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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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七十六章 与君绝

    绝情谷

    在一场浩荡天雷过后,皇甫嫣然斩了那条恶蛟,遣散了谷中所有人,化身为琉玺,独自一人守护着氤氲寒洞。已是春末夏初,谷外山中隐有蝉鸣鸟叫,绿意盎然,谷内却还是是飞雪飘飘,寒意凛凛。 有人白袍玉带,踏歌而来,他在谷外凝足片刻,细细观望了一番那“绝情”二字上杂乱无章的刀痕,眼中燃起一团烈焰,尽是一个黑衣男人潇洒不凡的背影。

    他是战无不胜、名动天下的白袍将军,他是青家军中除大将军青起外的第二号人物,他站在那里就能叫桀骜不驯如青愬、徐知书等人甘心追随,大魏的皇帝陛下为了得到他不惜送上一大块东南富饶之地,任其裂土分王;西南蜀国为了得到他偷偷派遣使者许诺他一个御弟之称,与皇帝陛下平起平坐。天下知其者甚多,却没人知道一步一步踏上青天大道的他,身前一直有个背影逼着他在修行之路上步步前行,他很想追上那个背影,不求超过他,哪怕只是并肩而行,对他来说那就足矣。

    穿过云雾缭绕的一线天,他缓步来到了谷内,看着身前那位似乎被岁月忘却,依旧美丽动人的白裘美妇,抱拳施礼道,“皇甫谷主,梁庆之有扰,还望见谅。”

    面若寒霜的中年美妇正是皇甫嫣然,她很早之前就知道梁庆之会来,所以她一直在等,只是没想到对方竟让他等了足足一个月这么久,所以有些气愤,“你似乎来得并不是时候。”

    梁庆之展颜一笑,那笑容说不出来的温暖和煦,仿佛要将这山谷中的积雪给融化一般,他极为认真得解释道,“去了趟许昌城,与一位前辈切磋了一番,偶有所得,所以来得慢了些。”

    “其实你不必来。”皇甫嫣然散了一身护体真气,任由风雪拂面,风雪却不扰。她已是琉玺,由琉玺引来的风雪又怎敢吹拂她的发丝,她是这山谷中风雪的主人,可她也不能将这风雪带出山谷。

    梁庆之微微摇了摇头,还是那张和煦的笑脸,此时却显得有些孩子气,“其实很多年前,从我踏进雍州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来这里看看,只是义父不让;后来,他路过凉州的时候见了我一面,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好好照顾这里,我又想来这里看看,他却不让。这天下能不让我去某个地方的人只有两个,偏偏这两人都不让我来这里。谷主,你能想象得到我有多想来这里看看么。”

    皇甫嫣然自然知道梁庆之口中的他是谁,有些人有些事虽然她已经放下,可那些人那些事就如同一块绊脚的石子,将她绊倒过,令她哭泣过,即便她终于学会从那块石子旁绕过,将那种疼痛感忘却,可那块石子依然还在那里。

    “他还好么?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山谷中的寒风霎时间摇曳不定,皇甫嫣然轻声问道。

    梁庆之沉吟了片刻,诚实答道:“我不知道,很多年前他孤身一人路过雪北城,与义父聊了几句后又匆匆向西而去,我想,除了义父应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凉州以西么,那还真是很远的对方。”皇甫嫣然听闻之后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神色有些黯然。

    只是这种低落的情绪并未保持太久,很快皇甫嫣然又将头抬了起来,冷漠的神情再次出现在脸上,风雪依旧,她伸出右手,后方松木小屋中便有一道流光飞至。

    “外人擅闯绝情谷,必杀之!”

    梁庆之从容不迫得将携带的长条状麻色布囊从身后拿出,缓缓解开,露出一杆锋利无比的长枪,枪尖近三尺,远超普通枪矛,锋刃八面,带破甲棱,无缨,枪身由精钢而制,通体亮白——一杆梨花白,千军亦胆寒。

    枪如其人!

    梁庆之只是简单得横枪在手,其气势便直冲九霄而去,萦绕在山谷上分的云雾荡然无

    存,山谷中漫天风雪戛然而止,氤氲寒洞中数百异兽皆颤抖不已,匍匐在地。

    皇甫嫣然面对圣人境的梁庆之,说了必杀之,当真就没有一点留手的意思,朱颜刀破空而去,连斩九记伤离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激起的飞雪直冲谷外。

    梁庆之随意挥动长枪,两人近身而战,每一次朱颜刀与梨花白相触,便会响起一串如龙吟的清越之声,颤鸣悠扬。而每一次撞击,右手持刀的皇甫嫣然右臂衣袍的袖管便会一阵剧烈抖动,裂开一道细纹,飘出些许飞絮。

    梁庆之的枪法玄妙远不止于此,他次次出枪看似温文尔雅,没有半点火气,当一声龙鸣一次抖袖,绝情谷内两侧的崖壁上就无缘无故的多处了道恐怖裂缝,石屑崩落而下;那松木小屋分明离得二人极远,每一根松木上却也毫无征兆的多出数道裂痕,好似被人用极为锋利的兵刃划过;环绕着松木小屋的冰河更是如遭重负一般寸寸裂开,河水沸腾不止。

    “破!”

    梁庆之连抗九刀,骤然一抡梨花白,横扫而出,将皇甫嫣然手中的朱颜刀荡出一个寻常刀剑必然断折的骇人圆弧,整个山谷中的风雪也是如出一辙,向后猛然荡去。

    轻轻收回梨花白,梁庆之指地的枪尖旋出一个枪花,望着向后飘然而落的白裘美妇,淡然笑道:“已是圣人境,天地元气尽归你手,何必拘泥于刀法刀势,谁说梅子尚青时,便不可食?随心随意,青梅可以入酒,山中阶梯纵是百千,我自能一步跨过。”

    皇甫嫣然默不作声。

    梁庆之转头望向谷外,“我本想到西南蜀地那座山上去瞧瞧,看看那里的风景如何,可你突然入圣,那雍州便需要有人守着。不过,如果我打不过你,那我独身离去,对谁也都说得过去。”

    他说得一本正经、理所当然,皇甫嫣然却是噗嗤一笑,“你和那家伙一样,看上去老实本分,偏生都会耍些小心思。”

    她高高抛起朱颜刀,高入云霄引天雷,霎时间天地异象,雷声轰鸣,黑云层层堆叠不知道几百里,电光微闪,宛如有白龙在云海中肆意翻腾游荡。

    梁庆之抬头望向黑云密布的天空,嘴含笑意,提起那一杆真气浩然缭绕的梨花白,脚底的积雪如同投石湖水后的阵阵波澜晃动,长吸一口气,平静得等待着。

    待得黑云堆叠如有千钧,近得似乎触手可及,周身元气疯狂上涌的皇甫嫣然这才喟然长叹一声,伸手一抓,百余道粗如古树般的天雷纠缠在一起,自天而降,轰然砸下,整个天地间仿佛都充斥着这白色雷光之中。

    “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

    古长安

    春末的天气犹如孩子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烈日当头,转眼就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飞沙肆起,吹得人站不住脚。

    梵生牵着马,伸手在胖嘟嘟的脸上一抹,看着身前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诸葛清风,嚷嚷道,“道长,别站着不动啊,变天啦,咱们得抓紧时间找到古长安才是。”

    陈子都与青木离、素素紧靠在一起,这漫天飞沙、黑风肆虐的天气让一向喜好干净的他颇有恼意,死死得瞪着诸葛清风,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青愬就在身后,这贪生怕死的老道士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发呆。

    许是被淅沥沥滴落的雨水惊醒,诸葛清风从追忆中回过神来,背对着青木离等人,开口说道:“到了,长安就在我们脚下。”

    “脚下?!”

    青木离几人闻言都是震惊不已,长安城这么大一座巍峨雄城,即便诸葛清风说这座城是漂浮在空中的悬空之城,他们几人都会点头相信,偏偏老道士说是在脚底,这就太扯了吧。

    “随我来。

    ”老道士招了招手,缓步向前走去,领着青木离几人在微微起伏的地面上极为熟稔得走出了一个蜿蜒曲线,来到一处约莫半人高的小土堆前,伸手一指,轻声说道,“将这小土堆掘开,下面有一块巨石,石间有道缝隙可容一人侧身而过,穿过那里我们就到长安了。”

    青木离几人将信将疑,纷纷上手将小土堆掘开,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果然看到土堆之下有块不知道有多大的巨石,巨石之上生有一道极窄的裂缝,被人用些已然腐败不堪的木板和碎布遮盖这才没被沙土淹没。

    雷声阵阵,暴雨在即。

    利落得把干粮带好,将马匹驱散,青木离几人迅速从裂缝中钻入,向下而行。梵生点了个火折走在最前头,他的身子最为胖硕,但也最为结实,遇上过窄的缝隙时,金光一闪后便能从容通过。可粗心的他并没有发觉,巨石堆叠中的一些缝隙并不是天然形成的,粗糙无比的断面显然是有人用钝器慢慢打磨而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有人已经进去了,或者,曾经有人从这里出去过。

    一行人沿着缝隙往下走了不知道多久,待得大伙都疲惫不堪之时,终于看到了一丝亮光,可是地底怎么会有亮光呢?走近了才发现,那如星辰般的点点亮光竟然是碎落一地的琉璃瓦,印着梵生手上火折子的光,流彩缤纷。

    “这是什么地方?”借着火光,梵生落在那一片琉璃瓦上,低头望去这里似乎像是一个屋顶。

    诸葛清风紧跟其后落了下来,老道士年纪大了,在石缝走了那么久有些喘不上气来,好在这里虽然是地底深处,却不知为何空气流通无碍。他猛吸了几口后这才缓过劲来,伸手捡起一块破碎的琉璃瓦放在手中反复摩挲,叹声说道,“平康坊,望春楼。一场劫难,这最没名气的倒还侥幸留存了下来。”

    说罢,他佝偻着身子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寻找着什么,片刻后才止步,将身前一堆厚厚的琉璃瓦掀开,下面露出个黑洞,在诸葛清风的招呼下几人由此陆续跃下,竟意外在落脚处寻得几个熄灭已久的长柄火把,这几个火把造型独特,材质特殊,内里的木料已然腐朽不堪,可包裹在外的银色镂空纹饰却还完好无损,甚至连些锈迹都没有。梵生试了试,这些火把不知用的是什么火油,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还是可以点燃,挑选了数支火把,人手一支,一一点燃后,四周顿时被火光点亮。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个布满尘埃的小房间,左右望去,除却卧榻、茶几和一个摆有铜镜的梳妆台外,就是已然被时间风化成黑色的纱幔和几株早已枯败的盆栽。走近些一看,房间的墙上还悬挂着几幅壁画,用一种极为艳丽的水彩画着一个又一个的丰腴女子,坦胸露乳、婀娜多姿、极为诱惑,看得青木离等几个小青年脸红不已,臊得不行,这才明白诸葛清风口中的望春楼分明就是一座青楼。

    这般情景把诸葛清风看得一乐,心情也好了不少,陈子都这时凑了过来,对着他疑惑问道,“这古长安竟真在地底,莫非当年有地陷发生?可如果真有地陷,这栋楼为何会完好无事?”

    “不是地陷,长安城如此雄伟,又岂是寻常地陷可以毁于一旦的。”诸葛清风摇了摇头,率先向外走去,几人紧跟其后,小心翼翼得通过一段朽木楼梯,来到了这栋望春楼的大厅,在他们眼前敞开着一扇破烂的大门,门外漆黑一片。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徽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千年第一雄城,占地之广纵是太安城加上大凤城也不如其十一!”诸葛清风整了整道袍,将上面的灰尘掸去,昂首挺胸,气质骤然一变,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迈步向着门外走去,高声唱道。

    “随我来看,何为盛唐!”

    (本章完)