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声如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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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尘埃的固执(二)

    “沈轼!你和小妹赶紧回家来!你爸找你们有事。”沈轼和星雅还在去秦知书家的半道,便被母亲的电话催回来了。

    才进家门,沈轼就被院里吵闹的人群惊住了。父亲和母亲正在抚慰余怒未消的秦百升,年轻人则在围在旁边,言语激烈的刺激秦百升不要软气。

    “难怪会被叫回来!”沈轼心里嘀咕。他绕着人群转了一圈,终于听清了缘由:原来在秦百升规整出钱买的新房土地时,卖地的两户人家为了地头巴掌大的小水沟争执起来,险些动锄头惹起了群架。

    因为秦百升已经付过钱了,所以两家倒是不敢找秦百升的麻烦,只是为了水沟的归属权互不相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连锄头都扬起来了,气愤不过的秦百升出言呵斥才吓住。然而小水沟早就被挖机几铲就推平了,秦百升也很无奈:难道还要他把土推回原样,好让他们辨认?

    宝地里就留下老屠夫和沈老爷子几个老人陪着两家人,等村委会书记罗怀安来评理,因为罗书记去镇上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几个老人家担心秦百升一时冲动把事情血腥化,便催着年轻人把秦百升劝到沈家来,因为沈俊发和韩梅都在家呢!

    “都被推平了才来找事!”秦百升还余怒未平。任谁家办好事遇上这种混事,心里都不会好过。他跟着沈俊发这些年,耳闻目染、聆听教诲,除非万不得已,早就不习惯以武力折服人了,按沈俊发的说法:“法律才是最好的武器”。

    “百升哥!我们只管回去挖我们的地基,他两家爱怎么吵闹是他们的事!哪个敢拦着,我先把他捶一顿。”一个年轻人说道,围着的一群汉子纷纷附和。

    “打!打!整天就知道打,打出了人命你们扛着?”沈俊发环视一周,喝道,“冲动就是魔鬼,你们当公安局和法院都是摆设?”

    沈俊发这么一说,总算将群情激奋的一群汉子压下来,低着头不敢言语。自从卡住龙兆云的手铐给他们刻下教训后,他们还在县城人山人海的审判大会上,见识过死刑犯最后的审判——据说最后都去吃了枪子!他们原本打算去刑场观看最后的子弹,但是被自家胆小的婆娘拽着手拉了回来,那惊惶害怕的模样好像枪毙的是她们。

    “水沟的钱你付了么?”韩梅问道。

    “我就买了地!当初谁会在乎那点小水沟。如果他们要,我把自家地头的水沟都送给他们,看他们能种出多少粮食来!”秦百升如实的说道。

    “我们村就没有把水沟当做地卖的习惯!哪家卖地却不算水沟的?”一个汉子愤愤不平的吼道。

    “水沟还不是地!我算是听明白了!吵来吵去还不是为了钱的事!”韩梅笑道,看了沈俊发一眼。

    “是哦!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沈俊发听见韩梅的话,眼睛也亮了起来,一拍脑袋,笑着对韩梅说道:“你回屋拿包去!”

    不一会儿,韩梅便提着包出来了,拿出一沓钱按在秦百升手里,笑着说道:“你拿着钱去,按地价把水沟钱分给两家。如果两家还不乐意,你只管盖你的房子,剩下的事,嫂子帮你说去;说不动,再去公堂上评个高低。”

    “嫂子!这个钱我不能拿,家里有呢!我回去拿!”秦百升笑了,赶忙将钱推回去,他阴沉的天空豁然明亮了。两家话里说是争水沟,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钱?大地都买了,也不差一条小水沟。

    “你拿着!今天是你的大喜事,就当嫂子给你包个红包!”韩梅笑道,又把钱按给秦百升。

    秦百升也不扭捏,那不是他的风格。他们现在都不缺这点钱,平常出门在外少吃几顿就出来了。他拿起钱,害羞的答应了韩梅的“晚上来家里吃饭”的要求,开开心心的领着一众汉子出去了。于是这群汉子不再讨论怎么出手制定规矩,改做责怪自己的脑筋不好使。

    沈轼也被秦百升拉着手领去宝地里了。那是沈轼第一次见识了父亲口中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先前还剑拔弩张的两家人,欢欢喜喜的接受了秦百升的补贴金,仿佛先前的吵闹就是一场彩排过的喜剧——在罗怀安大书记的调解下,两家人又开开心心的握手言欢,敞开心扉畅聊起来,言语中满是歉意和不该,那种姿态比扔在地上的锄头还谦卑。

    “这个世界是这么了?”沈轼的世界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在他的一贯的认知和记忆中,贾囯村的村民朴实善良、骨头坚硬,他们相互尊重谦让,几乎没有过激烈的摩擦。

    沈轼见着两家人喜笑颜开的扛着锄头,有说有笑的回家,时不时的按按被钞票撑得鼓胀的衣兜,心里有些失落:他宁愿看着他们挥舞拳头打一架,尽管头破血流最终还是要收下钱。

    “有钱就是好办事!”秦知书看着欢天喜地离去的两家人,感叹道。瞅着自家的新房建设走上正轨,他十分佩服父亲用手拍钞票的漂亮姿势。啪啪的像法官手中的小木锤,一锤定音。

    陈宇几个眉飞色舞向沈轼讲起先前宝地里的对峙,就像描述一段与他们无关却精彩纷呈的电视剧:在里面,有泼辣蛮横的妇人指天骂地,把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嫌吐口水不过瘾,就揪着对方的头发在黄土里打滚;彪悍的汉子见不过自家的婆娘骂人厉害、打架却是笨得害怕,揪着对方老公的衣领比谁的眼睛睁得大,却不敢亮剑;有老人扛着锄头来帮忙,却被自己笨重的老腿绊倒,摔了个狗啃食。

    “现在不是都和好如初了么!”沈轼打趣道,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他没有亲临观战,却能将陈宇几个绘声绘色的描述在幻景中还原。他也想陪他们笑一场,笑出来的却是满嘴的泥土味,苦涩!他感觉有些东西正在悄悄的流失,干净的记忆落上了尘埃;他挥之不去,或许只有等着更多的尘埃落下,新尘埋旧土。

    “沈少!明天你去县城吗?”陈宇问道。因为他发现沈轼对他们讲的时事报道不感兴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去城里做什么?吃煤灰?”沈轼答道。县城里到处是煤灰,逛一趟回来就像从井下出来的旷工,鼻孔里都是黑灰。

    “去买手机啊!”陈宇笑道。在学校那会儿,他用私房钱买过一个手机,却不知道打给谁,因为他想联系的人都没有手机。除了在小女生面前炫耀一番,就只能当做游戏机,结果上课时还让老师逮着没收了,被请到教务处的叛徒陈定山当场摔得稀巴烂。

    “顺便去尝尝敏姨的手艺,好久没吃反倒有点怀念!”李霄舔着舌头,说道。

    他们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手机了:家里的老古董担心他们会在市里迷了路,因为老古董们在繁华的市里迷过几次路,瞎摸乱撞才走出来。

    “敏姨的小吃店早就交给其他人打理了,现在光小超市都够她忙!”罗彦卿说道。前一段时间,他去光顾林倩儿家的小吃店,负责生意的妇人告知他:敏姨就晚些过来查查账。

    “你就不去看看林倩儿?”秦知书笑眯眯的看着沈轼说道。

    “前几天才见过,又要见?”沈轼故作镇定的说道。打心眼里说,他也很想念林倩儿,如果当众承认自己的思念,那岂不是把那天在山顶的事实锤了。这几个家伙最近老是缠着问他:你和林倩儿是不是在山顶私定终身了?

    “你不去就算了,我让林倩儿给你带一盒蒸饵丝回来,保证你吃一嘴掉一滴眼泪!”秦知书说道。他见着沈轼想去又不敢承认,心里就想笑。

    “去吧!明早我们来叫你,我爸开车送我们进城去。”罗彦卿拍了拍沈轼的肩膀,笑着说道。自林倩儿在那天傍晚为沈轼流下了眼泪,他便决定退出,做一个守护者。林倩儿看沈轼的眼神,真是让人嫉妒啊!

    “那我回去问问我妈,万一明天还有其他事呢?”沈轼答道。不去,心里像被蚂蚁挠着一般思念林倩儿;去见林倩儿,但是说些什么呢?问问她忙不忙?不用问就知道:人家肯定很忙。

    “你们家的事都忙完了,还会有什么事?”秦知书说道。“现在是我家事情多,我都还去呢!”

    “我等会就跟梅姨说去!她保证让你去!”高易昊笑道。

    “就你?”几人看着高易昊拍胸脯达保证的样子就觉得滑稽好笑,你个小豆丁说话就是放炮仗。秦知书抱起高易昊抖了几下,直到看见父亲鼓着眼睛走过来才松开高易昊。

    “啊轼!地里灰得很,你赶紧回家去。我让你二叔抬羊肉来吃,你们回家去等着。”秦百升按着沈轼的肩膀笑道。他转头看着灰头土脸的秦知书,心里就直冒火气,睺着秦知书骂道:“你明天不是要进城么?还不快点滚回家洗澡去!”

    秦知书吓得拔腿就跑,跑到大树下才收住脚。他转过身,尴尬的笑着,沈轼几个正向他走来。自从二婶韩梅责怪他老子“孩子长大了”,他老子就不爱对他舞拳头挥巴掌了,但是一看见父亲的眼睛鼓得像灯笼,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跑。

    “怎么自己就不会被感染呢?”秦知书心里纳闷。沈轼这个家伙,从小就有洁癖,即便再脏再累也要忙着洗洗换换,连罗彦卿和陈宇也深受感染,经常换洗得白白净净。

    “累了哪里还有时间洗脚?”秦知书在心里琢磨,“洗脚不如洗被子!”

    “你们洗完澡就来我家吃饭!”沈轼叮嘱了罗彦卿几个,在岔路口与几个分道扬镳。他想起陈宇家的恶狗,可是深得陈宇的喜爱,对着远去的陈宇打趣道:“陈宇!回家问问你们家的大黑狗,最近皮子是不是发痒!”

    “得嘞!你们哪天想吃狗肉说一声!”陈宇转过头回了一句,听着几个的大笑声也笑了笑,摇摇手继续朝家里走去。因为挖掘机扬起的灰尘,把他们几个抹成了秦金刚口中的“黄山羊”,他们得各回各家洗漱去,要不明天去城里,还不被小黑妹嘲笑:你们洗脸不洗脖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