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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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敌

    “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史记.留侯世家》

    ——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自天子周氏始,数百年来先后有大秦、大汉、大唐等十三代王朝在关中建都,无非是看中了此处地势险要,四面群山皆可为屏障,拱卫都城,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王者之地也。而更最重要的是,关中平原受渭、泾两河常年冲击,支流繁多,加之此地降水充足,农户无需担心干旱,只管耕种,有史记载,“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足以可见关中平原的富饶程度。

    自古长安出来之后,诸葛清风领着陈子都,梵生三人一路晃晃悠悠,赶在夏至之前来到了关中南部,距离汉中仅差一座秦岭,半生云游天下的老道士见识何其多,本就极爱吹嘘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抓住最后的时间给身旁两位江湖雏儿显摆显摆自己的本事。

    “天下群山,昆仑为祖,顺势而下,一分为二,浊河九曲十八弯,大江东去浪滔滔。原本王朝气运也应如此,可数百年前的秦王朝却偏要逆天而行,借练气圣人之手,历时百年,筑白玉京,造蛰龙缸,强改王朝气运囤于在关中之内。山外六国听闻此事后订立盟约,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六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屡战屡败,终将天下全部赠于秦王之手。此后的汉王朝、唐王朝都选择建都于关中之内,未尝不是想接手大秦王朝困在此地的真龙气运,以求国祚延绵,而如今看来,也确是如此。”

    说了那么多,诸葛清风也有些口干,一把将手中茶水饮尽,捻着胡须,颇为得意得望着已然听得入迷的两人,要知道,他所说的这些事情,这座天下可能都无第二人知晓。

    看见诸葛清风一幅老神棍的模样,回过神来的陈子都立马反问道,“若是如此,那为何大唐之后,最为鼎盛的王朝却成了建都大凤城的楚国呢?”

    诸葛清风似乎早就料到陈子都会有此一问,一声轻笑,故作高人姿态般说道,“唐末时期,潼关被叛军所破,导致蛰龙缸裂,真龙出水腾空登天,后又有剑仙李太白挪走了整座华岳,关中囤积数百年的王朝气运自然再也留不住了,四向溃散。先前贫道就说了,天下气运自昆仑而下后一分为二,大凤城既然处在大江东去中,自然也能分到不少,当然,更重要的是熊氏一族,家有梧桐……”

    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

    老道士身形猛地一缩,像是被人敲了下脑袋般,半晌之后,这才揉着脑袋满脸忿忿不平得望向天边某处,低声狠狠咒骂了几句,回过头继续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敢做还不让说,那我不说了就是,来,咱们聊些别的。”

    陈子都与梵生两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好在认识诸葛清风这个老道士日子不短了,也就习惯了他的神神秘秘,小和尚眨巴眨巴了眼,好奇道,“道长,按你所说,关中这么好,为何如今的大魏王朝不将都城建在这里呢?”

    诸葛清风闻言,十分认真得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不是不想,实在是不能。气运之说玄妙难言,非此道圣人绝不可触,大魏多得是精兵良将,可练气术士就寥寥无几,若是强行建都于此意图如大秦一般逆天改运,怕是会得不偿失。魏皇帝多精明,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个咬不动还容易磕坏牙的大饼送出去。关中许有蛟龙无数,却肯定再无真龙,无论青家在此如何壮大,也绝对不可能自立门户。”

    短短几语之间,便将青、魏两家如同雾中花、镜中月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的关系给挑明,清风徐来,吹得片翠青竹叶落入茶盏之中,荡起了几丝涟漪。

    关中有竹海,延绵百余里,时值炎夏,竹林生机盎然,林间清爽宜人,又有清流中穿,水源清冽,风景如画,可以静观游鱼,闲听鸟啼,置身其中,消暑忘忧。

    诸葛清风三人便是在这

    竹海中的一处歇脚茶楼外闲谈,茶楼不大,寥寥几张竹制桌椅,加上门外那口青苔水缸,便已是全部。经营着这座茶楼的是一位驼背老人,见诸葛清风壶中茶尽,很是殷勤得又重新提了一壶新茶过来添上。

    “老人家,你这茶楼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不知生意如何?”

    囊中羞涩的几人见又有新茶添上,微微一怔,好在有诸葛清风在场,急忙岔开话题,心里盘算着与老人套套近乎,待会便可以少付些茶钱。

    也不知老人有没有识破诸葛清风的想法,呵呵一笑道,“有个十来年了,我年纪大了种不了地,两个儿子又都在军营中,干脆便在这里开了个茶楼营生。一开始生意还不错,可前些年官府在林子外修了条驿道,来往的人都从那边走,日子就越来越不行了。”

    负责领着梵生、陈子都前往汉中的诸葛清风一脸恍然大悟,“难怪、难怪,我说为何这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人,原来是因为外边儿修了一条新路。”

    言语间,茶楼又有客来,满脸横肉的壮汉肩抗大刀,气势汹汹得站在了茶楼门口,左右扫了一眼后,盯着驼背老人恶狠狠得说道,“老头,兄弟我路经此处身上没了盘缠,想管你借上百十两银子,不知行,还是不行?”

    壮汉一边说着,一边将大刀插入在地,气焰很是嚣张,诸葛清风三人见状皆是一脸惊奇,感慨此人哪里像是来借钱的,分明就是一个强盗。

    自青家入主雍州之后,太平已久,老实巴交的驼背老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加之茶楼生意本就惨淡,哪里会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慌乱之中跪了下来,不断得磕头,祈求对方大发慈悲。

    可他忘了,能大发慈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做强盗呢?

    壮汉见老头这幅模样,勃然大怒,将大刀提起,打算出手恐吓一下对方时,却听得竹林中却传来了一道悠悠声响,“请问店家,承恩寺该怎么走?”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壮汉急速转身,一脸警惕得望向林中,正想说上几句狠话,喝退对方。可还没等他开口,只见林中有青光闪过,一片竹叶飞出,无比精准得穿过了壮汉的头颅,血溅五步。

    双目瞪圆,到死都没看清林中到底是何人的壮汉应声倒地,惊得跪倒在其身前的老人连连向后退去,这时,竹林中才有人缓缓显出身影。

    诸葛清风三人转头望去,出现在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头戴竹笠,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靛青长裳,双袖挽起,腰悬圆月弯刀,看上去很是温文尔雅。

    他几步便来到了茶楼前,看都未看地上已然死绝的壮汉,躬身将老人扶起后,冲着惊魂未定的老人轻轻拍了拍,这才问道,“请问店家,承恩寺该怎么走?”

    说也奇怪,原本被吓得七魂八魄飞了大半的老人,被这男子拍了拍肩膀后,竟然立马就没事了。心有余悸得望了地上的壮汉一眼,老头伸出手指了个方向,缓声说道,“沿着溪水向上,翻过两座山,就能看到承恩寺。”

    问明了方位,男子点头致谢后便转身离去,消失在竹林深处。仍旧心中不安的老人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壮汉,不知该如何处理,也不顾自己的茶楼急急忙得离开了。

    自壮汉出现到店家离去也就炷香的时间,茶楼里便只剩下了诸葛清风三人,原本打算出手相助的梵生傻傻得望着竹林深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迟疑道,“该不会就是那人吧?”

    陈子都白了梵生这个笨蛋一眼,言语中很是不屑得说道,“百丈之外,飞叶杀人,这般骚包的手法,除了那个坐井观天的家伙,还能有谁?”

    诸葛清风在闻言在一旁不停点头,深以为然。

    三人一路南行,在关中听闻了不少江湖轶事,其中最为引人关注的便是最近有位不知师从何处的男子,一把圆月弯刀横跨青冀、豫、雍三州,连战十余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宗师境强者,无一败绩。而更为有趣的是此人行事很是高调,每战之前先

    发战帖,引来无数江湖人士观看,随后极为强势的赢得胜利,竟博得了一个“圣人境以下无敌”的名声,很是夸张。

    陈子都作为隐世已久的青云山上走下来的道人,闯荡江湖一向低调,对这种人自然不喜,尤其是听说此人号称“圣人境以下无敌”后,更是觉得这家伙不知所谓,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到遇上,让他心中生出了某些想法。

    与陈子都处得久了,有时候一个眼神,梵生就知道他要干嘛,此时见他眼中有寒光闪过,梵生立马问道,“陈肚子,你该不会是想跟上去吧?”

    陈子都一声轻笑,阴阳怪气得说道,“若是没遇上那便作罢,可既然叫咱们遇上了,当然要去看看这个‘圣人境以下无敌’是不是真无敌?”

    ——

    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

    云卷云舒,笑忆江南那年春。

    群山深处,有清幽寺庙坐落芳草环绕之间,坐北朝南,庙前有小路,庙后有溪水潺潺,以木梁承重,以红砖砌墙,配以雕廊画栋,倒是有几分江南建筑的模样。

    承恩寺建寺不过十余载,在附近却颇有名声,香火不断,每逢初一、十五,登山入寺祈福还愿之人络绎不绝,可若是平时,寺中除了老主持,便只有三个小和尚,显得很是清净。

    已近日落时分,满脸雀斑的小和尚敲完了暮鼓,正准备将寺门关起,一只挽起了袖子的手却突然按在了寺门之上,腰悬圆月弯刀的男子来者不善,气势凌人,惊得雀斑小和尚向后摔了一个跟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的向着庙里跑去。

    推开寺门,男子抬起左腿跨过门槛,不顾两侧四大天王神像的怒目凝视,几步便来到了小院之中。他抬头望去,主殿之中袅袅香火后,那尊铜制弥勒佛像正慈眉善目,满脸笑意得看着自己,看得他浑身一紧,出奇得有些不安。

    稍等片刻之后,先前跑走的雀斑小和尚去而复返,满脸泪痕得看着男子这位不速之客,躬身作揖,壮着胆子说道,“施主这边请,师傅在后院等你。”

    在小和尚的引领下,男子来到了后院之中,院内有白石桌凳,一位眉长素袍,双目已盲的老和尚正不紧不慢的煮着茶,脚步声近,老和尚转过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独居西北已久,临老了还能遇上同乡之人,先过来喝杯清茶,看看有没有家乡的味道。”

    相对而坐,老和尚为男子斟满了一杯清茶,轻声问道,“一路远行,披风戴雨,既然已经博了个好名声,何苦还要来这山中寻我这位在江湖外的老和尚呢?”

    清茶搁在石桌上,男子并没有要饮的意思,反而直视着老和尚浑浊的双目,似乎是在确认眼前的老和尚就是自己苦苦寻觅了半生之人,“我六岁入谷,便听过你的名字,都说你是最有望打破那层壁垒,振兴师门之人。驻马原一役后,你却消失不见,绝迹于江湖人间,其中有何苦衷,我不去问,也不想知道。”

    说到这,男子微微一顿,将左手安放在腰袢的弯刀上,语气颇为不善得说道,“我此番前来,就是要来拿走你从谷中带走的东西,若是不给,那我自己取。”

    老和尚闻言并不在意,将身前茶水饮尽后,又好整以暇的续了一杯,不紧不慢得说道,“你可知,我未入空门之前,如你一般在江湖上博了个怎样的名声?”

    “三尺之内,人间无敌。”男子一字一顿道。

    这八个字似乎勾起了老和尚无穷的回忆,他抬起头“望”向天边,落日过半,赤霞漫天,好半晌后他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的男子缓声说道,“你以为,什么是无敌?”

    “四海之内,没有对手。”男子甚至都没思考,便将这几个字脱口而出。

    “错!”

    只见老和尚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摇头说道,“无敌,应是普天之下,没有敌人。”

    明月跃上树梢,山中的夜晚凉风习习,有一老二少,三人偷偷爬上了承恩寺后院的墙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