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道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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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喝醉了,也醒了

    替林纪挡下那道天雷的部分,承下因果,就是报恩。

    “这种偏远的地方,一个未入离阳境的小子,身上能有多少因果?会连你都扛不下来?”十三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林纪,她不信。

    “这小子身上,不止有那三位的因果,还有这片天地的因果,甚至还有荒境天黑暗深处若有若无的因果。这些因果,任何一个都不简单,又哪是我能扛得住的。”

    十三闻言一滞。

    那三位,说的是天地间的三位至圣,文庙的文仁,道观的道一,悬空寺的灯念。十三虽然不关心修道界发生的种种事情,但也知道那三位是谁。

    知道这一届云顶山道会召开时,他们三位都不在,听说是受了伤。

    至于为什么受伤,她不知道。

    难不成和这小孩有关?

    “他们的因果,凭什么要你去承,你又凭什么去承?”

    “他们的因果他们终有一天会承,我承的只是这个小子的因果。”

    “所以呢?”十三忽然反问道,神色拧着,情绪游离在怒火爆发的边缘。

    南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三盯着南离,冷冷地看着,“你要离开,那我呢?”

    “南离,那我呢?!”

    她刚出现的时候便问了一句那我呢,现在再一次地问道,兜兜转转这么多的问题,最后像是走了一圈走回原地。她最想问的还是那个问题,她最委屈最痛苦的还是那个问题:

    那她呢?

    “南离,你根本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

    十三失望地转过身去,走向马车,拉车的马听到她的脚步声,身子在发颤,马腿在抖嗦,以至于车帘在晃动。

    十三走进马车,从里面拿出酒葫芦,拧开盖子,仰头灌酒。

    她回头了,到最后妥协的还是自己。

    十三想着这些,心里凄笑不已。

    酒越喝越多,一个又一个喝空的酒葫芦被扔飞出去,她的脸颊越来越红,最后烧成火焰色。

    南离来到她身旁坐下,想陪她喝点酒。

    十三不让。

    喝到最后,十三醉了,她身子瘫软在南离的怀里,就这么昏睡过去。

    昏睡之间,她说了很多梦话,但更应该是酒话。梦话和酒话虽然都是无意识时候下的潜意识,但酒话更真,梦话飘渺虚幻。

    她也喊了很多声南离。

    低声喊,高声喊,委屈地喊,喜欢地喊。

    南离扶着她的身体,抚着她的长发。

    “对不起……”

    “事到如今,你还是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吗?”十三睁开眼,离开南离的怀里,坐起身子,依旧是冷冷地望着他。

    她是喝醉了,但也醒了。

    常年喝酒的人,不会因为这些酒轻易的醉;何况她是个修道者,想清醒的时候只需要一道灵力就能将浑身的酒劲驱逐出去。她一直没有醒,是想趁着酒劲说些醉话胡话,也想南离在自己昏睡的时候,说出些心里话。

    可到头来,仍旧是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呵——

    十三呵了一声,不知道该笑还是不笑。

    她挥手,袖口一招,带起一道流风,流风变成实质,变成一道苍翠的琉璃光,冲向杨槐树。在碰到树干的时候,狂风大作,琉璃光变成一道锋芒,笔直地劈过去,将杨槐树一分为二。

    轰隆——

    树干朝着

    两边倒下,尘土四起,树叶纷纷而落,铺满整个地面。

    十三回转过身来,眉尖倒竖,冷气飒然,眼里蓄满怨气。她攥紧拳头,想要说什么,可眼里的水光晃动数次之后,她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不是所有的话都需要说出口,因为说了,就没有价值。

    南离知道自己这一世亏欠十三很多,他起身,走到十三旁边,抬手放在她肩膀上,将她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肩膀,柔声说道:“但我很快乐,因为你。”

    他的指尖流转一道绿光,绿光进入杨槐树的树干,下一刻,树干之中开出嫩芽,好似枯木逢春,只是刹那而已,嫩芽长成参天大树。

    很快绿意盎然。

    转眼间,杨槐树上,一朵朵粉色的槐花盛开,缀满整个树冠。风吹,槐花落,纷纷扬扬。槐花落到地上,落到十三的的身上,南离取了一片槐花,安放在她的耳廓旁。

    花艳人更美,只是十三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惹人心疼。

    南离抬手刮去她的泪痕,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都不再说话。

    这一幕,好似永恒。

    黄昏将落的时候,十三拉着南离的手走到杨槐树旁的大石头上坐下,她依着他的身体看黄昏日落,看万里红云。

    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们曾经在一起的事情,她撞倒文庙祖师塑像的事情,她一个人找寻他的事情……

    他听了她很多很多的话,眼里的愧色浓郁成薄薄的夜色,渐渐浓稠,风吹散不开。

    月亮出现的时候,他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变得透明犹如蝉翼,风一吹,他的身影被风吹散,没有任何的痕迹。

    十三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风吹干她的眼泪,她忍住没再流眼泪,只是回到马车里,继续喝酒,喝着喝着,就失声痛哭起来,一如当年南离的离开。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再也不可能找到南离。

    因为这次的离开,是死。

    山里的流风越来越大,树冠上的槐花成片成片的吹落,地上铺满一层粉色。而那些意外吹落的树叶,在槐花之上慢慢形成两个字:

    喜欢

    主语在天上,宾语在马车里。

    两个字,一句话,隔着天地,却连着一生。

    南离走的时候,月亮从西边落了下去,云层不断的聚拢,夜色更加的深沉寂静。不一会,云层之中落下几颗雨滴,随后淅淅沥沥下起一阵大雨。

    这雨来的没有任何预兆。

    南离的死也没有任何预兆。

    拉车的马装死一天,终于是壮着胆子抬起脑袋,呼吸着空气。雨落下的时候,它甩了甩脑袋,打算先吃就着槐花的草,那样有香味。

    “过去半丈。”

    马车里的声音,差点没让正吃着草的它噎死。慌乱之际,它忙不迭的迈着马蹄走了半丈。

    半丈的距离,车轮经过林纪,马车正好悬在林纪身体的正上方,替他挡住了淅淅沥沥的山雨。

    “混蛋,我只会帮他挡一场山雨。”马车里的十三愤怒地说道,她还没有醉,哪怕喝了这么多酒,但其实醉和不醉没什么分别。

    梦幻和现实,也都没有分别,因为南离不在了。十三靠着车壁,卷着自己的两条腿,呆呆地看着车顶,眼眸里浑浑噩噩。雨水淅淅沥沥,砸在车蓬盖上发出嘈杂的声响,十三听着雨声,从马车里走出去,抬眼看着天上的云层,手指再次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止字。

    止字在虚空静默不动,原本字不大,但忽然成了一方大字。字写的很好看,比白灵的好看多了,依然是娟秀的字体,但比白灵的更显灵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似乎那一笔一画间,藏着一方世界,别有意境。

    止,就是静止的意思。

    十三的指尖弹了一滴雨水,那方大字逆着雨水冲天而起,很快飞到半空中,在浓郁的夜色下变成一片云,散发着古朴的意蕴。

    云起,似乎拖住了雨水,于是淅淅沥沥的雨水消失,雨声消失。

    但并非真的有云,只是那方大字释放的道意是止,所以这一方天地凝滞,就连天降的雨水也静止。

    她是圣人,圣人只手便是乾坤。

    她的止字,又是文庙里排的上号的大字,更是她的本命古字,玄奥非凡,拥有着牵引大道法则的力量。

    四周安静了下来。

    十三抬头看着天上自己写下的字,默然不语,只可惜自己的字改的了天地,却判不了生死。

    有什么用?

    “修道修道,修到最后道死身消,还真是荒唐。”

    “你明明这么怕死,为什么非要去承因果?”

    “南离,你混蛋………”

    风息,语息,具息。

    十三拿着一个葫芦酒瓶,木然地走向新生的杨槐树下,斜靠着杨槐树的树干坐下,看天上的那个字,字上面的雨水和云层,想着天上的那个人。

    她继续喝酒,今晚她喝了很多酒,也没有用道法之力压着,面颊红的似火,眼皮忽上忽下,她喝醉了。

    晃了晃葫芦,里面的酒水都被喝干,她动动嘴唇说了几个字,然后将葫芦随手扔出去。

    只是随手。

    但却不偏不倚地扔在马脑袋上,砸的那匹马身躯都是震了一下,惊慌失措。它想不明白,自己装了一天的死,怎么还是逃不过被葫芦砸的命运?

    可马被砸了也不敢动。

    许久,它才抬着头,朝着十三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十三闭着双眸,靠着树干,歪着头睡过去,心里骤然一松,舒口大气。

    它咬了一嘴草,咀嚼着,鼻孔里呼着白色的热汽。

    然后迈着马蹄拉着马车转了一圈,转到林纪的面前。它低着头看地上躺着的林纪,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气味。

    它看着林纪想了很久,终于是想起来,那股熟悉的味道来自那个流浪汉,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天,味道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流浪汉身上的味道很奇特,不是臭味,不是酸味,也不是汗味。

    是道的味道。

    流浪汉说的是白无痕,这匹马也就是酒楼马厩的那匹马,一人一马在柴草屋相伴了数天。

    白无痕临走时手掌拍了一下马背,送了它一场造化。那场造化是他的刀意,也是道引。

    于是那匹马踏上了道途。

    突然涌入体内的灵力让他充满力量,它挣脱僵绳,拉断木梁,店小二就被木梁砸中埋在废墟。

    挣脱后它在天地间奔驰起来,漫无目的。

    直到遇见了十三。

    它被她的止字禁锢,再也逃不出她的掌中乾坤。

    她说她的马车缺皮拉车的马。

    马挣脱不开,只好认命。

    后来它知道她是圣人,便心甘情愿的拉着马车,想要跟着圣人求道。

    但到现在,十三都没有答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