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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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八十二章 有铃铛声响

    古长安

    出了工部大殿,青木离几人带着受伤的皇甫若虚,循着诸葛清风留下的记号,来到了处破败的高墙大院中,院中的大宅子建的极为阔绰,荒废多年却仍是能看出宅子的主人在当时必然是非富即贵。可令人头疼的是,到了这里,诸葛清风的记号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寻了半天,竟还在大院后头寻到了处只有半人高的暗门,打开一瞧,一条足够三人并行的宽敞暗道就此出现在眼前。

    四人略一商议,觉得这栋大宅子的主人必然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极有可能与宫中有关。别的不说,单就陈子都在宅子内找到的一个刻有游龙图案的金碗,便绝非常人可得,而那些摆放在院内的精美石雕,更是只有长安城中的高官或是王侯才敢任意安放在家中,以衬其贵胄气质,顺着这个思路,这种人家中的暗道会通往何处呢?

    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大明宫!

    大唐长安城内有三宫: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乃是大唐王朝的皇权中心与帝国象征。大明宫正是其中规模最为宏伟的一座,传说皇宫初建之时,太宗皇帝在此挖掘出一面古老铜镜,经高人点拨才知道这是大秦王朝始皇帝曾用来清除异己的镇国之器,“秦镜”!可照人体内的五脏六腑,纤毫可见,更能辨出群臣中的忠奸,国运的兴衰。大明宫竣工之后,此镜就被悬挂在了朝堂之上,宝镜镇守,自是一派正大光明。

    至于说为何暗道可通大明宫,青木离几人听诸葛清风说过,大唐王朝的皇帝都有个毛病,害怕自己儿子造反,强夺江山。故此在修建大明宫时在底下建了个地宫,地宫与城内水渠相连,四通八达,可至城内任意一处,有朝一日若真有祸事起,方便皇帝由此出逃。数百年间,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在皇帝的授命下,这些通道由工部加以改造,从单向的通道变成了双向的通道。长安宵禁,皇帝便可用这些通道召集亲近的大臣或是亲王来宫里,共同商议秘事或是与人饮酒作乐,一来可避开些有心人的耳目,二来可以偷偷享受一些荣奢。

    也不知诸葛清风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四人只能姑且相信于他,缓步走入其中,看能否从这暗道去往大明宫。若是真能到了那里,再去寻兴庆宫内的花萼楼就方便多了。

    “这儿怎么那么黑啊?”梵生一手搀着皇甫若虚,另一只手举着火把,明明火势旺盛,可能照亮的范围却极小,目之所及不过身前数步,令他很是不解。

    皇甫若虚伸手在墙上一抹,指尖扣下些许干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解释道:“墙上抹了崤山泥,这东西经特殊工艺处理后,能吸收光线,斗大之室百烛耀而不亮,多用于城防关隘,士兵可藏身阴暗处御敌,攻其不备,乃是兵家利器,可惜已经失传了。”

    “那就奇怪了。”梵生顺着皇甫若虚的话说道,“这暗道若是与皇宫互通,那又怎么会在墙上抹些掩光的东西,李皇帝就不怕走路的时候把自己给绊倒了?”

    “笨蛋!”身后的陈子都讥讽道,“能做大唐的皇帝,岂会是无能之辈?自太宗起,每一位皇帝都是圣人境的修为,还会在走路的时候绊倒?我估计这暗道被抹得看不清楚,也就是那些工匠们不知道圣人境的厉害,多此一举罢了。”

    “其实,圣人走路也会被绊倒的。”青木离突然插了一句,他想起了那个邋遢的中年汉子,就曾经在太行山深处被树藤给绊倒过,猛得一乐,又有些黯然。

    继续前行,暗道竟越发宽敞起来,四人并行也不觉得会拥挤,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暗道已然宽得能走马车了,这时却有一阵诡异的寒风从前端的黑暗中吹了过来,风势之大,竟直接将燃烧的火把给吹灭了。四人一脸惊异,急忙制住了脚步,须知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深埋地面不知几百丈的长安城的地下暗道,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般猛烈的强风吹过来。

    “都当心些,这个地方有些不寻常。”陈子都从腰间掏出一颗明珠,任由其自行漂浮在空中,明珠微微发亮,能照亮的范围却比火把大了许多,他唤出“翠竹”在手,小心翼翼得迈步向前,凝神屏气,显得十分谨慎。

    其余三人紧随其后,往前走了不远便又停下了脚步,神色越发凝重。在明珠的弱光照耀之下,前方的

    暗道中横七竖八得躺着不知道多少具干尸,有的更是已然风化成了枯骨,他们全都穿着暗红色的铠甲,腰悬横刀,手执长槊,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早已是锈迹斑斑,身后的黑色披风也是破烂不堪,更令人费解的是,这群人的死相极为恐怖,从那些尚未完全风化的死者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们并不像是遇到了无法抵御的强敌,更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惊恐的东西,被活生生吓死的?

    “扶我过去看看!”皇甫若虚用一种不容置疑得口吻说道。

    在梵生的搀扶下,他十分费力得来到一具保存算是还好的尸体之前,蹲下身来十分粗鲁得将尸体的铠甲扒开,伸手在尸体身上摸索了片刻,沉声说道,“没有明显的伤口,你们再去看看其他的。”

    青木离与陈子都闻言跟着蹲下身来,在附件几具干尸上摸索了一番,也都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后者转头望向皇甫若虚,问道,“会不会是中毒死得?”

    皇甫若虚摇了摇头,指着一具枯骨说道,“这群人的骨骼健硕,必然是武道修行强者,要用毒将这群人全部剿灭,别说这种毒世间难寻,就算是有,也必定会侵入骨血,留下痕迹。”

    “另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从这群人倒地的方向来看,他们可不是从对面跑出来的,而是和我们一样。”皇甫若虚站起身来向着暗道前方一指,表情十分凝重,寒声说道。

    “要去那里!”

    青木离与陈子都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迟疑,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此暗道,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去寻找诸葛清风和素素。当断则断,青木离拔出铁碎牙握在手中,率先向着黑暗深处走去,“走吧,素素和道长还在等我们呢。”

    又有一个明珠自陈子都腰间飞去,悬浮在众人身前一丈处,将前方的黑暗驱散了不少,四人靠得极近,一边小心翼翼得左右观察,一边还要躲避脚底那些尸体,走了约莫半刻钟,地上的尸体不减反增,暗道虽宽,却也躺不下这么多具尸体,层层堆叠在一起,干化之后看上去很是恐怖。

    “咦,这具尸体上的铠甲有些不一样呢。”

    梵生在百棺山上被活死人吓了一跳,惧意未消,一直不敢直视地上的尸体,直到走到这里突然觉得有哪里不一样,细看之下才发现在堆叠的尸体中有具稍小一号的尸体,身上的铠甲与其他的略有不同,他不敢自己一个人上去弄个明白,只好叫出声来。

    走在前面的青木离听到后,转过身来细看之后也觉好奇,用刀将堆叠在那具尸体上的一一翻开,露出那稍小一号尸体的真容,也不知是不是时间过于久远,干化的尸体被青木离的铁碎牙一拨弄,脑袋竟然就这样十分干脆得掉了下来,滚到了梵生脚边。

    梵生不自觉得一低头,那头颅上的两个黑窟窿恰好直勾勾得盯着他,“四目”相对,小和尚顿时被吓得头皮发紧,也顾不得皇甫若虚,急忙后退几步,却被地上其他的尸体给绊了一下,顺势跌倒依靠在暗道的墙壁上,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

    “叮叮当当”,有铃铛声响起!

    ——

    竹林流水,柳絮飞飞,一片朦胧中,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这片旧朝徽派古屋的屋顶,顺着屋檐落下,水雾弥漫,浸湿了沧桑。满是绿苔的青石板小路上,大片的殷红随雨水被冲出,有人无力得推开一扇半掩的木门,迈步走在这条小路上。他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那俊美异常,雌雄难辨的脸庞之上,眉心一抹五彩水滴印微微发亮,他紧闭着双眼,依靠在墙壁上,看上去疲惫极了。

    青石板小路尽头,一位身坐华服,头戴木簪的清瘦书生双手横抱着位娇小的红裳女子缓缓现身,眼神呆滞得望着前方雌雄难辨之人,断断续续得说道:“皇甫,若是你觉得我有负于你,你杀我一人便是,为何要屠尽我满门!”

    依靠着墙壁的人正是年轻的皇甫若虚,他微微睁眼,看着这位共度几番寒暑的清瘦书生此时竟是如此陌生,吐了一口血水,无力地说道:“你爹当初花重金聘请十余位杀手围堵我之时,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这是为何?今日若然死的那人是我,你会抱着我去问你爹这是为何么?”

    震惊、惘然、愤怒、羞愧诸多情绪在清瘦书生

    脸上一一闪过,以至于他彻底陷入癫狂,嘶声吼叫,“那阿细呢?她才十六岁,她只是一心想嫁给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并杀了!”

    皇甫若虚眉头轻蹙,似乎在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清瘦书生手中的红裳女子突然睁开了眼,她站立起来,歪着头望着皇甫若虚,轻声说道,“是啊,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那红裳女子长得极为秀气,大眼睛像极了这片古屋前的那一池清水,白皙的颈间留有一丝红线,不停得往外渗血,女子却毫不在意,径直向着皇甫若虚走来。

    死而复生?还是怨气太重不愿轮回?皇甫若虚看着眼前的红裳女子,无比惊恐。若说杀了书生全家是为了报复,出一口恶气,那当时面对这个女子顺手挥上一剑,当时内心深处就没有一丝嫉恨?

    猛然间,剑气四溢而出,皇甫若虚挥动着手中仍旧带血的长剑,在两旁的墙壁上留下了无数道剑痕,剑气在身前化作一堵厚厚的墙,红裳女子的脸、颈、肩、胸、腹……全身都是剑痕与溢血,可她仍是毫不在意得走了过来,伸出手掐住了皇甫若虚,将那张被剑痕划破的恐怖脸庞凑了过来,面目狰狞,语气却十分温柔,不断得重复着。

    “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他”

    “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他”

    “哈哈哈哈……”

    ——

    孤山高耸,直入云霄,山腹之内,潭水幽幽。有素白道袍老者端坐潭边青石之上,须眉交白,风姿卓越,他虽闭眼,却仿佛能够看够这世间的一切,而淡漠的神情,又似与这世间毫无牵连。

    陈子都跪于这位老道之前,低头不语,冷汗直流,浑身不停得颤栗,他紧紧抓住地面上的碎石,感受着老道给予他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别说抵抗,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老道与他同姓,却不知高出他多少个辈分,陈字一姓能在这山中传承数百年,一直代表着山中的正统,与老道有着莫大的关系。而这数百年里,老道只是静静得坐在这山腹中,终日望着那一潭幽水,整座青云山,或者说整个天下,便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高山仰止!

    陈子都就这样战战兢兢得在老道身前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正,明媚的阳光自山顶投下,彻底照亮了这山腹间,老道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晴空一声惊雷响!

    “为何犯戒?”老道盯着陈子都,唇齿微动,便有钟鸣声响彻整座青云山,山内所有人皆是诚心跪地,静候道祖教诲。

    “欺辱同门,仗剑伤人,忤逆宗主,叛逃山门,自断长生,执迷不悔。你知不知道,纵是你姓陈,这六项罪加起来也足以让你受九重天雷所惩。”

    老道说得十分淡然,陈子都却是如遭重击,喘不上起来,全身颤抖得愈发厉害,他脑中一片混沌,口干舌燥,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要知道,上一个跪在这里的人,乃是一位圣人,三天三夜,一言未语,最后胆裂而死。

    “可认罪?”

    老道许是不想再多语了,重新将双眼闭起,嘴上说着是否认罪,不容置疑得语气却分明已然给陈子都判了死刑。

    无需陈子都说话,青云山万里无云的上空骤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宛如末日一般。所有跪地的青云山道人皆是大气不敢出,默默等待着最后的结局,哪怕这个结局,他们中的有些人实在不愿看见。

    “不认!”

    陈子都咬紧牙关,嘴角溢出血丝,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他艰难得抬起头来,望向青石上端坐的老道,尽管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可陈子都却是第一次将老道看清楚。

    幽潭水动,一道白光像是终于挣脱了数百年的束缚一般冲天而起,冲入九天之上的黑色云层之中。霎时间,青云山上,天生异象,黑云下坠,雷蛇乱舞,那道白光冲破云层,照亮了整座青云山,像是一柄要毁灭这天地的巨剑,直直落下。

    陈子都直起身子,抬头望向这柄冲他而来的巨剑,没有一丝想要抵抗的念头,脑海之中只是反复萦绕着已然模糊的父母样貌和那个出言不逊的中年师侄!

    “我不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