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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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一百一十章 老兵不死

    北境有群山,连绵近千里。

    寒风起又止,夜色暗如纱。

    空无一物的群山中除却纷纷落雪外,寂静无声;尸横遍地的荒原上却是人声鼎沸,杀喊声直欲冲天。战斗远比想象中还要惨烈,以铁甲军近乎全军覆灭为代价,冥魔的军阵在先锋部队的反复冲击下已然四分五裂;对战的虎贲军与冥魔骑兵不知互相冲击了多少个回合,战马俱损,只能执刀下马为战;而令人费解的是,整支狼骑军在寒风微止的那一刻,像是得了失心疯般不顾一切得向着北方的群山中冲去。

    在这场毫无战术可言的厮杀中,长城守军展现出了他们无比坚韧的一面,刀可断、甲可碎、只要还能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得向着眼前的冥魔扑过去。但是,这场战争还有着最为残酷的一面,那些死在你身前的同袍不知何时会双眼放光,突然提刀向你劈来,而你能做的就是毫不犹豫得将他再次“杀死”,然后头也不回得投入下一场厮杀,心中默念一句,“愿你魂归故乡”。

    混作一团的战场东边,有一条不知干涸了多少年的小河,冰封的河面上鲜红一片,满是残缺不堪的冥魔尸体,身姿高挑的黑甲少女伫立在冰河中央,握着一柄造型夸张的血槽大刀,在近十头高阶冥魔的包围中进退有序,银色真气在其身周不断飞舞,时而如蜻蜓点水犀利刀尖一点即退,时而如大浪淘沙漫天刀芒直落而下。

    修武十余载,顾里确实得到了庄修的真传,刀法如风如电,可卷得狂风四起,可挥出晴天霹雳,这弯小河原本是一众冥魔的阵地,与战友走散之后,顾里误打误撞来到了此处,顿时像是看到了大堆的战功般双眼放光,孤身冲阵,手起刀落,杀得兴起全然不顾污血脏身,以势不可挡之姿杀穿了整条河弯。

    横踹,高劈,顾里细长的大腿在空中划出一道惊艳的圆弧,生生踩碎了一头高阶冥魔的脑袋后,腾空而起,手中大刀重挥,宛如高峰悬瀑般轰然落下,刀势之强,竟是直接将身前两头高阶冥魔给劈成了两截。

    血雨之中,高挑的少女傲然而立。

    没有时间欣赏一番自己的战果,顾里执刀而立,银色真气在身周缭绕,骤然冲天而起。她迅速得转过身,神情凝重得望向北方的河岸处,在夜色中,那里缓缓走出了一头手执环刀,背后生翼的暗紫色怪物——夜刹。

    “总算是出现了!”

    顾里眼中的火光愈发炙热,她的嘴角高高翘起,一头利落的短发随着身周真气的高速流动而微微漂浮了起来,有节奏得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顾里在竭力按捺住自己跃动的心脏,她需要先等等,等这头夜刹再走过来一些。

    神色漠然的夜刹果真如顾里所愿,缓步踏上了冰河,确认对方绝对逃脱不了后,顾里那漂亮的双眸间仿佛亮起了一道光,她一声长啸,猛地一步踏出,在冰河上踩出了一个大坑,激起的冰屑尚未落地,她已然冲到了那头夜刹身前。

    双手执刀,周身真气倾泻而出,头一回迎战夜刹的顾里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夜色中的冰河上似乎有一道银色的闪电亮起,血槽大刀狠狠得劈了下去,却被夜刹交叉的环刀给挡了下来。

    冰河之上,寒风狂啸着向南而去,夹杂着星点银色亮光,此时的顾里像是一团银色的篝火般,在夜刹身前肆意燃烧,血槽大刀即算是被抵住,却仍是在不断的下压,顾里这是打算蛮不讲理得用境界生吃了这头夜刹。

    而她也确实有资本这样去做,只见夜刹手中的两柄环刀已然有了裂痕,刀刃上的黑色真气在银色火焰的压迫下不断地向后飘去,只是几息时间,随着一声闷响,冰屑纷飞,强壮的夜刹单膝跪倒在了纤瘦的顾里身前,暗紫色的肌肤寸寸裂开。

    眼见自己即将斩杀了这头夜刹,顾里忍不住得愈发兴奋起来,银色火焰也更盛了几分,也就在这时,一抹紫光从北边的河岸处悄无声息得突然冲出,直奔顾里而来。

    感受到身后天地间的元气突有波动,顾里急忙回头,还未看清那抹

    紫光是何物,眼前便出现了一头更为壮硕的夜刹,双翼横张,似是要遮盖这方天地。

    “糟了!”

    正是顾里的真气狂涌而出之时,哪里还有余力去抵挡这头突然冲出的夜刹,短发少女惊恐的眼神中,那头夜刹手中两柄环刀高高举起,携裹着滔天的杀意直落而下。

    “弃刀,徒手抵挡?”

    应对之策在顾里心中一闪而过,她却有些犹豫起来,弃刀的后果她再清楚不过,也许她不会死在这里,但肯定也再也无力在这场永夜之中去做些什么了,她不想自己的第一战就这样草草收场。可是战场之上,片刻的犹豫,带来的结果往往会是毁灭性的。

    顾里听过这句话,可等她真正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夜刹的偷袭来势凶猛,两柄环刀下落速度比顾里预计的还要快出三分,即算顾里此时下定决心撤刀,也无法避开。

    香消玉殒?

    顾里是个大美女,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是个大美女,遇难之时就会有英雄挺身而出。在狼居胥城中,每当顾里冲动闯祸,或是与谁有矛盾时,扮演这个角色的往往都是常安,他年龄大,拳头又硬,讲道理解决不了的事情他都能解决,久而久之,顾里便愈发横行霸道,无人能阻。

    可这时,常安并不在顾里身边,而且有能力在这般危急时刻救下顾里的人,整座长城中也是寥寥无几。环刀已然近在眼前,顾里终究是个少女,在死亡面前也还是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也就是一刹那,顾里的双眼又重新睁开,因为预期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环刀停在了她眼前一尺处,戛然而止,偷袭的夜刹身体悬在半空,脑袋却掉了下来。

    冰河上,有流光一闪而过,灿如星火。

    没了后顾之忧,顾里回过头来看着被自己压制的那头夜刹,这才明白是中计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银色火焰再盛三分,目露凶光的顾里一声怒喝,手中的大刀终于突破了夜刹的防御,势如破竹般一斩而下,溅起了一蓬暗紫色的血雨。

    斩落了第一头夜刹,顾里意外的没有丝毫兴奋,甚至都没将脸上的污血拭去,她便急忙忙转过身,迫切得望向冰河那头,夜幕中,有人面带微笑,执刀迈步而来。

    倒八眉,山羊须,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中年男人缓步来到顾里身前,伸出手比划了一番,发现顾里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有些尴尬得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这才出声说道,“老顾长得不行,功夫也不咋地,生个闺女这么漂亮,还这么能打,真是不可思议。”

    顾里看着这个古怪的大叔,眉头一皱,心想你长得也挺普通的,凭什么嫌弃我爹?心中虽是这样想,却也不敢放肆得说出来,倒不全然是因为这位大叔先前救了自己一命,而是因为他身上的那套铠甲太过于耀眼。

    兽首在胸,红云覆肩,通体明黄的内甲上外布着层层鳞甲,看上去甚是华贵,头盔上更有龙纹般的装饰遍布左右,顾里知道这套铠甲的大名——麒麟铠!这套铠甲传承三百年,论防御甚至不输李孝恭身上的暗金铁甲,名列长城前三毫无争议,麒麟铠在狼居胥城中算的上一个传奇,而有资格穿麒麟铠的男人,则更为传奇。

    殷吒,父亲是虎贲军上一任统帅,打小便跟随在殿帅李靖身旁,从传令兵做起,一步步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赤焰军统帅,四大统帅中,李孝恭冲动暴躁,窦骁英俊潇洒,慕容狄性格阴沉,都算是极有特点,只有殷吒长得普普通通,性格也普普通通,见着谁都是一脸笑意,最有特点的可能只有他那抹山羊胡了。

    可顾里知道,殷吒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若说李孝恭是火,窦骁是山,慕容狄是冰,那殷吒绝对是水,利万物而不争!作为四大统帅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又自小在李靖身旁,父亲战死后以他的能力和资历完全能接替他父亲的位置,甚至去接替殿帅的位置,却都被他自己给让了出去,选了个最为寂寂无名的赤焰军统帅,一干就是十余年,任劳任怨。

    大战至今,铁甲军、虎贲军、狼骑军相继大放异彩,唯有殷吒的赤焰军,为全军点燃了最后的一束火光后,默默得进入了战场,无声得战斗着。

    “和夜刹战斗可不比咱们平日里比武,千万要小心对方使诈,你是老顾的宝贝闺女,要是在我眼前出了事儿,他非得骂死我不成。”殷吒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见顾里有些发愣,提起佩刀拍了拍她的头盔,故作严肃得说道,“夜刹现身,永夜之战也算是真正开始了,待会跟紧些,接下来你要是再落单,谁都救不了你。”

    顾里闻言眨了眨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

    ——

    如同殷吒所言,夜刹的现身,代表着这场永夜之战真正的拉开了帷幕,北境的荒野上,面对冥魔军阵,原本已经渐渐有了优势的长城守军在茫茫多的夜刹不断出现后,伤亡的数量大增,占据的阵地也接二连三被攻破,此消彼长之下,局势岌岌可危。

    “咱们要出手了。”

    阴山脚下,一直在观望的周伯通低声对着身旁的李靖说道,久经沙场,他知道再不出手此战必败无疑,可同时他也知道,他口中的咱们仅仅只有李靖身后人数不足一百的亲卫军,这是长城守军最后的力量了。

    战火连天,百余来人的战力就是冲进去,也不见得能扭转乾坤,可人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却总有人为之,明知冲进去就是死,却也还是义无反顾。

    寒风之中,殿帅李靖的脸色愈发阴沉,仿佛凝上了一层冰霜,只见得他脸上的皱纹微微一动,半掩的双目猛然睁开,一声军令就在喉间之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竟然结成了军阵,看来对面这回事铁了心要过长城了。”

    半空之中,骨瘦嶙峋的老头裹了件并不合身的裘衣,拿着根破旧烟管不停地吞云吐雾,眉头紧锁,很是心烦的样子,连带着座下的老黄牛也在不停地打着响鼻,一幅焦躁的模样。

    看清来人,李靖急忙躬身施礼,他身为长城殿帅,历经三次永夜降临,身份在这北境之上可说是独居一档,可见着这位孤身守旗近百年的老头时,仍是毕恭毕敬得行了一礼。

    老头的名字叫做伏曦,名字大本事更大,行军布阵,星象经纬,奇门八卦,玄门道法,老头都是信手拈来。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只知道他曾孤身一人骑着头黄牛晃晃悠悠得出现在了永夜的战场上,吐了个烟圈后随手挥了挥,便在北境之上卷起了道龙卷,斩了一头“寒奴”。

    许是在狼居胥山上呆得有些寂寞了,伏曦骑着老黄牛踏空来到了阴山,望着长城守军渐露败象,很是气愤得冲着李靖喝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强而避之,佚而劳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像你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就算是赢了这回,那下一回怎么办?”

    老头的声音极大,阴山山脚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呆若木鸡,而当着手下的面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的李靖却没有半点怨气,甚至连半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说,恭敬得点了点头,以表受教。

    出完了气,老头的心里舒坦了不少,一边抽着烟,一边语重心长得说道,“小李啊,你作为殿帅,就必须要看得长远一些,永夜降临并非一时之事,要永绝后患就必须向北而行,单论这一点,青起这家伙比你强。”

    也不管李靖听没听懂,老头抽着烟,向着北边骑牛凌空而去,良久之后,李靖等人才回过神来,也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身后的血色长城处传来了阵阵轰隆声。

    茫茫一片的人潮自长城下涌出,放眼望去竟望不到头,身着各式铠甲的他们放声吼叫而来,穿过李靖等人,向着北边的战场直奔而去,没有半点停留。

    他们也是长城的守军,只不过早在多年前就已然解甲归田,居住在狼居胥城中,永夜降临,号角声响,青年军们奔赴了战场,而他们也已然整装待发。

    老兵不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