岚门景焕章前辈的关门弟子？”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表情平静。
“师傅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莫羡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陈瑜在一旁微微皱起眉头，但并未出声。
“是陆某失礼了。”
出乎莫羡意料的是，陆家老爷竟然向自己抱拳欠身：“此事定是误会，还望少侠莫要对陆家怀有芥蒂。”
“陆老爷言重了。”
陈瑜上前扶住陆家老爷，转头向莫羡说道：“小师叔，大执事催的紧，还是尽早动身回青岚门为好。”
“走，现在就走。”莫羡拍了拍身上的粗布衣裳，荡起一阵尘土。
陈瑜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莫羡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差点没给这小祖宗跪下。
“她跟我一起回青岚门。”
莫羡伸手指了指被丫鬟们围起来的陆颉之，又环顾四周，接着跨步跃上已经断成两截的车轭，朝人群里勾了勾手指：“臭老头儿，过来。”
人群自动朝两旁分开一条通路，拄着拐的跛脚老头儿挠了挠头皮，看了眼莫羡，又看了眼陆家老爷，像只钻出洞的老鼠似的畏畏缩缩。
“他也跟我一起回去。”莫羡又扭头对陈瑜说道。
“小师叔，别闹了。”陈瑜的脸色终于挂不住了，“今日是陆家小姐大婚的日子，你这么做岂不是……岂不是……”
莫羡想把这个讨饭的老头儿带到青岚门也就算了，无非多几口饭，吃不垮青岚门。
可张嘴就要把人家黄花闺女带回去，还偏偏是大婚的日子，这算什么事？
“欺男霸女，鱼肉百姓？”莫羡一撇嘴，“怎么，只许他陆家对别人这么做，不许别人做到他陆家头上？”
“无妨。”
陈瑜讶异地回头看着开口的陆家老爷：“可是这……”
“我会跟天都那边解释的。”陆老爷打断了陈瑜，“犬女能有幸前去青岚山一游，是陆家的福分。少门主既然邀请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陈瑜看着陆家老爷那张无喜无悲的脸，眼神复杂。
莫羡则是在心底暗自冷笑。
商人说到底是商人，只要能卖个好价钱，卖到哪儿不是卖？
“既然这样，那就即刻出发吧。”
陈瑜没有再向陆家老爷确认，转头向尉官抱拳，不打算再多做停留。
以他内门弟子的身份，本就不该出山。若不是大执事着急上火，莫羡愿意在外面待多久他都不在意。
他侧过脸瞥了一眼身旁的莫羡，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反正也是个废物，回不来，也就回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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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颉之轻轻捏着下巴，挑起眉毛看了看坐在对面假寐的莫羡，又瞅了瞅莫羡身旁挠着脚腕子的老头儿，终于憋不住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现在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再有半天，他们就能看到那座被云雾环绕的青岚山。
青岚门少门主，淮岚陆家小女儿，芙蕖河旁捡破烂的老头。
三个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偏偏看上去他们之间似乎熟悉的很。
“俺也不知道啊，俺还想问呢。”于老头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俺要知道陆公子你是个女娃子家，当初说啥也不该带你去掏那劳什子鸟窝。”
“你，说话。”陆颉之抬腿踢了踢莫羡。
“有什么说的，你不想嫁人，我就把你带走呗。”莫羡连眼皮子都没抬。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陆颉之的声音小了几分，但很快又提起了劲儿，“我说，你倒是挺能憋啊。认识你这么久，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告诉你什么？”莫羡终于睁开了眼。
“还装？”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眼尖，到现在我都还以为你是个带把儿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莫羡反咬一口。
“那是……”
陆颉之的脸颊一红，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换了个话题，“你说你堂堂青岚门的少门主，干什么不好，非得穿个破布衣服天天跟着于老头儿讨饭吃？”
“你说你堂堂陆家千金，干什么不好，非得天天扮成个爷们儿跟着我到处瞎逛？”莫羡一个鲤鱼打挺，“你还别说，你长得还真挺像……”
莫羡忽然停住了，“男的”那两个字就卡在他的喉咙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女孩今天是要结婚的，她还穿着火红的婚服，眉眼间依旧是少女的模样。
马车车窗透出的淡光，车厢里明暗交织，于是那张平日里英气十足的脸，莫名地平添了几分妩媚。
岂止是不像男的，甚至……很好看。
陆颉之看着突然卡壳的莫羡，很快也意识到了些什么。于是两人都有些尴尬地扭过头，不再言语。
“咋样，花媳妇是不是好看得很？”老于头儿突然插了一嘴。
“你信不信我把你从车里扔出去？”莫羡咬着牙说道。
“哦，对了。”陆颉之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身旁的手包里取出两根竹片，递给莫羡，“这东西，你给我的。”
莫羡接过那两根有些泛黄的竹片，终于想起自己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个白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